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子的內容很短，只有寥寥幾百字，沒有任何復雜的公式或者嚴謹的論證，就像發帖人的ID後綴一樣，只是一些隨想。
陸若泠的金瞳驟然收縮。
她身體前傾，幾乎要貼到光幕上，逐字逐句地又讀了一遍。
荒謬。
這是第一反應。
但緊接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戰栗感從她的精神核心深處升起。
這個理論......
它不是在否定“劍”這個工具，這和她在課堂上的論述出發點一致。
但它走得更遠，遠到了一種匪夷所思的境地。
它在否定“劍道”這個過程本身！
陸若泠自己的理論，本質上還是意志力對物理世界的一種作用。
無論斬斷邏輯連接，還是分割概念，都需要一個主動的施加過程。
而這個ID名為“雪白”的人，他提出的理論核心，是選擇結果。
他認為世界在被觀測前，存在無數種可能性。
劍士的作用，不是去創造一個斬斷的過程，而是去選擇並確認那個已經被斬斷的結果。
這完全是另一個維度的思考方式。
她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這個理論太過空泛，漏洞百出。
一個最基本的問題它就沒有解決︰如何精確控制？
她的手指在虛擬鍵盤上飛速敲擊，帶著一種急于證明對方錯誤的沖動，將自己的疑問發了出去。
【泠不是冷呀︰一個有趣的角度。但這個理論忽略了概念溢出的問題。如果觀察者的意識是唯一決定因素，你要如何保證觀察的精準性？如何阻止斷裂這個概念，被無差別地應用到周圍的空間、時間，甚至是觀察者自身的存在上？物理形態的劍，恰恰是充當了必要的限制器與指向標。你的理論，缺少一個收束機制。】
她點擊發送，目光緊緊地盯著屏幕。
她甚至已經準備好了對方可能用來辯駁的幾種方向，以及她將如何逐一擊破這些辯駁的腹稿。
然而，刷新頁面的瞬間，一條新的回復已經出現在她的帖子下方。
是那個“雪白”。
回復快得就像他一直在屏幕前等著她提問。
【雪白︰為什麼要收束？你仍然在用施加的思維來理解觀察。更換一個框架︰觀察並非是我斬斷了那根繩子，而是我觀察到了一個繩子已經斷裂的現實。事件在你觀察的瞬間，就已經以你期望的狀態結束了。這里不存在溢出，因為根本就沒有斬斷這個過程。】
“轟！”
陸若泠的腦海里像是引爆了一顆奇點。
不是去改變，而是去選擇？
她失敗的第九號課題瞬間在腦中變得清晰無比。
她失敗的原因，正是因為她試圖將斬斷這個攻擊性屬性，強行寫入無鋒這個非攻擊性概念中，這在邏輯上是根本性的矛盾。
但如果按照“雪白”的理論......
她根本不需要去改寫無鋒的定義。
過程是不合邏輯的，但結果是既定存在的。
這......這是何等瘋狂而又......完美的理論！
它繞過了所有基于過程的法則限制，直達了基于結果的最終定義權！
陸若泠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一種名為興奮的情緒，幾乎要從她的胸腔中滿溢而出。
她想到了一個絕妙的延伸應用。
既然能定義事件的結果，那是否也能定義物質的狀態？
她激動得手指都有些顫抖，飛快地敲下一行字。
【泠不是冷呀︰順著你的邏輯，這或許能顛覆整個靈劍鍛造學。理論上，完全可以將一塊凡鐵直接定義為擁有神兵利器內部靈力矩陣的狀態，從而跳過一切物理鍛造與附魔的過程！】
她為自己的這個想法感到一陣得意。
這是她第一次，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理論框架上，做出了如此具備開創性的推演。
她幾乎能想象到對方看到這條回復時，會是何等的驚訝與贊賞。
她點擊了發送。
一秒。
兩秒。
頁面刷新。
對方的回復出現了。
只有一個標點符號。
【雪白︰？】
陸若泠愣住了。
這是什麼意思？
是沒看懂，還是在質疑？
她皺起眉，正準備詳細闡述自己的想法，對方的第二條回復緊跟著來了。
【雪白︰你沒看過我之前的帖子嗎？】
陸若泠的思維停頓了。
之前......的帖子？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一種陌生的、難以言喻的情緒涌上心頭。
她下意識地，用僵硬的手指點開了“雪白”這個ID，進入了他的個人主頁。
頁面跳轉。
一列帖子的標題，整整齊齊地呈現在她眼前。
發帖時間從半年前開始，總共有十幾篇。
《[初論]關于運用意識觀察，繞過材料學限制，進行靈武概念性升階的初步構想》
發布于︰六個月前。
陸若泠的瞳孔凝固了。
她剛剛引以為傲的天才設想，赫然就是對方半年前發表的第一篇帖子的主題。
她感覺自己的臉頰有些發燙。
接著，她的目光無法自控地向下掃去。
《[延伸一]因果倒置劍術︰通過定義傷口，來逆向生成斬擊的可行性探討》
《[延伸二]劍作為時間錨點︰將過去的狀態，強行釘入未來的目標》
《[延伸三]空間曲率的欺騙性︰如何讓劍抵達一個它從未經過的位置？》
《[猜想]遺忘是否可以被武器化？一種基于存在論抹消的劍道》
《[雜談]如果靈力本身具備薛定諤態，那麼無中生有的劍氣或許並非妄想》
......
《[隨想]關于‘劍’作為一種‘觀察者效應’的具現化猜想》
一篇，又一篇。
她點開第一篇，瘋狂地閱讀起來。
然後是第二篇，第三篇......
這些帖子，一篇比一篇深入，一篇比一篇離經叛道。
它們構成了一個完整，自洽，並且遠遠超越了當今藍星所有主流劍道理論的宏偉體系。
她所引以為傲的，認為已經觸及劍道本質的意志論，在這個體系面前，渺小得就像是巨人腳邊的一粒沙塵。
時間的概念從陸若泠的世界里消失了。
她的眼中只有那些文字，那些顛覆性的思想。
她的精神前所未有地高度集中，大腦以超負荷的狀態運轉著，瘋狂地吸收、理解、推演著這些匪夷所思的理論。
從靈劍升階，到因果倒置，再到存在抹消......
她看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一扇通往神之領域的大門，正在她面前緩緩敞開。
她完全沉浸其中，甚至沒有察覺到，嘴角有晶瑩的液體不受控制地滑落，滴落在沙發扶手上。
那是極度精神亢奮下，大腦對身體失去部分精細控制的生理反應。
“小姐，現在是凌晨四點整。您已經連續六個小時沒有進行任何物理活動，精神負荷持續處于臨界狀態。根據數據分析，您的身體即將進入強制休眠模式。若不立刻休息，您將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錯過今日辰時的課程。”
“天樞”那毫無起伏的電子音，將陸若泠從知識的海洋中強行拽了出來。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金色的瞳孔里倒映著光幕上的文字，過了好幾秒，才重新聚焦。
“四點了？”
“是的，小姐。距離您預定的起床時間，還剩兩小時。”
“......”
陸若泠沉默了片刻。
她看了一眼光幕上那十幾篇帖子，她才剛剛看完一半。
後面的內容，更加深奧，更加觸及世界的根源。
讓她現在去睡覺？
讓她明天去听陳北虹教授講解劍柄和劍刃的區別？
那簡直比殺了她還要殘忍。
“天樞。”
“給我請假。”
“明天的所有課程，全部取消。”
“指令已確認。理由是？”
“就說我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