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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御前宮女茂倩獲恩典，提前出宮。
正月時，進忠便告訴她，他們當日為皇上揪出凌雲徹這個淫棍，雖然有功，畢竟也是知曉了皇家陰私之事，又惹到了嫻答應，不若早早出去，才是清淨。
這話當然有進忠減少日後麻煩的私心，但也的確是為茂倩著想，又正中茂倩心事︰她阿瑪過世數年，她身在宮中，不但不能為父守孝，甚至連祭掃墳塋都難，且等到了二三十歲再出宮，年歲大了，也擔心誤了終身，當然想早日離開。
于是皇帝問她想要什麼獎賞時，她便說要提前出宮。
這個請求對皇帝而言簡直太簡單了，皇帝大手一揮便準了，還讓內務府給了她一筆賞銀。
她離開的那一日，青櫻來送她。
兩人相處時間雖然不長，但年歲相仿，且青櫻雖然平日里沒什麼笑模樣，但待人溫和，茂倩與她也算投契。
臨走時，青櫻問她︰“出去後有什麼打算？”
茂倩道︰“我姑母說要接我去她那兒。”
青櫻難得地笑笑︰“真好。”
茂倩道︰“好啦，我這就要走啦！你別忘了我告訴你的事情，關鍵時刻能保命的。”
茂倩告訴她的，是御前的宮女太監私下口口相傳的生存之道，一共十數條規則，里頭最要緊的有五條。
第一，皇帝說心疼嫻答應的時候，得夸他待嫻主兒情深義重。
第二，皇上是宮里最大的主子，在這紫禁城里皇上就是玉皇大帝，千萬不能糊涂油蒙了心，逆著皇上的意思為他不喜歡的人說話，尤其是嫻答應。
第三，嫻答應是個假行者，六耳猴，外恭而內倨，情疏而心空，若稍有犯，性命所關。因此，她試圖擅闖養心殿時不要阻攔她，也不要試圖對她和她身邊的人有所不敬。
第四，要听從慎妃娘娘的命令，即使她沒有明說這是皇上的意思。
第五，皇後娘娘在這紫禁城里就是如來佛祖，一旦到了生死關頭，可以尋求她的庇護。
送別了茂倩，青櫻回身，在宮道上遇見了一隊由專人領著進來的女先兒。
她入宮後才知道，先帝時廢除樂籍，而這些女先兒是由高恆進獻，並非南府招攬培養，皇帝自處置了高恆，也怕名聲有損，便下了一道旨意，明面上說她們是由南府召入宮廷演樂的民間藝人，令其別居宮外，只在特定時間，如各種節慶，或是之前和敬公主成婚那樣的場合，才以“傳差”的形式傳入宮中或是各府演樂。
再加上公主大婚，皇帝下旨與民同樂，將戲詞樂譜散于民間，這些人與宮外的聯系漸漸增加，她們的作品也由宮中流入市井。
她心下感嘆，這些女先兒目盲，天然就會讓人減少戒備，甚至忽視。可是這些人入宮前也是常常流連達官貴人之家，哪個不是心細如發又機敏練達？
嫩才當初召集了這批人，借由高恆之手送進宮中，本來只是在完成高恆的委托，順便下一手閑棋，並沒抱多大期望，但幾年後這些人遷到宮外，倒是方便她探听些消息。
只要給足好處，所問不涉及皇家私隱，只問些平日里的見聞，那些人也樂意賣個面子。
而這些看起來不起眼的消息，諸如宮人間的閑談，她們到何處演樂較多，得賞如何，結合推敲，便可以大致得知各宮妃嬪尤其是如懿的處境。
而自從和敬公主大婚時所演唱的那本《烏鱗記》遍傳街頭巷尾，引發百姓對烏拉那拉氏的議論，嫩才便隱約意識到了什麼，這才有了後來的改編、補充，還有“烏恣女”這個角色誕生。
而此時的如懿，仍是虎狼窩于階陛尚談因果。
真是諷刺。
她掩下眼中的譏誚，回到了養心殿，正好趕上當值。
皇帝正在看《飛燕外傳》。
這是漢代伶玄所著，記錄漢成帝與趙飛燕宮闈之事的傳記。
皇帝有時愛讀些野史雜書，尤其是記載著美女的野史雜書，先前讀此書時讀到漢朝有鮫文萬金錦，還想讓江寧織造做出來賜給㧜趄�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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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歪著身子看了一陣書，百無聊賴地放下，發了一陣呆，忽然起了興致，又讓人準備筆墨，然後畫了一只丑丑的炸毛兔子。
他很滿意，讓進忠把畫裝裱起來，送去承乾宮。
過了一陣，女先兒也準備停當，前來獻唱，無非是些《隋唐》《白蛇》之類，末了又唱了出皇帝最愛的《烏鱗記》。
皇帝叫人賞，女先兒謝賞離去，進忠來報，皇後娘娘求見。
容音來是要說平答應的事情。
平答應孕中反應比尋常孕婦大，如今有孕五月，肚子卻比同樣月份的孕婦還要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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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生的田姥姥有經驗，來稟說平答應很可能是懷了雙胎，素來婦人懷雙胎凶險，不但容易早產，而且很可能難產，何況平答應還是頭胎。
她已經摸過，平答應腹中胎兒的確有些胎位偏轉，若要生產順利，便要趁四五個月胎兒還小，羊水也多的時候開始摩挲腹部，讓胎位正過來。
其他嬤嬤也道這宮里會摩挲肚子轉正胎位的只有田姥姥，此事听她的沒錯。
此事關乎皇嗣，還得來和皇帝打個招呼。
皇帝听了，便讓皇後自行處置。
容音便讓人提前為生產做好準備，讓田姥姥住進永和宮偏殿伺候著，每日為平答應摩挲腹部。
到了十一月下旬，平答應果然早產，好在胎位已經正過來，平答應生下一對雙胎男嬰。
兩個孩子個頭偏小，哭聲微弱。
田姥姥有些憂心地稟道婦人若懷單胎，吃了飯食補品下去是補母親和一個孩子，可懷了雙胎，卻是要多補一個孩子，並且雙胎會讓母親反應更大，更容易食不下咽，寢不安席，又添虛耗，因此孩子得到的滋養往往不足，個頭會更小，身子也會更虛，再加上又是早產……
她沒有再說下去，但容音和床上的平答應明白，這是孩子易夭折的意思。
平答應產後本就虛弱，聞言更是面無血色，驚慌不已。
容音還穩得住，給田姥姥記了頭功，賞了四百兩銀子，讓人添了炭火等物，安排太醫隨時侍奉，又叮囑眾乳母宮人好好照料。
皇帝在養心殿中得到消息，卻並沒有多少喜悅，只淡淡讓內務府準備賞賜、起名字的事情，又晉平答應為平常在。
畢竟對他來說這兩個孩子只是北族女子的孩子，還先天不足，可能早夭。
而且他現在有更大的事情煩惱。
訥親在前線昏聵畏縮，甚至荒唐到上疏請求僧人到軍陣中助戰。
先前安吉大師入京祈福之事已經為了不影響軍心遷延，訥親如今卻說出神鬼助戰這般荒唐言論。
加上訥親、張廣泗久久無功，屢屢失利，皇帝終于失去了耐心，讓人把他們押回京師。
岳鐘琪也上疏彈劾兩人，還順帶著把阿桂也參奏一番。皇帝正在氣頭上，便也把阿桂一同逮回京師審問。
如今前線只有岳鐘琪，皇帝也不放心，還是想著再派個人去督戰。
如今的金川已經是個燙手山芋，如此重任，若派的人承擔不了，最好的結果也是前途斷絕。
幾名出身上三旗親貴之家的軍機重臣們權衡一番，大多認為沒必要用自家子弟的前途去賭，于是推薦了傅恆。
明面上給出的理由是，傅恆早幾年在漠北綠營為官，對軍務較為嫻熟。他又出身顯貴，有皇後親弟這一身份，既能制衡岳鐘琪，又能鼓舞士氣。
皇帝一則覺得傅恆才二十七歲，年紀太輕，未必能應付如今局面，二則也不願意富察家多立軍功，有些不願意；但是如今朝中懂用兵的臣子本就不多，且要麼和四大輔政大臣的家族有關，要麼和富察氏有關，一一排除後，竟然找不出什麼合適人選。
他去了長春宮一趟，說起此事，皇後道︰“臣妾不懂前朝的事情，但是臣妾與傅恆姐弟是官宦之家，所衣所食皆是百姓的稅賦供養，何況傅恆小時候就是皇上親自派了先生去教，這些年又多蒙皇上聖恩，肝腦涂地，報效國家，那是他分內之事。”
皇帝暗暗感嘆皇後事君的忠心，而在這時，傅恆送上了一本名為《金川妖姬志》的筆記，說是張廣泗門人所著。
這門人寫這本書，自然是為張廣泗叫屈卸責，但他采用的方式有些特別。
這整本書寫的，都是金川土司莎羅奔的佷女，澤旺土司之妻阿扣。
在這門人筆下，這位金川貴女生而有異象，容貌極美，衣著華麗，人稱玉觀音，還能作天魔舞，有俘獲男子之心的魔力。她與澤旺之弟良爾吉私通後擁立良爾吉不說，還與岳鐘琪、訥親各有一段風流韻事，引得他二人終日耽于逸樂，才致清軍難以攻克金川。
皇帝見書中寫“莎女阿扣絕艷，兩頰如天半蒸霞，膚瑩白為番女冠”，頓時有些想入非非。
但是還得顧及形象，于是板起臉說︰“若所言為真，這阿扣如此大行穢亂之事，未免本性淫賤。還說什麼‘將受中國大皇帝之寵幸，皇帝為佛祖，己為菩薩，轉生當為匹偶，他日必正位後宮。’，把你姐姐置于何地！”
傅恆看他的重點已經偏到阿扣那兒去了，于是道︰“這是張廣泗門人為主叫屈之詞，本就免不了多有攀扯污蔑，皇上大可不必當真。奴才說句冒犯岳將軍的話，試想這阿扣若真如此風流，岳將軍縱然豐姿俊偉，也是年過花甲之人，阿扣卻不過雙十年華，豈能如這書中所寫，滿心滿眼都是岳將軍呢？”
皇帝佯怒道︰“這是重點嗎！”
傅恆道︰“皇上英明神武，所關注的是早日平叛，還金川安寧，不像奴才只關心這些艷文。不過皇上，捕風捉影，也得有影可捉。這阿扣若不是在當地頗有人望，豈能聲名遠播，叫這門人寫得如此生動？依奴才看，得到這名女子，便是得到了金川軍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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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看他借口都幫自己找好了，頓時覺得傅恆真是上道，此番若派他去，這阿扣的事情也好交給他，否則交給別人，能不能成的不說，自己還得背個好色名頭，心思也有了些松動。
他一時舉棋不定，偏偏這時，許久不犯的頭疼又莫名其妙地犯起來。
他只得先讓傅恆出去，讓進忠過來按摩。
他把近來有關如懿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想起當日傳位詔書上寫著“傳位于十二阿哥”。
若加上意歡落了的那個男胎，他如今便有十一名阿哥，那麼下一個正好就是十二阿哥。
難不成，自己的下一個孩子，會由如懿孕育嗎？
他決定投石問路，于是告訴青櫻，她姐姐的病可以先好一點了。
然後準備好魚鰾，抱著赴死的決心，去了一趟如懿處。
頭疼未減。
他只得認命，打點精神，自我鼓勵一番，又去了一趟。
第二日，頭疼總算好了。
皇帝要上朝時，如懿還躺在被窩里。
皇帝這些年早就習慣了妃嬪侍寢後第二日要幫自己梳頭更衣，但在如懿這兒也不好說什麼，于是讓青櫻過來服侍自己起床。
他沉吟一陣，狀似無意道︰“如懿，平常在給朕生了一對雙胞胎，但是，這兩個孩子身子虛弱，恐怕難保。朕，還是想要與你有一個孩子。”
如懿道︰“臣妾也想與皇上有個孩子，咱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順其自然吧。”
皇帝忍住不快，接著道︰“如今前線戰事膠著，朕打算派傅恆前去，皇後也以為，傅恆該為了大清，為了朕，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但是，朕想的是，若是傅恆此番有功，朕就更要禮敬皇後，但朕希望你明白，朕待你才是最真心的。”
如懿揚眉，提起唇角︰“皇後娘娘心系天下，更心系富察氏。和敬公主嫁往蒙古大部，一是為了江山社稷，二是為了公主有個好的歸宿，和富察氏互相扶持，延續富察氏的榮光。臣妾族中無人，更無兒無女，只想過簡單隨心的生活。”台詞引用自原劇）
皇帝哈哈一笑，起身離開。
這一日朝會，皇帝頒布旨意，由保和殿大學士富察傅恆領兵三萬，吏部尚書達勒當阿、御前侍衛達清阿陪同，刑部侍郎烏雅兆惠兼領戶部侍郎之職，押運糧草，再戰金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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