第四個人。
    許鑫。
    那個戴著黑框眼鏡,永遠冷靜得像一台精密儀器的男人。
    助理導演那程序化的聲音,再次響起,每一個字都像是冰冷的金屬零件,在空氣中踫撞。
    “許鑫老師,請您過來一下。”
    許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鏡片後的眼神,依舊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寒水。
    他站起身,動作沉穩,沒有一絲多余的晃動。他甚至還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衣領的褶皺,仿佛即將參加的不是一場生死賭局,而是一次尋常的學術會議。
    他表現得毫無破綻。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髒,正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每一次撞擊,都讓他的肋骨產生一陣悶痛。
    第四個。
    他是第四個。
    也是很關鍵的一個。
    他的大腦,此刻只剩下了一個最簡單的邏輯判斷。
    只要他選錯,那麼不管第五個人怎麼選,他們都會失敗。
    游戲結束。
    如果他選對了。
    那麼最後的壓力,將全部堆到方一凡的身上。
    那將是真正的,一錘定生死的絕境。
    將團隊的命運,徹底交由最後一人。
    所以,他不能錯。
    也錯不起。
    許鑫邁開腳步,走向那扇通往審判室的門。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薄冰之上,腳下是萬丈深淵。
    方一凡和杜松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背影上。
    那目光里,帶著一種沉甸甸的、無言的托付。那是一種將自己的生命,完全交付于他人的信任。
    許鑫沒有回頭。
    他不敢回頭。
    他怕看到那份信任,會讓自己的手,在做出選擇時,發生哪怕一絲一毫的顫抖。
    他拉開門,走了進去。
    “ 噠。”
    門,再次鎖上。
    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同樣的車廂,同樣的布局,同樣笑眯眯的于敏,同樣被推到桌子中央的卡片。
    一切都和杜松、王鳴、孫輝經歷的場景,一模一樣。
    【面條】
    【水餃】
    許鑫看著這張卡片,鼻梁上的眼鏡,反射著頂燈慘白的光,遮蔽了他眼神里的一切波動。
    他的大腦,正在以一種超高負荷的狀態,飛速運轉。
    “小、柔、美、弱。”
    方一凡的策略,在他的腦海里清晰地浮現。
    這不是一個猜測,更不是一個賭博。
    這是一個在信息完全不對稱的博弈中,所能采取的最優解策略。
    放棄高風險的、對出題人意圖的猜測,選擇無限趨近于“無風險”的純粹防守。
    不求猜對導演組的心思,只求團隊內部達成邏輯自洽的共識。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邏輯上,無懈可擊。
    所以,答案是“面條”。
    簡單,清晰,明了。
    他只需要伸出手,指向左邊,然後說出那三個字,一切就都結束了。
    可是……
    真的有這麼簡單嗎?
    許鑫的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在眉心擠壓出兩道深深的刻痕。
    他看著于敏臉上那抹高深莫測的笑容,那個完美的、沒有溫度的弧度,一個可怕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從心底最深處冒了出來。
    于老狗……他會想不到這一層嗎?
    他能設計出這麼變態的規則,他能將人性的弱點玩弄于股掌之間,他會想不到,在連續踫壁之後,我們會放棄“斗智”,轉而尋求一種“共識”嗎?
    他會想不到,我們之中最聰明的方一凡,會制定出這樣一套防守反擊的策略嗎?
    如果他想到了……
    那這個“小、柔、美、弱”的原則,會不會本身就是他預設的,另一個更深的陷阱?
    這個念頭一出現,就再也無法遏制。
    它不是一滴墨汁,滴進清水里,緩慢地暈染。
    它是一滴強酸,滴進了他邏輯清晰的大腦,瞬間腐蝕、沸騰,將他所有清澈的思路,都攪成了一片渾濁的灰色。
    他開始過度解讀了。
    一個頂尖的、習慣了用復雜模型去分析一切的頭腦,最容易犯的錯誤,就是把簡單的問題,想得過于復雜。
    他開始分析。
    “面條”,確實符合“小、柔、美、弱”。
    但正因為它太符合了,所以它成了最顯而易見的答案。
    而于老狗,最喜歡做的,就是將所有“顯而易見”的東西,撕成碎片,再狠狠地踩在腳下。
    那麼,有沒有可能,“水餃”這個選項里,隱藏著一種更深層次的、更隱蔽的“小、柔、美、弱”?
    這個念頭不是一個疑問,而是一個結論。
    它在他的腦中,以一種病毒般的姿態,自我論證,自我完善,迅速構建起一套堅不可摧的邏輯閉環。
    他的大腦,那台冰冷的超級計算機,開始瘋狂地構建一種“反向邏輯”。
    比如,“水餃”的“水”字。
    水,是生命之源,是萬物的基礎。它無形無狀,隨方就圓,包容萬物,利萬物而不爭。這難道不比“面條”那種固定的、僵硬的形態,更“柔”,更“弱”嗎?
    又比如,制作過程。
    面條是拉伸,是延展,是強行改變其物理形態,這個過程,本身就帶有一種不易察乙的攻擊性。
    而水餃,是“包”,是“捏”,是將不同的食材、不同的味道,溫柔地“包容”進同一張皮里,最終融為一體。這難道不是一種更符合團隊精神、更具包容性的“弱”姿態嗎?
    他的思維,已經鑽進了一個由自己親手打造的、邏輯嚴密的牛角尖。
    他甚至開始覺得,方一凡提出的“小柔美弱”原則,僅僅是第一層。
    一個拋給所有人的,最基礎的、用以篩選掉蠢貨的邏輯層面。
    而他,許鑫,已經洞穿了表象,看到了第二層。
    于老狗,一定是在第二層,用一種嘲弄的眼神,等著他們這些自以為是的聰明人,一頭撞上來!
    如果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選擇“面條”,那不就成了一種新的“套路”嗎?
    一種基于團隊共識的,可以被預測的,毫無新意的套路!
    而于老狗,最恨的就是套路!
    他要打破這個套路!
    他必須反其道而行之!
    他要選擇那個看起來不那麼“弱”,但實際上可能隱藏著更深層次“弱”的選項!
    他要用導演的邏輯,來打敗導演!
    他要用自己的智慧,為團隊,贏得這最終的勝利!
    【草,許鑫在干嘛?他怎麼在發呆啊?快選啊!】
    【他的表情好凝重,他是不是想多了?千萬別想多啊哥!跟著方一凡的劇本走,準沒錯啊!】
    【完了完了,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學霸的腦回路,有時候真的會短路。他不會要整活吧?】
    【千萬別啊!這一局贏了就通關了啊!許鑫!醒一醒!求你了!】
    直播間的觀眾,比車廂里的人還要著急。
    彈幕形成的洪流,幾乎要將屏幕徹底淹沒。
    他們眼睜睜看著許鑫的表情,從冷靜,到凝重,再到一種近乎偏執的、洞悉一切的決絕。
    所有人的心,都在那一瞬間,沉了下去。
    終于。
    在長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後。
    許鑫抬起了頭。
    他伸手,用食指和中指,輕輕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這個他慣用的、在得出結論後才會做的動作,讓他的眼神,顯得更加冷靜,更加銳利。
    他用他那慣有的、不帶任何情緒波動的、冷靜到極點的語調,開口了。
    “我選……”
    車廂內外,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王鳴、杜松、孫輝,三個人不自覺地挺直了脊背,連呼吸都忘了。
    方一凡的眼皮,微微垂下。
    “水餃。”
    轟!
    這兩個字,清晰地透過擴音設備,如同兩顆精準引爆的炸彈,在每一個人的耳膜里,轟然炸響。
    隔壁的小黑屋里。
    王鳴臉上那狂喜到近乎扭曲的表情,瞬間凝固。
    血液仿佛在這一刻逆流,讓他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
    下一秒,他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那張因為激動而漲紅的臉,此刻因為極致的憤怒和錯愕,變成了豬肝色。
    他眼楮瞪得像銅鈴,死死地盯著那道看不見的屏風,嘴巴張得老大,喉嚨里發出“  ”的聲響,卻一個字都罵不出來。
    那表情,是極致的震驚,極致的憤怒,和極致的不可思議。
    孫輝和杜松,則像是被瞬間抽走了全身的骨頭,痛苦地、無力地,癱倒在椅子上。
    杜松更是用雙手,狠狠地捂住了自己的臉,指節因為用力而捏得發白。
    完了。
    二比二。
    平了。
    他們剛剛用生命,用信任,用一次又一次的試錯,趟出來的一條通往勝利的康莊大道,被許鑫,用他那該死的、自作聰明的邏輯,親手堵死了!
    而在另一頭的車廂里。
    方一凡依然靠在椅背上,雙手抱在胸前。
    當听到“水餃”兩個字時,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波瀾。
    只有一抹預料之中的,深深的無奈。
    他知道。
    一個團隊里,最難統一的,從來都不是笨蛋。
    而是這種自作聰明的“聰明人”。
    “嘩啦——”
    門開了。
    許鑫邁著沉重的步伐,走了回來。
    他的臉上,還帶著一絲剛剛完成了一次高難度邏輯推演的、智力上的優越感。
    可當他看到杜松痛苦的樣子,看到王鳴和孫輝那隔著屏風都能感受到的絕望氣息時,他心里“咯 ”一下。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方一凡的臉上。
    那是一種平靜到近乎冷漠的眼神。
    沒有憤怒,沒有質問,只有一片死寂。
    那一刻,許鑫心里最後的一絲僥幸,被徹底擊碎。
    他知道,自己可能,真的錯了。
    他張了張嘴,喉結滾動,想解釋自己那套復雜的、關于“反向邏輯”和“第二層陷阱”的完美推演。
    可話到嘴邊,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在“失敗”這個冰冷的結果面前,任何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甚至像一個可笑的借口。
    車廂內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那是一種比最初的絕望,更讓人窒息的沮喪。
    因為他們明明已經看到了曙光,卻又親手將它熄滅。
    就在這時。
    “叮咚——”
    那個甜美的、毫無感情的列車女聲,再一次,響徹了整個列車。
    “前方即將到達,密州站。”
    “列車將在本站臨時停車五分鐘。”
    “請有在密州站下車的旅客,提前做好下車準備……”
    這聲音,不再是催命的符咒。
    而是死神,已經揮下的鐮刀。
    五分鐘。
    他們只剩下最後一次機會。
    而這一次,所有的壓力,所有的希望,所有的絕望,都將匯聚到最後一個人身上。
    車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轉向了那個從始至終,都異常冷靜的男人。
    方一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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