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前方那塊寬大的黑板,右上角處,用醒目的白色粉筆寫著高考倒計時的數字。那數字像是一位嚴肅的監工,沒日沒夜地站在那里,無聲地凝視著教室里的每一個人。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負責更新數字的值日生,會在每天清晨,莊重地走上講台,輕輕擦去舊的數字,再工工整整地寫下比昨日少一的新數字。每一次數字的更替,都像是敲響了一記沉悶的鼓點,在同學們的心間震蕩,讓那原本就緊張的氛圍愈發凝重。高考的壓力,如同黑板擦落下的粉筆灰,彌漫在空氣中,鑽進每一個人的毛孔里,時刻提醒著大家,那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正在步步逼近。與此同時,畢業的話題也在同學們的課間討論中熱烈地展開,其中最具爭議的便是高考後的聚會。
    “咱們畢業可得好好聚一場,這可是一輩子就一次的大事!”有同學興奮地提議,眼神里滿是期待。
    “聚什麼聚啊,平時都不怎麼熟,到時候不還是各玩各的,沒意思。”楊威皺著眉頭反駁道。他覺得這種強行湊在一起的聚會沒什麼意義,真正關系好的朋友自然會在日後再相聚。
    這一下可捅了馬蜂窩,兩撥同學各執一詞,爭論聲此起彼伏,整個教室亂成了一鍋粥。楊威看著吵得面紅耳赤的同學們,無奈地搖了搖頭,聚會的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臨近高考的日子里,住宿學生的家長們像是約好了似的,紛紛來到學校給自家孩子送各種營養品。校園里,提著大包小包的家長們來來往往,同學們收到父母的關愛,臉上洋溢著幸福與滿足。楊威站在一旁看著,心中不禁泛起一陣羨慕。他的父母楊均和朱珍卻一直沒有動靜,電話也未曾響起。
    “算了,自己照顧自己吧。”楊威暗自嘆了口氣,好在他身上還有些余錢,便在校門口買了幾條香蕉。正當他準備回宿舍時,林麗紅走了過來,將一袋自家帶來的李子遞給他。
    “楊威,這是我家里拿的,可甜了,分你一些。”林麗紅笑著說。
    “謝謝你啊。”楊威感激地接過。
    剛回到教室,楊婉兮又匆匆趕來,手里捧著隻果和雞蛋。“膚淺,快補充補充營養,高考加油哦!”她的眼楮亮晶晶的,滿是鼓勵。
    楊威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雖然父母沒有送來關懷,但有這些同學的情誼,也讓他在高考前的緊張日子里感受到了別樣的溫暖與力量。
    晨曦微露,柔和的光線透過窗戶,悄然灑在自習教室的課桌上。教室里,靜謐與喧鬧交織,形成了一幅獨特的高考備戰畫卷。一部分同學埋首于堆積如山的習題冊中,筆尖在紙張上沙沙作響,仿佛在譜寫著一曲奮斗的樂章;另一部分同學則趁著這難得的間隙,輕聲閑聊,試圖舒緩緊繃的神經。
    高考的腳步漸近,老師們似乎也不忍再給學生們過多的壓力,管理漸漸變得寬松起來。往日嚴禁使用的手機,如今也能在教室里偶爾現身。楊威坐在座位上,心中被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所籠罩,百無聊賴之下,他緩緩掏出手機,手指下意識地點擊開與吳婷婷的聊天窗口。屏幕上,滿是他自己發出的信息,那些或長或短的文字,猶如他心底深處的傾訴,卻如石沉大海,沒有得到絲毫回應。他輕輕滑動著屏幕,思緒也隨之飄遠,沉浸在那些過往的回憶與期待之中。
    突然,手機一陣急促的震動,將他從沉思中拉回現實。他低頭一看,屏幕上顯示著大姨的來電。心中涌起一絲疑惑,他趕忙微微彎腰,用桌面遮擋住手機,仿佛在守護著一個小小的秘密,然後迅速按下接听鍵。
    “你阿婆在清梅路口,會過去找你。”大姨的聲音透過听筒傳來,簡短而直接。
    楊威瞪大了眼楮,滿臉的不可置信,他怎麼也沒想到外婆會在這個時候來找他。愣了片刻後,他掛斷電話,起身快步走向辦公室。在辦公室里,他向卓偉明簡短地說明了情況,便匆匆請了假,腳步急切地向著校門口奔去。
    校門口,人來人往,楊威站在門口,眼神焦急地望向對面的清梅路。他知道,外婆李利桂正從那個方向走來。外婆雙腿常年被病痛折磨,走起路來極為不便。時間仿佛變得格外漫長,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在煎熬著他的心。
    終于,在路的拐角處,一個熟悉的身影緩緩出現。那是一位體態偏胖的老婦人,身著花格子外套,搭配黑色褲子和布鞋。她的腳步略顯蹣跚,一瘸一拐地走著,手中緊緊挽著一個花格子包裹。楊威的目光瞬間鎖定在她身上,眼眶不禁微微濕潤。那是他的外婆,是他在這世間最親的人之一。
    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傾,腳步也下意識地向前邁動,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走出了校門。
    “站住!不許出去!”保安的大聲呵斥如同一記驚雷,在他耳邊炸響。楊威的身體猛地一僵,他無奈地停下腳步,心中滿是焦急與無奈。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外婆一步一步艱難地向著自己走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尖上,讓他心疼不已。
    李利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緩緩挪動腳步,每一步都顯得有些艱難,卻又帶著無比的堅定。她終于成功穿過了車水馬龍的馬路,來到了清梅中學的校門口。抬眼望去,她一眼就精準地瞧見了那個熟悉且日思夜念的身影——早已滿臉焦急等候在此的楊威。她的眼神里瞬間被欣慰與喜悅填滿,那是一種歷經周折後終于達成心願的滿足。
    其實,來之前大女兒曾苦口婆心地勸阻她,拉著她的手說道︰“啊媽,您別去了,楊威現在正忙著備戰高考,時間緊得很,您去了他也不一定能抽出空來見您。再說了,您從來沒去過那邊,人生地不熟的,萬一迷路了可怎麼辦?”然而,李利桂這一次像是被一股強大的信念支撐著,全然不顧女兒的反對,執意要前往學校。她先是在從村子里走到鎮上公交站,等公交車時,小心翼翼地向公交車司機打听清楚,必須在清梅路口下車才離學校最近。下了車後,面對陌生的街道,她又鼓起勇氣,一路詢問過往的路人。她那帶著濃重鄉音的話語,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請問到清梅中學怎走哩?”好在路人都很友善,耐心地告訴她沿著腳下的路一直走到底,穿過一條大馬路就能抵達清梅中學。
    她慢慢地走上前,帶著些許顫抖地伸出那雙因常年在田間辛勤勞作而布滿老繭與裂痕的手,那雙手就像是經歷了無數歲月風霜洗禮的老樹皮,粗糙而又有力。當她的手輕輕撫摸著楊威的臉時,楊威明顯地感覺到了一種猶如鋼絲在臉上輕輕劃過的觸感,但在這略顯刺痛的背後,他卻無比真切地感受到了外婆對自己毫無保留、至純至深的愛。她慈愛地撫摸著楊威的臉,叫了一聲︰“寶貝。” 這簡單的一聲呼喚,如同春日里最溫暖的微風,瞬間吹進了楊威的心底深處。他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起來,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了,心中五味雜陳,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李利桂很快縮回手,仿佛生怕自己粗糙的手會弄疼楊威太久。轉而在自己那洗得有些發白的布包里仔細地翻找著,最後拿出了幾根還帶著微微溫熱的玉米和幾個圓滾滾的雞蛋。這看似簡單質樸、毫不起眼的食物,在楊威的眼中卻是無比珍貴,因為他深知這是外婆能拿出的最好的東西了。 那玉米的顆粒飽滿,仿佛承載著外婆在田間勞作時灑下的每一滴汗水與對他滿滿的期待;雞蛋圓潤光滑,恰似外婆對他未來圓滿順遂的默默祝願。
    楊威看著外婆,聲音略帶哽咽地問道︰“這麼遠,您過來干嘛?”李利桂微微咧開嘴,露出那缺了幾顆牙齒卻依然和藹可親的笑容,臉上的皺紋如同歲月鐫刻的深深溝壑,也隨之舒展開來,滿是慈愛地說道︰“孫子要考大學了,送點東西來。我還專門為你去村里的廟里拜神了,在菩薩面前誠心誠意地祈求了好久,就盼著你能考上好大學。好了,快回去讀書吧,別耽誤了學習。”說完,她便擺了擺手,那揮動的手臂像是在驅趕著楊威回學校,又像是在傳遞著一種無聲的力量與鼓勵。自己也緩緩轉身,調整了一下手中挽著的包裹,準備沿著來時的路返回路口去搭乘公交車。
    楊威沒有再多言語,他知道再多的話語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他默默轉身走進了校門,每一步都走得有些沉重。待他再次轉身時,外婆已經漸漸走遠。他的目光緊緊地鎖定在外婆那略顯蹣跚、左右晃動的背影上,久久不願移開。
    一雙腳怎麼走,才能走成思念?小時候學習朱自清的《背影》,語文老師花費了整整一個星期來講解,逐字逐句地剖析,那時的楊威懵懂無知,只是機械地听著,心里暗自覺得不過是些文字的堆砌罷了,根本體會不到其中的美妙與深意,甚至還疑惑老師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直至此刻,目睹外婆離去的背影,他才恍然大悟,深刻地領悟到了那份以愛為名、深沉厚重的親情。它不需要華麗的辭藻去修飾,不需要激昂的語調去宣揚,只是默默地存在于生活的細微之處,或許是一個撫摸的動作,或許是幾句質樸的話語,或許是送來的幾根玉米和幾個雞蛋,卻有著震撼人心的力量,讓人在瞬間感受到心靈的觸動與情感的共鳴,成為了心中最柔軟、最難忘的部分,永遠地鐫刻在記憶的長河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