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活爬了五百米,心里想,這樣爬,不曉得要爬到猴年馬月,才能到井岡山。看到路邊有一條小溪,獨活拿出土缽子,爬到溪邊,舀了一大缽水,喝了。
一陣強烈的眩暈感襲來,獨活又沉沉睡去。
一個三十多歲的堂客們,背簍里背著滿滿的山茶果,走在前面;他的丈夫,一擔大灰籮,挑的也是山茶果,跟在後面。
堂客們遠遠聞得一股濃臭味,好像是尸臭味。朝前一看,一個叫花子,直挺挺躺在青石板路中間。
堂客們嚇得一聲尖叫︰“習細伢,道路中間,死了一個叫花子!”
習細伢說︰“莫怕,莫慌。我先過去看個究竟。”
習細伢放下兩百多斤重的擔子,手里拿著三尺三寸長的檀香木扁擔,走到叫花子身邊,用扁擔一頭,扒開叫花子遮在臉上的左手臂,只見那個人,氣息在有無之間。
習細伢兩根手指頭,伸到叫花子的鼻子下,許久,才感覺有微弱的氣息。習細伢對堂客們說︰“老婆,這個叫花子,還有一點點氣息,你趕快回去,將四勿第里大鼓擂響,叫人來救人。”
習細伢的堂客,背著背簍,從田埂上繞過叫花子躺的地方,跑到村里,放下背簍,推開四勿第那合沉重的大門。
四勿第中的大鼓,是輕易擊不得,除非火燒房子,小孩子溺水。但也有例外,四年前,一幫從修水、高安方向逃來的吳佩孚的殘兵,來搶糧食,四勿第擂過一次大鼓。
大鼓擂響後結果是,十多個殘兵,被三百多條手持扁擔、鋤頭、木棍的漢子,打得落荒而逃。
四勿第的大門左邊,石灰漿粉刷過的牆上,寫著勿視、勿听四個黑色的大字;右邊牆上,寫著勿言、勿動四個大字。大約這里的鄉民,一心想過著陶淵明桃花源與世無爭的生活吧。
四勿第的大廳,足有七八丈寬,二十余丈長。大廳的正前方,是一個大大的戲台子,大約是舉行喪禮的地方。
一個大木架懸著的大鼓,就在大廳的戲台下的左下角。大廳的靠牆兩邊,擺放著七八十套桌凳。屋頂上原先嵌著亮瓦,約是落葉和灰塵積多了,亮瓦早巳變成了黑瓦。
光線不太好,幽幽暗暗的四勿第,顯得鬼氣森森。
堂客們慌慌張張,急急忙忙,擂了二十多下大鼓。
老規矩,听到大鼓聲音的鄉民,哪怕正在吃飯,也得放下飯碗;哪怕夫妻間正在玩成人游戲,也得停止搗鼓。
最先奔到四勿第的人,是在四勿第門口天天賣肉鐘屠夫。鐘屠夫問堂客們︰“細伢老婆,你擂鼓干什麼?”
細伢老婆說︰“鐘大狗,你不曉得,新塘山邊的岔路口,有一個叫花子,快斷氣了。你快叫幾個人,用擔當將叫花子,抬到四勿第。”
一個五短身材的漢子,大咧咧地說︰“一個叫花子,救什麼救?路上死去,路邊埋葬。”
“袁財根,你說什麼人通人性的狗話?”習細伢的老婆說︰“四勿第的第規,第四條是什麼?見死不救,天打雷劈!”
鐘大狗說︰“財根,你的見識,還不如一個長頭發的堂客們。好了好了,我們不爭氣,救人要緊。”
十多條漢子,一口氣奔到新塘山邊的岔路口,將叫花子抬上擔架,往四勿第方向奔去。
袁財根說︰“細伢,叫花子那個小背簍里,不曉得裝的什麼鬼東西,臭得要命,干脆丟了吧?”
習細伢說︰“別人的東西,怎麼能丟?即使里邊裝的是大糞,也得規規矩矩,幫別人暫時保管好,等客人甦醒後,原封不動交給他,才叫君子。”
“習細伢,我味覺太敏銳,一聞那臭氣味,會把五髒六腑里的東西,吐得干干淨淨。所以,我寧願幫你挑山茶果子,也不情願背那個臭背簍。”
四勿第的右邊,開著一扇雙合木門,通向辦酒桌的兩間廚房。廚房的北面,是一道刀削般的石崖。石崖與廚房之間,便是一個自然的天井。
天井中間,幾塊四五百斤的大石頭,上面蓋著一塊寬八尺、長二丈、厚一尺的大案板。平時四勿第辦酒席,就在大案板上擇菜、切菜,擺盤子,放蒸籠,擺菜碗。
叫花子被放到大案板上。
一個留著三綹白胡子的老頭,先替叫花子把了脈,然後翻著叫花子的眼皮,看過叫花子的瞳孔,再解開叫花子右腿 關節上藥包,喟然長嘆一聲︰“這個人,被毒蛇咬傷,在毒性未清除干淨之前,長途跋涉,以致蛇毒沿著血脈,進入心髒。能不能救活他,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李新伢,你盡你所有的本事,死馬當活馬醫,盡力施救吧。萬一救不活,我們盡了人事,問心無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