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既然吃到了這種現象的紅利，我就不能批評詆毀人家，非得別人一直糾纏把我送進去蹲半年六個月我才開心嗎？我覺得吧，為了避免活得太舒服忘記了人世間的辛苦，偶爾進去十天半個月體驗體驗也就差不多了，那地方終歸不是好青年應該去的地方。
這里我前面寫過一些，牢頭就是那個專門在三里屯搶劫老外把自己看成義和團那位，另一位奇葩就是拎了把斧子準備搶劫別人被反制說他鬼上身那一位，這倆人我研究了一下，覺得很沒有意思，就懶得搭理他們了——就是說，所有的犯罪行為都有相對嚴謹的內核，都有他正義一面的說辭，那種抓起來以後直接承認我就是想作惡的人少之又少，個個都是正義的天使，然後他就當然說懲罰他的組織不正義，所以進去以後這類話我听都懶得听——我也不向別人抱怨，別人也別想往我腦子里灌這種毒液，既然正義已經被定義了，告訴你搶劫就是錯的你還非要去做，你看不起誰呢對不對，抓起來就對了——至于那個神經病老頭，非說自己看到別人帶那麼多現金就準備了一把斧子是鬼上身，我倒覺得這里面頗有幾分殘酷的幽默——他愛錢，這個是肯定的，為了弄點錢甚至不惜準備一把斧頭去砍人，一被抓到就立刻鬼上身，就特別神奇——作惡他都沒有膽子承認的，而且，你知道，在號子里他是最勤快的，這個老頭沒事干就在那里掃地擦地洗廁所，表現得比大多數一般人都優秀很多，極度人畜無害，極度順從謙卑，要不是他的案子在那里你絕看不出他居然差點拿斧子砍別人的腦瓜，只會覺得這老頭頂死了不過是個掃大街的——結果人家的志氣比掃大街可激進得多，你知道他干的事難免肅然起敬——讓我為了一箱錢拿斧頭砍人我就干不出來，何況，你拿根棍子把他打暈不也有同樣的效果，拿把斧頭是幾個意思？據老頭說，他剛從後備箱拿出斧頭，那個老板抓住他的手他就再沒動了，好像是腦力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立刻覺得自己是做錯了事——假如那個老板沒抓住他的手，或者那個老板抓他的手不夠有力制服不了他，又是什麼情形呢？鬼上身解釋不了吧...
這老頭有四個兒子，最年長的快四十了，和我歲數差不多，他家里條件非常不好，以前是大車司機我就說這幫人不好惹吧），後面出來開小車，人家看他老實就包他的車讓他跟著去一趟外地，他就干出這事來——如果他說搞一點錢留給兒子們我都信，鬼上身我就不信，因為我經常想搞別人的錢，有這個體驗，我可從來沒有鬼上身過——這個世界上有沒有鬼我不敢說，但是上人身的我就不信，有那麼容易我要有人想辦法讓希特勒上身把這個世界毀掉了，還輪得上你上身拿斧頭去砍人？老家伙不但凶暴，而且狡猾，而且偽善，而且怕死——不然他干嘛裝出一副順從的樣子每天去洗廁所，很喜歡擦屎嗎？我不信...
如果你想體驗人性的險惡，又覺得世間行走的人實在太平常，我就推薦你去號子里做一做訪談，真的是震驚你的思想，擊穿你的三觀——那里面簡直是牛鬼神蛇什麼人都有，如果你不想犯法進去，蠻可以去搞一個記者證，找找關系看能不能做做訪談節目——這個是可以辦到的，以前小趙過來看我就給我展示過他不知道從哪里搞來的記者證，掛靠一個單位就是了，然後你去找找公檢法方面的關系，進去采訪一下問題不大，出來以後你就會重新看待自己的生活了——你在陽光明媚的人間待得太久，已經對這個世界的陰暗失去了尊敬，我覺得吧，想讓那種閑的沒事到處犯賤的人老實點，每人每年固定安排他們進去呆三天就足夠了，這也不失為一種全民教育的好辦法，省得他們在外面犯賤給公權力單位找麻煩——進去吃幾天清水饅頭，洗幾天廁所，被一號也就是牢頭）左右大嘴巴子扇一扇，出來以後永遠把尾巴夾得緊緊的...
事實上，我已經老了，再也不復當年的英俊瀟灑，關于自己屁股的保護也算是相對松懈起來，再也不像年輕的時候總覺得別人對我不懷好意，動不動就出手傷人了——其實，如今里面也高度世俗化了，北京的看守所相對文明得多，一號一般和負責你號子的管教都是好關系，只要管教發了話，你自己再稍微有點眼色，表現一點你雖然沒有但是完全可以裝出來的尊敬，也沒什麼人難為你——理論上我是要洗廁所的，但是架不住哥們兒給他們吃喝，而且那個神經病老頭一直在裝好人，他洗廁所有癮，就像我外婆家的老黑狗一樣，你還沒拉完它已經在那里等著了，因此上這個活也不用別人操心，所以我進去了一概就是睡大覺，而且，就像前面說的我總感覺在里面我永遠都睡不醒——也許就是在外面清醒的時間太長了，不得不在里面糊涂一點——我懷疑，如果是在外面過得糊涂的人，在里面就睡不著，而且容易招人欺負——你知道什麼人最容易挨打嗎？就是那種在外面囂張跋扈，進去不服管理的人...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其實遠遠不算那種囂張的人，我進去了，該說好話的時候就說，該給一號好處的時候就給——施老板給我上賬的東西我拿回來就全給一號了，自己從來不留，如果有什麼今天想吃的，或者屬實是嘴里邊淡出鳥來，我就跟他要——看守所里的人都很可憐的，何況是北京這種地方，大部分里面關的都是外地務工人員，從進去就沒人來看在里面自生自滅的人有的是，我怕自己同情心泛濫，就把我的好處都給一號，省得自己犯賤——哦，說起來，一號每天晚上都要摟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小青年睡覺，我本來想著晚上睡前仔細听听這倆人拔不拔蘿卜，但說實話，但凡讓我的腦袋沾到枕頭我就會立刻陷入昏迷失去意識，所以始終也沒注意到這個，而這種事你又不能直截了當去問，會破壞我和牢頭之間的默契——愛拔不拔，別來拔我就行，他們怎樣也不干我的事——
因為預先知道我的問題不大後面施老板和龍貓都過來看過我），因此上我也犯不上和人犯沖，每天都過得特別...覺多...從我自己來說，講真，沒人騷擾我，我也沒啥不順心的事，從不多管閑事比如有新人進來被一號教育，大電炮沖拳錘他們的胸口，就像打鼓一樣錘得隆隆響，我看都懶得看，靠在牆上睡得甚至打起呼嚕），每天除了睡覺就是睡覺——就像我在外面的時候過得有多累似的，每天扛大包也不至于累到這個地步吧...除了稍微弄得自己干淨一點我沒有任何其他訴求，一號刮胡子我就跟著刮一下，每天睡覺的時候用冷水洗洗身上當時已經馬上入冬了，每天洗屁股凍得我真心是蛋蛋縮到盆腔里），挑了一個比較干淨的被子每天不許別人踫，只要別人不惹我我都相對老實——除了剛進去的前幾天打飯的時候有人插我隊我抬手就一嘴巴，讓他滾到後面去，其他沒跟人有什麼沖突——怎麼說呢，不論在哪，只要別人看你不那麼囂張，他就百發百中要來試探你的底線，直接打就好了，你所表現出來的手法和神態會立刻讓他明白很多事理——我不欺負你，是因為我懶得，不是因為我做不到，你要實在需要，我也可以每天睡醒先給你幾個大嘴巴子——文明不行，我也可以野蠻的，而且照我看號子里那些人都不配跟我爭霸，咱是又紅又專倆手都硬的那種人，軟硬兼施一定弄得你明明白白——我要是在這個號子待下去，一號的地位那就是我的，可惜這不是我的舞台，我來這里主要就是睡覺來的，只要不打擾我睡覺其他的咱們都好商量——剛進去的幾天我沒有值班，也就是每天晚上輪流起來站崗那個班，後面漸漸的休息好了，每天的確是睡一陣子就醒了，醒來之後就找個相對愛干淨的人換個班讓他去睡會兒，我站會兒崗活動活動——說實話，我還是挺平易近人的，已經褪去了過去的火氣，每天睡前做幾組俯臥撐仰臥起坐增加一下睡眠質量，一宣講政策往牆上一靠立刻睡著，你都不知道有多舒服——在外面的時候，龍貓那里那麼舒服的床躺下了睡不著，或者睡一會兒就醒了，經常大半夜在客廳刷手機，進去以後完全沒有這類問題，都是一秒入睡，醒來之後心平氣和——也許人性里面天生有一部分就是下賤，完全放任他自由地開發自己的生活他就會因為太舒服而變得散漫，反而是適當地加一點紀律他立刻變得平和了——我不知道你們，總之我就是這個德行，在號子里呆一個月睡的那些覺，能頂我在外面半年——或者我就應該每年進去呆它半年六個月好好休息休息，出來才更有精神和這個世界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