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蓉對那天方家三口回家之後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但是她當時是怎麼嫌棄方晴好的，現實人家給的耳光就有多響亮。
方晴好生了個胖兒子，小孩子都是見風長，沒過幾天，孩子褪去皺巴巴的樣子，就變得白嫩的圓潤可愛了。
趙大蓉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在距離上次去醫院檢查被方晴好的婆婆發了個紅雞蛋之後，間隔了一陣子，又去了一趟醫院。
听著護士們閑聊的時候說起方晴好，無一不是夸贊和羨慕。
方晴好長得好看，生的孩子也漂亮。
男人貼心，婆婆周到，娘家爹媽也疼的很，天天雞湯、魚湯換著花樣做，一天不斷。
孩子哭了尿了拉了，都不用產婦操心。
孩子餓了，方晴好有奶方便的話就自己喂，不方便的話，就由婆婆和男人給孩子泡奶粉，她只要負責好好休息就可以了。
誰見了都要夸這一家人的氛圍讓人羨慕，夸產婦有福氣，男人貼心，婆婆厚道。
趙大蓉未必一定要盼著方晴好和杜萬里分開之後日子過得不盡如人意，但是如論如何她都不會想到，離開杜萬里，嫁人之後的方晴好過的是現在這樣的日子。
看她家庭美滿，再想到已經和自己斷絕聯系的小兒子，想起他如今還是孤身一人，生活過得一團糟，趙大蓉晚上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
夜里，她做了一個雜亂無章的夢。
從張園抱著孩子跳河開始，在這事兒之後，她並沒有和大兒子大兒媳分家，而是繼續住在一起。
只是在此之後，家里的氣氛越來越緊張。
她雖然並不喜歡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情和兒媳婦吵架讓人看笑話，但是他們的確處不來。
杜鵬程沒有主動提出搬出去，而是夾在她們中間，每天疲于應對。
兩個孫子丟了那天，消息傳到杜鵬程那里，他因為勞累過度加上突然受到的刺激，摔進了醫院。
兒媳婦兒听了娘家人的挑撥，把所有的問題都歸咎于她身上。
最後兩個孩子，只找回來一個。
因為心懷愧疚，她默認了大兒媳對唯一的孩子無底線的縱容，就連她，對著那個孩子也多有寵溺。
但是這樣寵愛的結果，並沒有讓這個家更加和諧，相反，家里依舊是一地雞毛。
甚至在她幫著老大夫妻兩個養大孫子之後，那個長大的孩子不僅對她張口閉口“老不死”，甚至視她為仇人。
那個時候，她才知道，原來不僅是老大兩口子，就是這個她一手帶她的孫子，也發自內心的仇恨著她。
小兒子听從她的話，和杜晴好分開，又在她的安排下結婚生子，對她這個母親卻沒有一點感情，見面除了談錢還是談錢。
甚至是夢里的小女兒，都沒有下鄉，而是在當時被她直接嫁人。
若干年後，女兒褪去天真，變成曾經她認為成熟的大人，市儈、精明、諂媚，只要是對她有利的，她都可以笑臉相迎。
夢里的她，如她所認為的那樣，掌控著這個家，掌控著所有人，但結局並不美好。
夢醒之後，趙大蓉出了一身冷汗。
至于夢里的內容，她拒絕去深想是否會成真，只是右手在撫這心口的時候，她也覺得有些喘不上氣來。
杜萬里在下班的時候，看到過騎著自行車來接方晴好的男人，看到他們滿眼都是對方，並肩行走的時候，就算沒有肢體接觸，也是令人艷羨的小兩口。
他也在街上見到過被方晴好抱在懷里的那個孩子，玉雪可愛，黑亮亮的一雙眼，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
他看著她幸福，自己卻並不是參與者，便由衷的感覺痛苦。
之前知道杜萬里和方晴好都要見家長的入，看著他們兩個現在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生活，也覺得造化弄人。
好好地一對，怎麼就成這樣了呢？
杜萬里一蹶不振，頹廢的讓人心酸，可方晴好家庭美滿，生活蒸蒸日上，只會讓人看了向往。
因為他們分開，並沒有對外解釋什麼，所有也不乏有人暗自猜測，是不是方晴好早就找了別人，所以才甩了杜萬里。
總有一些心眼不好的人，看人看事的時候，主動帶入自己的視角，覺得別人和自己一個樣，實際上自己卻是從來不照鏡子的。
“......晴好，不是我說，你和杜萬里才分了多久啊，轉頭就結婚生子，你是不是早就決定和杜萬里掰了啊？
嘖嘖，真是狠心，要我說，有你這樣的狠心，干啥不能成啊，只是可惜了杜萬里那麼好一個小伙子，現在整天一蹶不振的，瞧著都可憐......
人家都那樣，你不能見面的時候給人家一個笑臉嗎？都在一個廠子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你們的關系又不是沒有人知道，假裝不認識多尷尬啊......”
自以為是的人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對著方晴好指指點點，想要教育她怎麼做人做事。
方晴好放下手里的飯盒，揚聲道︰
“造謠不要證據，你就能當我的面胡說八道了？我倒是要去工會問問，什麼時候咱們廠里對你這種破壞安定和諧氛圍的垃圾也能這麼寬容了？”
“再者說，我一個已經結婚生了孩子的，見到人家單身男同志，保持距離又怎麼了？”
“咱們廠里有那麼多家庭困難的人你不去可憐，不去照顧，在這里操心這些不著邊際的，不會真以為我會感激你吧？”
說完，方晴好抬手就把自己手邊的茶缸潑到了對面那人的臉上。
一陣尖叫過後，正準備去找工會說明情況的方晴好在轉角看見了杜萬里。
擦肩而過的時候，杜萬里戀戀不舍的眼神讓方晴好轉身回頭。
“晴好。”
看到她回頭，杜萬里很激動，死氣沉沉的眼楮里也恢復了光彩。
方晴好卻失望道︰“你想說什麼？見到我走過來，故意不避開撞上來，你的行為有什麼意義？”
“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破壞你的名譽，還有......你的家庭，我只是......”
只是後悔，只是不甘心，只是痛苦而已。
雖然杜萬里沒有說出來，但是方晴好卻仿佛都知道。
她搖了搖頭，“你以為當初我為什麼和你分開？你以為原因和責任全在你媽媽身上，是嗎？”
杜萬里覺得接下來她要說的話他可能不會願意听，但是他站在這里，就是沒辦法挪動腳步。
他雖然沒有開口，但是在心里就是這麼認為的。
如果不是因為有個那樣的媽，現在家庭美滿，生活幸福，有著嬌妻愛子在側的人就是他。
“不，我現在明明白白告訴你，你媽媽說的那些話決定不了我要選擇誰來共度余生，可你的表現，卻足夠讓我知道，你不是那個人。”
“我現在的生活很好，是因為我努力，我值得，我付出，你現在這樣子，是因為你永遠不會審視自己，永遠拒絕承擔責任，所以，是你活該如此，而不是因為我沒有選擇你，所以讓你淪落成現在這樣子。”
“......所以下次再見到我的時候，我希望你也懂得保持距離，我希望你會有一個更好的生活，但是也希望你，不要試圖用你的自怨自艾來影響我的生活。”
方晴好用詞之辛辣，陳述的時候語氣之冷靜之平淡，是杜萬里從沒見過的。
他听著那些話，如遭雷劈。
等到方晴好已經離開很久之後，他才緩緩地蹲下，靜靜地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羞愧。
無地自容。
痛苦。
自我拉扯。
那一刻，方晴好言辭如刀，當著杜萬里的面，劈開了他不願意正視的懦弱無能的內心。
......
改革開放之後，杜萬里選擇了下海經商。
大概是有母親的基因遺傳，他做生意，沒吃過幾回虧，倒是趕在好時代，賺了不少錢。
他和趙大蓉的母子關系，也早已經有了緩和。
雖然他一輩子都沒有選擇結婚，但是這個問題上，他們母子都很有默契的選擇了閉口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