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虛宮的冰雪肅殺,終被甩在身後千里。關山渡盡,眼前豁然開朗——黃沙莽莽,接天連地,勁風卷起沙塵如怒龍咆哮,一輪碩大的落日懸在地平線上,將天地萬物染成一片蒼涼壯闊的金紅。
“他奶奶的!總算暖和了!”牛大力騎在一匹神駿的烏騅馬上,敞開粗布褂子,露出古銅色的結實胸膛,右臂上那淡金色的奇異紋路在夕陽下若隱若現,倒像是某種特殊的刺青。他深深吸了一口干燥灼熱的空氣,仿佛要將肺里殘留的雪山寒氣都驅散干淨,隨即扯開嗓子吼了一句荒腔走板的漠北長調,驚得幾只沙蜥飛快鑽入石縫。
白百合依舊是素白衣衫,外罩一件輕薄的月白紗衣,頭戴一頂垂紗斗笠,遮住了烈陽與風沙。她騎著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冰魄寒光劍用粗布仔細包裹,斜系在鞍側。听著牛大力的破鑼嗓子,斗笠垂紗下,唇角幾不可察地彎了彎。
段義策馬跟在兩人側後,一身青衫,儒雅依舊,只是腰間多了個碩大的酒葫蘆。他看著眼前無垠大漠,眼中也充滿了新奇,笑道︰“大哥豪情不減當年!這大漠風光,果然與江南水鄉、雪山之巔截然不同,別有一番雄渾氣象!”他轉向白百合,語氣帶著親近的調侃,“大嫂,你說是不是?”
白百合隔著紗簾,淡淡“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三人說笑間,沿著一條被風沙侵蝕得模糊不清的古道前行。暮色漸沉,風沙也小了些,遠處隱約可見一片稀疏的胡楊林,林邊似有幾點燈火搖曳。
“大哥,大嫂,前面似有落腳處!”段義眼尖,指著燈火方向。
“好!有酒有肉的地方就是好地方!”牛大力精神一振,催馬前行。
近前一看,卻不是什麼大客棧,只是幾間由黃泥夯築、頂上鋪著厚厚蘆葦的簡陋土屋,挑著一面破舊的酒幡,在風中獵獵作響。屋前用木柵欄圍了個小院,拴著幾匹風塵僕僕的駱駝和馬匹。幾個穿著羊皮襖、裹著頭巾的漠北漢子正圍坐在院中篝火旁,烤著滋滋冒油的羊肉,濃烈的肉香和辛辣的酒氣混合著飄散開來。
三人下馬,將馬拴好。牛大力當先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混雜著汗味、煙味、羊肉羶味的暖烘烘氣息撲面而來。
土屋里光線昏暗,只點著幾盞油燈。幾張粗糙的木桌旁,散坐著七八個客人,多是行商打扮,也有兩個佩刀的江湖客,目光警惕地掃過新來的三人。櫃台後,一個滿臉風霜、眼珠精明的胖掌櫃正打著算盤。
“掌櫃的!好酒好肉,盡管上來!再收拾三間干淨屋子!”牛大力大馬金刀地往空桌旁一坐,聲如洪鐘。
“好 !三位客官稍候!”胖掌櫃堆起笑臉,連忙招呼伙計。
白百合和段義也相繼落座。白百合摘下斗笠,露出清麗絕倫卻帶著一絲疏離的容顏,頓時吸引了屋內不少目光,那兩個江湖客的眼神更是肆無忌憚地在她身上打轉。
牛大力眉頭一擰,金剛棒“咚”地一聲頓在地上,震得桌面碗筷一跳,銅鈴大眼狠狠瞪了回去,一股無形的凶悍氣勢彌漫開來︰“看什麼看?再看老子把你們眼珠子摳出來當泡踩!”
那兩個江湖客被他氣勢所懾,加上看清了那根碗口粗、非金非鐵卻隱泛烏光的金剛棒,心知遇上了硬茬子,悻悻地收回目光,低頭喝酒。
段義微微一笑,提起桌上粗糙的陶壺,給牛大力和白百合各倒了一碗渾濁的奶酒︰“大哥息怒,出門在外,些許小事不必計較。嘗嘗這漠北的奶酒,雖粗糲,卻也別有風味。”
白百合端起碗,淺嘗一口,辛辣中帶著奶香,微微蹙眉,便放下了。牛大力卻是一仰脖,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碗,抹了把嘴,贊道︰“夠勁!比中原那些軟綿綿的水酒強多了!”
這時,伙計端上來一大盤烤得焦黃噴香的羊腿肉,幾碟鹽巴和辣椒面,還有一壇剛拍開封泥的烈酒。
牛大力眼楮放光,抓起一塊羊腿肉,也不怕燙,蘸了點鹽巴和辣椒面,大口撕咬起來,吃得滿嘴流油,還不忘給白百合挑了一塊最嫩的肋條肉放到碗里︰“媳婦,嘗嘗這個!香!”
白百合看著碗里的肉,又看看牛大力那粗豪卻帶著關切的吃相,默默拿起小刀,將肉細細片開,小口吃著。
段義則斯文許多,用小刀慢條斯理地切著肉,就著奶酒,與牛大力談笑著雪山之後的江湖見聞。
酒過三巡,肉食過半。屋外風聲漸緊,沙粒撲打著門窗,發出沙沙的聲響。屋內氣氛也漸漸熱烈起來,行商們開始低聲交談著路途見聞,偶爾夾雜著幾聲粗獷的笑罵。
突然,一陣急促雜亂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伴隨著呼哨和怪叫,打破了小店的寧靜!
“吁——!”
“里面的人听著!爺爺們借點酒肉盤纏!識相的自己送出來!免得爺爺們動刀子,傷了和氣!”一個粗嘎囂張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屋內瞬間安靜下來,人人變色。行商們瑟瑟發抖,那兩個江湖客也握緊了刀柄,臉色難看。胖掌櫃更是嚇得面無人色,連連作揖︰“各位好漢,各位好漢,小店小本經營……”
“砰!”木門被一腳踹開!七八個凶神惡煞的漢子涌了進來,個個手持彎刀,滿臉橫肉,裹著防風沙的頭巾,眼神凶狠貪婪地掃視著屋內,為首一個獨眼龍,臉上一條猙獰刀疤,正是方才喊話之人。
“少廢話!值錢的,還有……”獨眼龍目光淫邪地落在白百合身上,“這小娘子,也一並跟爺爺們走!給兄弟們解解悶!”
行商們噤若寒蟬。那兩個江湖客對視一眼,似乎想動手,但看到對方人多勢眾,又猶豫起來。
牛大力正啃著最後一塊羊骨頭,聞言頭也不抬,含糊不清地嘟囔︰“哪來的野狗,亂吠吵人吃飯。”
段義放下酒碗,臉上笑容不變,眼中卻閃過一絲冷意。
白百合更是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眼前這些凶徒不過是幾只擾人的蒼蠅。
獨眼龍被牛大力的態度激怒,獰笑道︰“好個不知死活的莽漢!兄弟們,先剁了這黑廝!”
幾個馬匪揮舞著彎刀,嗷嗷叫著撲向牛大力!
牛大力依舊沒抬頭,右手卻閃電般探出,抓起桌上那根啃得溜光的粗大羊腿骨,看也不看,隨手向後一揮!
“嗚——啪!啪!啪!”
幾聲悶響伴隨著骨頭碎裂的脆響!沖在最前面的三個馬匪,手腕被羊腿骨精準無比地掃中,劇痛鑽心,彎刀“當啷啷”脫手飛出!三人抱著扭曲變形的手腕,慘叫著滾倒在地!
“什麼?!”獨眼龍和剩下的馬匪大吃一驚,沒想到這黑大漢隨手一根骨頭就有如此威力!
“點子扎手!並肩子上!”獨眼龍厲吼一聲,親自拔刀撲上,刀光狠辣,直劈牛大力後頸!
就在此時,段義動了。他身形如輕煙般從座位上飄起,凌波微步施展開來,瞬間插入戰場。也不見他如何動作,只是食指連點!
“嗤!嗤!嗤!”
三道無形指風破空而出,精準地點在獨眼龍和另外兩個撲上來的馬匪肋下麻穴!
“呃啊!”三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間僵在原地,保持著前撲的姿勢,動彈不得,臉上滿是驚駭!
剩下的馬匪嚇得魂飛魄散,哪里還敢上前,怪叫一聲,轉身就想往門外跑。
白百合終于抬起了頭。她玉指在桌上輕輕一彈。
“錚!”
冰魄寒光劍雖在鞘中,卻發出一聲清越的劍鳴!一股無形的冰寒劍氣瞬間彌漫開來!
那幾個跑向門口的馬匪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血液仿佛都要凍結,雙腿如同灌了鉛,再也邁不動步子,僵立在門口,瑟瑟發抖,牙齒咯咯打顫。
整個土屋,瞬間落針可聞。只剩下篝火 啪聲和地上三個馬匪的哀嚎。
牛大力這才慢悠悠地扔掉羊骨頭,抹了把嘴上的油,站起身,走到那僵立的獨眼龍面前,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對方的臉頰,啪啪作響。
“就這點本事,也學人出來劫道?”牛大力咧嘴一笑,露出白牙,“擾了老子吃飯的興致,該當何罪?”
獨眼龍動彈不得,眼神充滿了恐懼,喉嚨里咯咯作響,卻說不出話。
段義笑著上前︰“大哥,漠北風沙大,想必這些好漢也是餓極了才出此下策。小懲大誡便罷,讓他們把身上值錢的東西留下,給掌櫃的壓壓驚,再把這幾個受傷的拖走,別髒了地方。”
牛大力哼了一聲︰“便宜你們了!三弟,你來處置。”
段義點點頭,指尖連彈,解開了獨眼龍幾人的穴道。那門口的幾人也感覺寒氣驟消,恢復了行動能力,卻如同虛脫一般,癱軟在地。
“听見我大哥的話了?留下錢財,滾!”段義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獨眼龍等人如蒙大赦,哪里還敢廢話,忙不迭地將身上所有金銀銅錢、甚至值點錢的佩飾都掏出來堆在桌上,然後連滾帶爬地扶起地上哀嚎的同伴,倉惶逃出店外,連馬都不要了。
胖掌櫃和伙計看得目瞪口呆,隨即狂喜,對著牛大力三人連連作揖︰“多謝三位大俠!多謝三位大俠救命之恩!”
牛大力擺擺手,渾不在意︰“小事!掌櫃的,再切十斤羊肉,溫兩壇好酒!剛才光顧著打狗,肉都沒吃痛快!”
“是是是!馬上就來!馬上就來!”掌櫃的喜笑顏開,連忙吩咐下去。
屋內眾人看向牛大力三人的目光,充滿了敬畏和感激。那兩個江湖客更是後怕不已,慶幸剛才沒沖動。
酒肉重新上來,屋內氣氛再次熱烈,眾人紛紛向牛大力三人敬酒。牛大力來者不拒,喝得酣暢淋灕。白百合淺嘗輒止。段義則與幾個行商攀談起來,了解些漠北的風土人情。
夜深了,風沙漸歇。三人回到簡陋卻干淨的客房。
牛大力喝得有點高,倒頭就睡,鼾聲如雷。
隔壁房間,白百合盤膝坐在土炕上,冰魄寒光劍橫于膝前,劍身溫潤,寒氣內斂,她閉目調息,心湖澄澈。
段義站在窗前,望著窗外大漠星空,璀璨銀河低垂,仿佛觸手可及。他飲了一口葫蘆里的酒,只覺心胸開闊,快意平生。
翌日清晨,三人告別千恩萬謝的掌櫃,迎著初升的朝陽,策馬繼續深入大漠。黃沙萬里,天地蒼茫,三騎身影漸漸融入那金色的畫卷之中,只留下清脆的馬蹄聲和牛大力豪邁的笑聲,回蕩在空曠的漠北蒼穹之下。
“三弟!媳婦!走!帶你們去嘗嘗真正的烤全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