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微熹。
李府書房內,檀香裊裊。
李仁德身著常服,正就著一盞清茶,翻閱著幾份底下人遞上來的文書,眉頭時而緊蹙,時而舒展。
“老爺,先用些點心吧。”
老管家端著幾樣清淡早點進來,輕聲打斷了李仁德的思緒。
他一邊布菜,一邊似閑聊般說道“昨日城里可熱鬧了,尤其是那攬月坊上。”
李仁德“嗯”了一聲,目光並未離開手中的公文,只當是尋常的風雅趣聞。
那所謂的七星攬月圖他早年便見過真容。
數十載宦海沉浮,他也早已過了為一件古物或一場文人雅集心潮澎湃的年紀。
老管家笑了笑,繼續道
“昨日攬月坊上可謂是一波三折啊。”
“起初是張閣老那位門生,豐經義豐舉人,出了道難題考較在場諸學子,言辭頗有些銳利,氣氛一時有些僵。”
“不過,倒是被楊公的那位叫江停的弟子,三言兩語便輕易化解了,頗顯機敏。”
听到“張閣老的門生”,李仁德的眉頭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
听到“楊公弟子江停”,他翻閱文書的手指微微一頓,終于抬起眼,看向了管家。
這二人,一個背後代表的朝中與他並不完全認同和理解的激進派系。
另一個代表的則是他那位亦師亦友的老故舊楊懷達。
兩人的分量都是極重,讓他難免生出關注一二的心思。
“哦?他們都出了些什麼?那江家小子又是如何解的?”李仁德問道,語氣中帶上了明顯的探詢。
老管家微微一笑,只听這句話心中就已經明了自己主子更在意的是江停,便更加細致地說道
“回老爺,那豐舉人出的題,是要人只用八兩、五兩、三兩三個杯子,將八兩酒均分成兩份四兩酒。”
“先前幾位相公試了,都未能成功,場面有些難堪。”
“待到那江公子上前,卻是從容不迫。”
“只見她執起那八兩玉杯,先將酒注入五兩瓷杯至滿,此時八兩杯余三,五兩杯滿,三兩杯空……”
李仁德微微頷首,這等分酒題考的是機變,听著管家說話,他心中也已迅速推演開來。
管家繼續道“接著,她又將那五兩杯中的酒,傾入三兩杯中至滿……如此操作一番,八兩杯便有六兩酒了。”
听到此處,李仁德眼中已露出了然之色。
老管家說得流暢,顯然是提前將昨夜發生了什麼全部記在了心里。
“最後,她執起八兩杯,將酒倒入空了的五兩杯中至滿。于是八兩杯余一,五兩杯滿,三兩杯仍有二兩。”
李仁德手指無意識地在桌上輕輕一點,心中知道關鍵之處已到。
“接著,她將那滿盛五兩酒的杯子……如此一來,五兩杯便只剩四兩了。”
管家語氣帶著一絲贊嘆,“最後只需將那剛剛斟滿的三兩杯酒,全部傾入僅存一兩酒的八兩玉杯之中。”
“兩下相加,恰好四兩!兩份四兩酒,便如此分成了!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她還邊做邊解說,引得滿場贊嘆。”
李仁德听完,嘴角帶笑,抿了口茶,“大驚小怪,此題又不難。”
老管家笑得見牙不見眼,又道“老爺這話就說的不對了,老爺是何等人?您覺得不難,卻確確實實難倒了不少好兒郎呢!”
李仁德看了他一眼,嘴角的笑意更濃了一些,“後面呢,不是說一波三折?”
老管家一拍腦袋,“瞧我竟忘了把事說完呢!”
“那江公子分完酒,並未自得,反而舉杯敬在場諸人,說是‘解題如登階,非一人之功’,又灑酒敬天地文心、古今聖賢,一番話說得是蕩氣回腸,連老奴听了都覺得心胸開闊。”
“哦?他還說了這些?”
李仁德頗感意外,微微頷首,稱贊道
“此子不僅才思敏捷,還懂得收攏人心,敬惜文脈,這份心性不像個少年人。”
“正是!”
管家肯定道,“更精彩的還在後頭。那江公子隨後也出了一題回敬豐經義。”
“她也出了題?所出何題?”李仁德興趣更濃。
“說是昔有一小國大旱,赤地千里,餓殍遍野。主憂,開倉濟民,然災民如潮,倉廩難敷……主然其言,又難舍民,進退維谷。”
“時有游方士獻策不增粥釜,可緩爭、多活人。其策為何?”
管家將江停的問題原原本本復述出來。
李仁德神色頓時一肅,身體微微坐直。
這題已非簡單的機巧題,而是切切實實的對民之策的探討,其分量遠比那分酒題要重得多。
老管家正欲說話,李仁德卻是抬手打斷,“此題讓老夫想想先……”
沉吟了片刻,他才繼續追問“後面呢,那豐經義如何答的?”
管家臉上露出一絲難以言喻的表情
“豐舉人答的是……往粥中摻入大量沙土草屑,說是如此可使並非瀕死之人不願來搶,便能將粥留給最急需之人,減少爭搶。”
“非良策,簡直……胡鬧!”李仁德聞言,臉色微微一沉。
他久歷官場,深知此策若行,必為貪官污吏大開方便之門,克扣糧米,戕害百姓,最終怨聲載道,動搖國本!
最重要的是,此等政令下達下去,最後出了問題,朝廷就算是想要追究責任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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