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詩一哭得雙眼紅腫，卻還是帶著姜林回到了老家的村子里，這個地方對于姜詩一來說是痛苦且難過的地方。五歲前這里是家，是溫暖的地方，五歲後，這里是帶著傷痛和鮮血的。
而她也不到12歲，五歲以後她就跟著陶楊教練從這里離開了，自此再也沒有單獨回來過，眼前這一棟二層紅磚的小樓于她而言是非常陌生的，她做夢都不會夢到這個地方，偶爾那些幸福的記憶就好像別人的回憶分給她的一些碎片。
如今她的爸爸英年早逝，還是以這麼不體面的方式離開，有人出面阻攔。
“咱們家沒有這樣的規矩，讓zs的人進祖祠停棺。”
“我不知道別人的規矩是什麼，但是我必須讓我爸爸回家，按照村里的規矩下葬。”姜詩一握緊拳頭頂在隊伍的最前面，而在和她對峙的人群中，站在最前面的是她的大伯姜力信，父親的驟然離世讓她痛不欲生，親人的落井下石更是讓她痛上加痛。
“按照規矩，他這種情況連葬禮都不能有的，只能抬祖山的陰面去，要是還進祖祠，對大家的風水都會有影響！”姜家大伯說的義正言辭。
姜詩一到底年幼不知所措，陶楊轉頭去問村里的長輩，爭取能不能通融一下多停留幾日。
“如果我告訴你，姜詩一的本事很大，將來早晚有一天會出人頭地，你們也要讓她爸爸最後的體面都沒有嗎？”
“這世界上沒有什麼規矩是活人沒辦法改變的，改變不了只能說明活人的本事還不夠強大。”
“你的三言兩語打動不了我，我們必須以宗族為主，按照規矩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這些規矩也不是我們定下來的，族里也有一些年輕人想差了，也都是照這個規矩走的。”老長輩說話非常圓滑。
陶楊請來的那個老輩子對她搖頭勸解道︰“我們這里都是這個規矩，這種情況是不能去打擾祖宗的。”
姜詩一十分冷靜地說︰“那就按老規矩來，按你們的老規矩來。”用他們和爸爸都安心的方式送爸爸最後一程，以後這個地方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現在是她有求于人。
陳曉滿沉默地跟在姜詩一旁邊，像一座大山一樣給她一絲安全感，而她也知道這樣做是于事無補。
姜林的停放一天便匆匆下葬，遺囑里姜林表明自己知道身後事會辦理的非常簡單，希望姜詩一不要執著、不要憤怒，和家里長輩友好協商溝通。
“他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有過我會不會難過！”姜詩一靠著陳曉滿喃喃道。
“十一，你去你爸爸生前的房間里看過嗎？”陳曉滿不忍心地問。
姜詩一愣住了說︰“我看過了！”她還小，不太明白那個小小的房間對于一個本應該年輕力壯的男人來說是一件多麼苦痛的事。
農村的房間不算小，但是那一間房不僅是姜林生前的房間，也是姜家的雜物間，姜林的生存空間被擠佔的只剩下一張小床的空間，那張床是特制的床，下面挖了一個洞，可以直接排泄在床下面的便桶里，哪怕過去了好些天，那只便桶里也還有不少排泄物。
姜林從來沒有被好好照顧過！
毫無尊嚴的在一間幾乎沒有陽光的房間里存活著，他的意志力已經到達了極限。
姜詩一再一次哭倒在陳曉滿的房間里，在姐姐的提醒下，她已經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了，爸爸承受的痛苦比她想象中要多很多，也比她想象中要絕望很多。
姜詩一在父親上山後的當天下午就要返回北城，離開時，大伯已經把她爸爸睡的那個房間清空了，那張小床也當著她的面一把火燒掉了。
“這是你爸爸這些年看病的錢，你不是說你開始掙錢了嗎？打算什麼時候還？”
“你奶奶的養老錢你也得代替你爹出，現在他短命了，不過他就是短命了，也沒有辦法給媽養老，這錢還是得你出。”
“好的，這個本子我們拿著找人核實，要是屬實就補給你，要是假的，就什麼都不給你了。”陳曉滿拿著賬本翻開幾頁。
本子上寫的東西牛頭不對馬嘴，連尿片這種她從未在姜林房間見過的東西都寫了860元。
如果姜林有紙尿片還需要在床上鑿一個洞解決生理需求嗎？
陳曉滿忍不住仰天罵一句︰“草踏馬的。”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陳曉滿短短18年的人生里沒有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人，除了她親生爸爸家的人，這算是天底下最無恥的人了。
姜家人的冷血無情超乎了她的想象，她這才理解為什麼姜林寧願把姜詩一托付給完全沒有血緣關系的外人。
但是現在不是算賬的時候，從這里離開比較重要。
姜詩一全身無力的癱軟在後座上，車子飛速向前，有一道年邁的身影站在一道田坎上追車揮手。
姜詩一坐起來僵硬地喊︰“停下來，停下來，那是我奶奶。”
一聲刺耳的急剎，車子停了下來。姜詩一推開車門跑了出去，陳曉滿看向那道干癟的身影，這是一個被生活無情壓榨的老太太。她在姜家沒有任何話語權，但是廚房、田埂、豬圈，哪里有活哪里就有她的身影。
她的兒子去世了！她也不能停下手里的活計，也不能像正常人一樣發泄任何悲傷和憤懣，她跟機器人一樣的干活。
祖孫倆抱成一團，姜詩一的嗓音穿透空曠的田野傳入大家的耳中。與她哭音相伴的是一道嘶啞的吼叫聲，它不像哭泣，也不像喊聲，更像是從胸膛里擠出來的鳴叫，像獸不像人。
陳曉滿的眼眶紅了又紅。
姜詩一奶奶用干枯瘦弱的手抓著姜詩一走到車前。
“這是我最後一點棺材本，你是好人，這錢你給她存著，以後永遠不許她回來，我死了都不許回來。出息了不許回，沒出息了更不許回來。”姜詩一的奶奶字字泣血，一字一句斬釘截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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