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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浮沉沉的舊事，散落在塵埃里頭。金桂神女看他側臉，他生得英俊絕倫，尤其是那雙眼眸，里頭坦坦蕩蕩，從來沒有半點算計，也不似旁人有阿諛奉承的意思，只是疏朗地看著她，像是那年父尊抱著她去
看的那片星空。
百里干戈。
她從此心上綿延百里好風景，天穹遠動蕩，心上生艷光，他像是天穹頂上那朵雲，她怎麼也踫不到。
想說的話，已經說過了。她當初從葉玄月口中听到的那些事，她那時想要問他，冷靜下來，如今百里干戈又站在她眼前，她卻問他。
“我之前險些殺了你的時候，你覺不覺得疼？”
她也不知道，她怎麼就問出了這樣的一句話來。而對面的男子，低著頭。他眉宇生得尤其好，開闊疏朗，她盯著他漆黑的眉看，他一動不動，像一塊不會動的木頭雕像，他身上涌出死寂的氣息來，那種意味，說不清也
道不明，然後他終于緩緩抬起頭，眼中卻沒有多少光彩。
他即便是雕像，也如同一尊已經快要腐朽的雕像，好像會化成灰，金桂神女知道他上次傷在自己手中。
但是沒有想到……
他這般不好。她只看了一眼他，對面的百里干戈便已經迅速地低下頭去，然後金桂神女終于听見他開口說話。
“沒有長纓魂飛魄散的時候疼。”
金桂神女緊緊抿緊了唇。她的手指攥得極緊，四周一下子陷入一種極沉的黑暗之中，在這一片死寂之中，百里干戈又往前走了一步，他這一步踏出，他低聲說道。
“你等我來，不就是等一個了斷的麼。”“別再拖延了。我知道你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很久。你父尊隕落了，你妹妹也不在了。你已經沒有駐足不前的理由，你想要的東西，眼前幾乎等同于握在你的手掌心之中，
你還在等什麼？”
她在等他。
金桂神女凝望他的眼楮，風吹得她的臉龐極涼，天邊星辰明滅不定，她伸出手在自己的臉頰之上抹了一把，有些冰涼，她說道。“蘭姑姑教過我一個法決，我卻從未用過。我知道你如今恨我。我當年說讓你做我一個人的百里干戈，是我的錯——你就是你自己，我愛你愛得那般自私，寧願你變成留在
我身旁的一具傀儡——”
她看著他，她說道。
“你愛我麼？還是恨著我？”百里干戈不發一語，對面的女子緩緩地走近他。她並未激發神力，她穿著一雙金色的鞋子，百里干戈低著頭，能夠看見她的腳步一步步地靠近，她指尖有光，不知道是不
是她從神道宮得來的法決，他莫不關切，只說道。
“你同神道宮做了什麼交易，要去斬殺玄月？”
金桂神女的腳步為之一頓。
“你見過那個小丫頭了？”
蘭姑姑還站在金桂神女身後，她也有些錯愕地抬起頭，百里干戈卻不再多說半句，他不想提寧洛。對面的女子，她的指尖卻快要觸踫到他的手腕，他微微一抖，便躲避開了她這一握。神力交錯——他能夠感受到，她身上的神力澎湃而又激越，她這麼多年的積蓄下來的
神力，自然勝過他的。
他心頭的執念已經化去。
她心頭的執念，便是他。他的聲音低低回回，似廊下風聲，穿過曲折的長廊，似那年金桂神女拖著逶迤裙擺擁住他的時候耳畔的風吹動管弦絲竹，又像是雨水滴落在翠綠的葉子上，沿著葉兒的尖
尖一角墜落，而他伸出手去接那點兒破碎的雨露，他低聲說道。
“你想要的，無非是至尊之位。我讓你如願以償。”
“其他的那些——你都放過吧。小瑜兒，蘭姑姑，澹台鐮——還有從仙界來的葉玄月，還有一個叫做謝長風的青年，他繼承了不少我的傳承，這些人，你都放過吧。”
“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我知道，當年若不是我——你父尊不會隕落。你為了我，變得不像你了。若是沒有我，你想來會快活些。”“你說你從來都是那樣，你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神女，你眼楮里頭，從不曾有過這世上的疾苦。你哪里懂情是什麼滋味，你哪里懂得要為旁人著想——你得不到的東西，毀
掉也不讓別人攥在手掌心。”
“你偏激又決然，你驕傲又燦爛，可是這就是你。”
“你原本就是這樣。”“我喜歡你——我愛錯，我只能夠選擇沉默以對，你犯下的錯，我只能替你償還。我又有什麼資格責怪你呢，你從來都是那樣，我喜歡了一個錯的人，我們天差地別，從一
開始就是天差地別——”
眼前的人，伸出手想要拉他的手，他微微抬起頭看向她。
“你以為我要同你爭斗至尊之位吧。”“我一開始，並沒有想過同你爭奪的，我能同你爭奪什麼呢，我來神界，都是為了見你——我知道七海至尊，我原本是想著，成為那個至尊，我知道你做錯過事情，我想過
，若是有法子替你彌補便好了。”“我救下澹台鐮，我想要讓小瑜兒回來——我想要修補仙界的橋梁，我想過的，我從此回到仙界，為百里族修一座石碑，就立在仙界的飛升之橋之上，百里族的那些長老必
定極其欣慰。”
“是我不孝。”
“是我沒有做到，將百里族發揚光大。”
“我對不起百里族的祖祖輩輩，對不起那些沉甸甸的期望，對不起當年為了我而死的族人們……”
“我也想過，等到你成了至尊，我便自廢修為，將自己困死在仙界，永永遠遠自囚，替你贖罪。”
“我知道你，你從來不覺得自己有罪。”
“那我勉強你認錯，又有什麼意思？”
“你總不是真心。你生來如此。萬物在你眼中，都是草芥。”
金桂神女盯著他那雙形狀好看的眼眸，他眼楮之中，涌動著一種仿佛看開一切的淡漠光芒，他喃喃地盯著她眼中細碎的金色的光芒，他說道。
“如果你不愛我這一場……你也會開心得多。”
“若是我沒愛過你，我們又何來這許多牽扯？”
可是……他凝望著她的發上那一根金色的釵子。
他在仙界，初遇到這個姑娘的時候，動心之後，輾轉反側。
她可是他百里干戈，在這個世上，喜歡的第一個姑娘。
他當年想過——送她什麼禮物呢，她什麼都有，最後他想來想去，便想了一個最笨的法子。
他想，他把自己的一顆心送給她，永不反悔。
他的什麼都是她的。他愛她，他永遠不反悔。他雖然不說，可是他心里頭是這樣想的，他們百里族的人，固執又熱烈，他惴惴不安地喜歡她，見到她一顆心便跳動得不停歇，他自己都控制不
了，他那麼喜歡這個姑娘。
她知道也好，她不知道也好，他下了決心，他便不再動搖。
他該恨她麼？他或許更恨自己。
百里干戈抿著唇，時光延綿這麼多年。
很多年前。
在他剛上神界還沒有多久，金桂神女並不知道，她的父尊見過一次百里干戈。他動一動手指，便能夠讓他隕落，但是他卻並未殺了這個讓女兒動心的從仙界而來的青年。
那時候，那個至尊就問過他。
“如果有朝一日，你要以命成全她？”
“你願不願意？”他點頭，他說他願意。可是當年心境——同眼下，卻截然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