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振山沒有停下。
“這還不是全部！”
“在甦白被迫離開高山城之後，他並未消沉。”
“在城外的荒野，他數次出手，從異獸口中救下成千上百的人族同胞，這些都有當事人記錄為證。”
“在之後的星明城防御戰中，他兩次力挽狂瀾，于獸潮之中拯救全城。”
“而在高山城覆滅的那場浩劫里，更是以一人之力，斬殺獸王！”
“一筆筆，一件件，這些功勞，有的被遺忘，有的被掩蓋，有的甚至被污蔑。”
秦振山關閉了光幕，轉身，面向甦白。
他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鄭重。
“今天，靈劍協會總部，將在此為甦白補上所有遲到的榮譽。”
“我們將追回馬東逸貪污的所有資源，並以十倍的規格補償給甦白。同時，我們將把所有本該屬于他的功勛，全部重新計入檔案。”
“經靈劍協會最高委員會一致決定，授予甦白執劍人最高榮譽，【藍星守護者勛章】！”
一枚由特殊材質打造，通體湛藍，中心瓖嵌著一顆仿佛蘊含著星辰的寶石的勛章，被一名工作人員用托盤呈了上來。
這枚勛章，在靈劍協會的歷史上，只頒發過三次。
都是在人類面臨存亡危機時，立下不世之功的傳奇人物。
秦振山示意工作人員退下，然後，這位統領著整個藍星靈劍協會，地位至高無上的老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
他站直身體，面向甦白，然後，彎下腰，行了一個標準的九十度鞠躬。
這個躬，他鞠得很深，很慢。
“這一躬，我代表靈劍協會，為曾經對你的不公，向你道歉。”
“這一躬，我代表如今星明城的數百萬民眾，感謝你的拯救。”
“這一躬，我代表全藍星的幸存者，感謝你，守護了我們的世界。”
世界，在這一刻是安靜的。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所震撼。
那是人類最高權力的執掌者，在向他們的守護神，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甦白坦然地接受了這一躬，受之無愧。
當秦振山直起身子後，甦白才向前一步，從托盤上拿起那枚勛章，隨意地別在了自己的胸前。
然後，他走到了發言台前。
面對著會場內外的億萬道目光，他臉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我的劍，是為了守護而存在，不是為了清算舊賬。過去種種，都已經是無關緊要的人和事。”
“這個世界，還面臨著很多威脅。我們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在過去的恩怨上。”
“聯合主城的計劃，很好。集中力量，才能更好地活下去。我之所以站在這里，不是為了接受這些榮譽，而是想告訴大家，我會留在星明城。”
“只要我還在這里，星明城，就不會陷落。”
“星明城，歡迎各位的到來。”
說完，他微微點頭示意，便轉身走下了高台。
他不需要向世界證明什麼了。
他站在那里，本身，就是希望的證明。
會場內，是雷鳴般的掌聲。
而在直播間，彈幕已經瘋了。
“翻譯一下甦神的話︰都他媽過去了，老子現在很忙，沒空跟傻逼計較。想活命的都來星明城抱我大腿，懂？”
“樓上的，你是甦神嘴替嗎？不過我喜歡！太他媽對了！”
“新聖經誕生了︰只要我還在這里，星明城，就不會陷落。”
“我宣布，從今天起，我就是星明城的一塊磚，誰也別想把我從甦神身邊挪開！”
“媽的，剛才甦神說那話的時候，那個笑容誰看到了？他朝我笑了！他心里有我！”
“前面的別犯病，甦神看的明明是我！我已經截圖了，今晚就抱著這張圖睡覺！”
“嗚嗚嗚，什麼叫格局？這就叫格局！我哭死！”
“顧雪芙那個賤人听到了嗎？你就是個屁！”
“對！甦神值得！他配得上這一切！他就是我們的神！”
“我宣布，甦白神教今天正式成立！教義就是甦神剛才說的那幾句話！入教的扣1！”
“111111111111”
“+10086！”
“+公民身份號！”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1”匯聚成數據的洪流，幾乎讓任何其他彈幕都無法顯示。
......
光幕上，甦白的身影清晰得刺眼。
周圍是雷鳴般的掌聲，屏幕外是彈幕匯成的海洋，而顧雪芙的世界，只剩下死寂。
她跪坐在骯髒的地面上，身體維持著僵硬的姿勢，只有胸口在劇烈地起伏。
他說什麼？
無關緊要的人和事。
她，顧雪芙，高山城的明珠，曾經的天才靈劍使，如今是無關緊要。
疼痛不是瞬間爆發的，而是從一個點開始，蔓延至全身的神經末梢。
她看著屏幕上那個男人。
他接受了所有人的朝拜，接受了那個至高無上的老人最鄭重的鞠躬，他站在世界的中心，光芒萬丈。
而他用來總結他們過去的一切，只有那輕飄飄的八個字。
“呵......”
一聲干澀的氣音，從顧雪芙的喉嚨里溢出。
然後是第二聲，第三聲。
她笑了起來。
起初是無聲的抽動，肩膀顫抖。
接著，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失控，回蕩在空無一人的巷子里，尖銳得像夜梟的哀鳴。
她笑得前仰後合，笑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和臉上的污垢混在一起，看起來像個瘋掉的女人。
她就是瘋了。
貪污功勛？
她沒有！
那是她應得的！
是她沖在最前面，是她的靈劍“听雪”冰封了那些怪物！
甦白只是個劍架子，憑什麼分走她的榮耀？
可......
為什麼心髒會這麼痛？
為什麼身體會不受控制地發抖？
為什麼那些她拼命想要否認的東西，卻在腦海里一遍遍地印證著其真實性？
甦白為她調試靈劍時，那些她看不懂的復雜符文和能量回路......
甦白給她的，那些精準到可怕，連對手下一步會用什麼招式都預判出來的戰術分析......
甦白在她戰斗後，為她指出的那些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細微失誤......
她一直以為，那是執劍人應盡的本分。
她一直以為，換了任何一個執劍人，都能做到。
直到她失去了他，她才發現，原來不是的。
原來那些她唾手可得的勝利，那些被世人驚嘆的奇跡，從來都不是因為她顧雪芙是什麼天才。
而是因為她身後，站著一個叫甦白的人。
她才是那個可以被替代的。
她引以為傲的天賦，她視若生命的光環，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個笑話。
笑聲戛然而止。
顧雪芙停下了所有動作，臉上的表情凝固了，只剩下兩行渾濁的淚水，還在無聲地滑落。
她緩緩地，用那雙沾滿泥污的手，撐著地面，想要站起來。
可雙腿早已麻木，失去了所有力氣。
她試了一次，又一次。
最後，她脫力地癱倒在地，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她一直憎恨甦白，憎恨他毀了自己的一切。
這份憎恨是她逃亡路上，支撐她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她想著有朝一日，一定要讓甦白付出代價，要向世界證明，她才是對的。
“為什麼......”
她用只有自己能听見的聲音，對著冰冷的地面喃喃自語。
屏幕上那耀眼的光，照亮了巷口的地面，也照亮了那枚靜靜躺在地上的硬幣。
顧雪芙的目光，落在了那枚硬幣上。
多麼刺眼。
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只配得上這點施舍。
她伸出顫抖的手，慢慢地，將那枚冰冷的硬幣撿了起來，緊緊攥在手心。
金屬的稜角硌得掌心生疼。
她不再哭了，也不再笑了。
眼神里的光，那執拗又怨毒的光，一點點地熄滅了。
最後，只剩下了一片死灰。
世界很大，燈火璀璨。
但沒有一盞燈，是為她而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