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光城。
霓虹燈光穿透雲層，將整座不夜之都染成一片瑰麗的色彩。
但在光芒無法抵達的暗巷里，腐爛的食物和潮濕的霉菌氣味混合在一起，構成世界的另一面。
顧雪芙從一堆廢棄的建築材料後面挪了出來，身上那件不知從哪里撿來的外套又長又大，下擺已經磨損得不成樣子，沾滿了泥污和不明的黏稠液體。
她的頭發糾結成團，臉上是洗不淨的灰敗，只有一雙眼楮，在昏暗中透出某種執拗又怨毒的光。
曾經那張被譽為高山城明珠的臉龐，如今就算最熟悉她的人當面走過，恐怕也只會皺著眉繞開。
巷口傳來腳步聲和說笑聲，顧雪芙的身體立刻繃緊，整個人縮回陰影里，把頭深深埋進衣領中。
她不敢看，她怕極了被人認出來。
等那陣喧鬧遠去，她才小心翼翼地探出頭。
拐角處的牆壁上，一張紙質的通緝令在夜風中微微晃動。
是她。
照片上的她，英姿颯爽，眼神自信，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傲氣。
一股無名火從胸口直沖腦門。
顧雪芙沖過去，用那雙指甲里塞滿黑泥的手，狠狠地將通緝令撕了下來。
她發瘋地撕扯，揉搓，最後將那團紙屑狠狠砸在地上。
可這個行為沒有帶來任何快慰，反而讓她更加無力。
她抬起頭，看到對面大樓的巨型光幕上，正滾動播放著極光城的安全通告。
她的臉，她那張被放大的、清晰無比的臉，正在光幕上一遍遍地出現，下面是醒目的紅色懸賞金額。
紙質的可以撕掉，電子的呢？
這整座城市，整個世界，都布下了天羅地網。
巨大的無力感。
她順著牆壁滑坐到地上，將臉埋在膝蓋里。
世界安靜下來，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聲。
“叮當。”
一枚硬幣落在她腳邊，在水泥地上滾了兩圈。
一個路過的男人，看她可憐，隨手丟下了一塊錢。
顧雪芙緩緩抬起頭，看著那枚印著數字“1”的硬幣，先是愣住，然後，喉嚨里發出一陣古怪的咯咯聲。
她笑了，笑得肩膀都在發抖，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曾幾何時，她是高山城最耀眼的天才靈劍使。
無數財團捧著天價合同，只求她能加入。
她出入的都是高山城最頂級的會所，喝的是百年陳釀，身上穿的是大師定制的戰斗服。
現在，她成了別人隨手施舍的對象。
記憶不受控制地翻涌，回到了高山城意氣風發的歲月。
她是高山城靈劍協會絕對核心，她的靈劍“听雪”一出，萬物冰封。
所有人都說，他們小隊是近十年來，最有希望沖擊帝級稱號的隊伍。
媒體的贊譽，民眾的崇拜，對手的敬畏，那些東西曾是她呼吸的空氣。
可為什麼，記憶總是不由自主地，繞回到那個男人的身影上。
甦白......
思緒飄回了更遙遠的過去，回到了他們開始的地方，星明城。
那是個小地方，遠不如高山城和極光城繁華。
她和甦白從小一起長大。
她膽小，愛哭，受了欺負，總是甦白第一個站出來護在她身前。
她就像他的小尾巴，他去哪，她就跟到哪。
“雪芙，別怕，有我呢。”
“雪芙，這個給你吃。”
“雪芙，這邊走。”
“......”
進入大學後，她的天賦被檢測出來，是一把E級的靈劍。
這是最低的等級，意味著她的上限被鎖死了。
她為此消沉了很久。
是甦白找到了她，告訴她︰“別信那些陳詞濫調。雪芙，你的劍，不止于此。我能幫你。”
她當時不懂，只當是安慰。
可甦白真的做到了。
他不知道從哪里學來的古怪知識，對她的靈劍進行一次又一次的調試和優化。
她的听雪在他的手中，從一把平平無奇的E級靈劍，開始展現出驚人的潛力。
他們在星明城嶄露頭角，以無可匹敵的姿態橫掃了所有同齡對手，成了當地的傳奇。
後來，他們一起來到更高、更大的舞台。
高山城。
她的實力突飛猛進，名聲越來越響亮。
人們稱她為天才，奇跡。
而甦白，他是執劍人，只是一個輔助人員，永遠站在她身後的陰影里，負責後勤，分析數據，為她準備好一切。
她習慣了這種模式。
她站在光里，享受所有的榮耀。
而他，心甘情願地為她鋪路。
什麼時候開始變的？
是在她被無數人追捧之後？
還是在她覺得，甦白的存在，已經配不上她的身份之後？
她開始覺得他管得太多，覺得他的建議束縛了她的發揮。
她認為，憑她自己的天賦，完全可以走得更遠。
“甦白，你根本不懂強者的戰斗方式！”
“甦白，我已經不是星明城的那個小女孩了，我有我自己的判斷！”
“我們......或許不適合再做搭檔了。”
當她說出最後一句話時，甦白只是沉默地看著她，眼神里有她讀不懂的東西。
他沒有挽留，沒有爭辯，只是點了點頭，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離開了。
她以為自己會迎來更廣闊的天空。
可一切都錯了。
高山城的一把火，把她最後的夢也燒盡了。
那之後，便是牆倒眾人推。
她身敗名裂，從雲端跌入泥潭。
為了躲避追捕，她逃到了這座最繁華也最冷漠的城市，極光城。
“砰！”
顧雪芙一拳砸在身後的牆壁上，粗糙的磚石磨破了她的手背，帶來一陣火辣的疼痛。
難道當初自己真的做錯了嗎？
這個問題，在她腦海里盤旋了無數個日夜。
她一直認為，自己才是那個核心，是那個不可或缺的。
甦白，不過是一個運氣好、有點小聰明的執劍人。
他的作用，任何人都可以替代。
但難道......
她才是那個可以被隨便換掉的人嗎？
那個叫甦白的男人，他真的就那麼不可替代？
是不是只要跟在甦白身邊，哪怕隨便換一個靈劍使，都能達到自己當初的高度？
自己引以為傲的天賦，那些被世人稱頌的奇跡，難道......都只是甦白能力的附屬品？
她顧雪芙，不過是他手中的一把劍，一個用來展示他能力的工具？
不！
她不願意相信。
可越是抗拒，這個念頭就越是清晰。
她想起甦白為她調試靈劍時專注的眼神，想起他遞過來的精準到秒的對手分析報告，想起他在每次戰斗後為她進行的復盤......
那些她曾以為理所當然的東西，現在回想起來，竟是如此珍貴。
她丟掉的，究竟是一個輔助，還是她全部的世界？
正當顧雪芙胡思亂想之際，眼前的大屏幕卻播放起了直播。
畫面中，數不清的靈劍協會高層齊聚一堂。
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