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依舊是那個西湖。
煙波浩渺,畫舫凌波。
岸邊,楊柳依依,隨風輕擺,像是美人的腰肢。
一處臨湖的別致小樓,名曰“听雨軒”。
這里,便是杭州第一名妓,高典靜的居所。
尋常的達官顯貴,縱使一擲千金,也未必能見得她一面。
能入此樓者,非王侯,即是名士。
此刻,听雨軒內,正有一縷琴音,悠悠傳來。
琴音清冷,如月下寒泉,叮咚作響。
又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寂寥與幽怨,仿佛在訴說著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
聞之,足以令人忘卻俗世煩惱,心神俱醉。
小樓窗邊,端坐著一位素衣女子。
她身著一襲月白色長裙,不施粉黛,未著金玉。
一頭青絲,僅用一根木簪,隨意挽起。
可即便如此,也難掩其絕世風華。
她眉如遠山,眼似秋水,瓊鼻櫻唇,肌膚勝雪。
那是一種洗盡鉛華的清麗,一種遺世獨立的孤傲。
仿佛不是人間煙火中的人物,而是那廣寒宮里,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她的手指,縴長白皙,如上好的羊脂美玉,正輕輕撥動著膝上的一張古琴。
那動人心魄的琴音,便自她指尖流淌而出。
她,便是高典靜。
一個身在風塵,卻賣藝不賣身的奇女子。
一個用琴音,為自己築起一道高牆,隔絕了世間所有污濁的妙女郎。
突然。
“吱呀——”一聲。
听雨軒那雅致的木門,被人粗暴地推開。
一隊身著黑衣,腰佩利刃的精悍男子,魚貫而入。
他們身上,帶著一股官府特有的肅殺之氣。
為首的,正是賈似道的心腹,那名沉穩的幕僚。
賈似道本欲親自來請高典靜,也是這幕僚勸諫相爺不可屈尊,小的代勞即可。
琴音,戛然而止。
高典靜緩緩抬起頭,清冷的眸子,望向這些不速之客。
她的臉上,沒有驚慌,沒有恐懼,只有一片淡然。
仿佛,天塌下來,也與她無關。
那幕僚走上前,臉上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
他對著高典靜,深深一揖。
“高姑娘,在下乃相國府幕僚,奉相爺之命,特來請姑娘……過府一敘。”
他的姿態,放得很低。
因為他知道,眼前這個女子,即將成為相爺手中,最重要的一張牌。
高典靜紅唇輕啟,聲音如她的琴音一般,清冷動听。
“相爺?”
“我一個風塵之人,與當朝宰輔,素無瓜葛。”
“不知相爺,尋我何事?”
幕僚笑道︰“姑娘去了,便知。”
“相爺說了,此去,是姑娘的天大機緣,萬望姑娘,莫要錯過了。”
他說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身後那幾名黑衣男子,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隱隱將高典靜的所有退路,全部封死。
這是請。
也是,不容拒絕的脅迫。
高典靜的目光,掃過那些面無表情的漢子。
她沉默了片刻。
隨即,緩緩起身。
“既是相爺相邀,小女子,豈敢不從?”
她理了理衣袖,姿態依舊優雅從容,仿佛不是去龍潭虎穴,而是去赴一場詩會。
“前頭帶路吧。”
……
相國府。
還是那間書房。
賈似道屏退了所有人,獨自一人,等待著。
當高典靜在那幕僚的引領下,走進書房時。
即便是早已閱遍美色的賈似道,眼中也不由得閃過一絲驚艷。
好一個清麗脫俗的女子!
好一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
賈似道心中暗贊,臉上的表情,卻變得無比和藹,甚至帶著一絲……慈祥。
“典靜,你來了。”
他起身,親自為高典靜倒了一杯茶,動作親切得如同一個鄰家長輩。
“坐,不必拘禮。”
高典靜微微躬身,卻並未落座。
“民女參見相爺。”
“不知相爺夤夜召見,有何吩咐?”
賈似道沒有回答,反而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走到窗邊,望著窗外的夜色,聲音中,充滿了憂國憂民的沉重。
“典靜啊,你可知,如今我大宋,正值危急存亡之秋?”
“北有金國虎視眈眈,內有權臣禍亂朝綱啊!”
高典靜秀眉微蹙,沒有言語。
這些朝堂之事,與她何干?
賈似道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那護國大將軍紀元,名為護國,實為國賊!”
“此人擁兵自重,獨斷專行,在襄陽城下,雖有退敵之功,卻也暴露了其狼子野心!”
“如今,他更是挾功來京,聖眷在身,滿朝文武,無不看其臉色行事!”
“長此以往,我大宋江山,恐非趙氏所有,要改姓紀了啊!”
他一番話說得是聲淚俱下,痛心疾首。
仿佛,他才是那個為了大宋江山,嘔心瀝血的忠臣。
高典靜依舊沉默。
她冰雪聰明,豈會听不出賈似道話中的弦外之音。
這位權傾朝野的相爺,是想讓她,去對付那位護國大將軍。
賈似道見她不為所動,忽然“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這一下,讓高典靜花容失色!
當朝宰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竟然……竟然給她一個風塵女子下跪!
“相爺!您這是做什麼!快快請起!”
賈似道卻老淚縱橫,死死拉著她的衣袖。
“典靜啊!老夫今日,不為自己,是為我大宋億萬黎民,為我大宋三百年的基業,求你了!”
“那紀元賊子,武力舉世無雙,平生最好美色。唯有你,唯有你的絕世風華,蓋世才情,方能近其身,惑其心!”
“老夫知你清高,不願委身于人。但,此乃為國除賊,為民除害的義舉啊!”
“若能除去此賊,你便是大宋的巾幗英雄,是再世的貂蟬!”
他一邊說,一邊重重地磕頭。
“老夫今日,願收你為義女!從今往後,你便是相國府的千金!”
“老夫只求你,看在天下蒼生的份上,答允老夫!”
“答應老夫,去除了紀元這個國之大賊!”
高典靜徹底呆住了。
她看著眼前這個涕淚橫流,狀若瘋癲的當朝宰輔。
心中,一片冰冷。
她知道,自己沒有選擇。
從她踏入這相國府的那一刻起,她的命運,便已不由自己掌控。
答應,尚有一線生機。
不答應,今夜,她恐怕走不出這扇門。
良久。
她緩緩閉上眼,兩行清淚,自眼角滑落。
聲音,帶著一絲絕望的空靈。
“民女……願意。”
“願為義父分憂,為大宋……盡忠。”
“好!好!好啊!”
賈似道猛地站起身,臉上哪里還有半分悲戚?
取而代之的,是計謀得逞的狂喜與猙獰!
他親自扶起高典靜,為她拭去淚水,笑得無比“慈愛”。
“我的好女兒!快快請起!”
“來人!傳令下去,三日後,本相要在府中大擺筵席,為我新收的義女接風洗塵!”
“另外,去護國大將軍府,送上請柬!”
“就說,本相請紀元大將軍,來府上……賞樂听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