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當&34；一聲，許大茂把搪瓷缸子墩在石桌上︰&34；何師傅，您這粽子包得再俊，也堵不上外頭人的嘴！昨兒我在廠宣傳科听見……&34；他故意拖長尾音，掃視著圍坐在海棠樹下的街坊們。
&34；听說您要搞電影公司？&34；三大爺從賬本里抬頭，銅框眼鏡滑到鼻尖，&34；現在膠卷一卷難求，攝影機比首鋼煉鋼爐還金貴，您這……&34；
&34；所以咱不拍新片子。&34；何雨琮突然開口，竹夾子懸在半空，粽葉上的露珠折射出細碎虹光，&34；把樣板戲改成電影。&34；
傻柱正往嘴里扔花生米，驚得嗆咳起來︰&34；咳！咳！樣板戲都演了八百遍了，誰稀罕看？&34；
&34；稀罕。&34；何雨琮摘下葦葉尖上的蜻蜓，輕輕放飛，&34；去年全國有八億人看了《紅燈記》，但還有十億人次沒看過。&34；他掰著沾了糯米的手指，&34；每縣放十場，每場五百人，光膠片沖印就能帶動三個化工廠。&34；
婁曉娥端著搪瓷盆從廚房出來，盆里的炸醬面香氣混著蔥油味︰&34；何師傅是說……把戲台子搬上銀幕？&34；
&34；別劇透啊！&34；三大爺踮腳大喊。人群突然安靜下來，連蛐蛐都停了鳴叫。手電光柱里，何雨琮的聲音帶著某種魔力︰&34；當小花解開衣襟，露出彈片留下的十字疤……&34；
&34；我的娘！&34；二大媽突然抽泣，&34；這和咱當年支前受的傷……&34；
&34；停！&34；文化宮主任的鋼筆戳穿分鏡稿，&34；李鐵梅怎麼能有長睫毛特寫？這是突出個人英雄主義！&34；
主任的鋼筆懸在審批章上方︰&34；修改劇本，刪掉所有特寫。&34；
&34；成交。&34；何雨琮突然起身，牆上的毛主席像正好在他身後，&34；但得保留三個關鍵鏡頭——李鐵梅握錘時睫毛的顫動，鳩山舉杯時手背的汗珠，還有最後紅旗漫過鏡頭時的折痕。&34；
主任的鋼筆滴下墨漬︰&34；這些……有什麼講究？&34；
&34；秦淮茹？&34；李佳欣脫口而出。
女人夾紅腸的動作頓住，叉子尖懸在酸黃瓜上方︰&34；你認識我？&34；
&34；軋鋼廠秦淮茹。&34；李佳欣盯著對方皮夾克肘部磨出的毛邊，&34；四合院里的秦淮茹。&34；
女人突然輕笑，眼尾堆起細紋︰&34；看來我名聲都傳到哈爾濱了。&34；她摘下皮手套露出凍裂的指尖，&34；听說今晚冰燈園子來了個港星似的歌手，就是你？&34；
李佳欣看見秦淮茹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皮夾克下擺滲出機油味。她突然抓起桌上的伏特加瓶︰&34；這是我托人從甦聯帶的酒，要查就查這個！&34；
秦淮茹突然起身︰&34；等等！&34；她擦著嘴角的油漬，&34；這位同志的相機……&34；
&34；老式基輔88。&34；何雨琮鏡片反射著吊燈的光，&34；全機械快門，帶裂像對焦屏，九十年代可不多見。&34；
&34；能修嗎？&34；秦淮茹從桌下摸出相機，&34；摔壞了過片扳手。&34；
&34；預約的到後面登記處！&34；保安舉著電棍維持秩序，鐵皮櫃台突然發出&34；咯吱&34；脆響。秦淮茹心頭一緊，就見玻璃櫃台被擠得向前傾斜，最邊上的展示相機&34；啪嗒&34；掉在地上。人群里爆發出驚呼，七八雙手同時伸出去接，相機卻在半空被穿中山裝的老頭穩穩托住。
&34；都別搶！排隊！&34；老頭中氣十足，正是剛巡視完櫃台的何雨琮。他今天特意穿了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精瘦的小臂。圍觀群眾這才發現，這位康能相機的總工程師，居然親自在櫃台後面裝膠卷。
&34；何工！這相機真能讓瞎子拍照？&34；人群里不知誰喊了一嗓子。何雨琮拿起樣機，食指在快門鍵上輕輕一按︰&34；您瞧好了。&34；取景框里，對面百貨大樓的玻璃幕牆瞬間清晰，連二樓&34；新新服裝店&34；的霓虹燈管都根根分明。
&34；我的媽呀！&34；穿碎花裙的姑娘捂住嘴，&34；這閃光燈是藏在機器里頭？&34；
&34；這叫內置智能閃光，全自動膠卷上弦。&34；何雨琮手腕一抖，相機後蓋&34； 嗒&34；彈開，金黃色的膠卷軸在陽光下一閃而過。後排的老太太急得直拍大腿︰&34；這比海鷗相機還金貴？&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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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海鷗是手動對焦，咱們這是自動對焦。&34；何雨琮突然指向人群，&34；穿藍布衫的大爺，您往左挪半步。&34；老頭還沒反應過來，快門聲已經響起，照片從相機底部緩緩吐出。人群像被施了定身術，直到看見照片上老頭錯愕的表情，才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34；何雨琮！&34；許大茂突然從人群里擠出半個身子，&34；你小子當初在四合院裝孫子，現在抖起來了啊？&34；
何雨琮眯起眼楮。這混球穿得人模狗樣，領口還別著康能相機的宣傳徽章。他抄起櫃台上的驗鈔機︰&34；許大茂同志，您要買相機？&34；
&34；我……我替領導買的！&34；許大茂摸出早就備好的鈔票，&34；先給我來五台！&34；
&34；身份證。&34；何雨琮伸手。許大茂頓時蔫了，他今早把姐夫的工作證都偷來了，偏巧落在家。何雨琮突然笑了︰&34；這樣吧，您把鈔票舉高點，我給您拍張照。&34；
&34； 嚓&34；一聲，許大茂舉著錢的模樣永遠定格。何雨琮把照片甩在櫃台上︰&34；看見沒？這叫取證。倒賣國家緊俏商品，夠判兩年。&34；
人群里不知誰喊了句&34；抓投機倒把&34；，許大茂頓時被保安架住胳膊。他掙扎著回頭︰&34；何雨琮你等著！我姐夫是……&34；
&34；你姐夫是李副廠長吧？&34；何雨琮冷笑，&34；他昨天才因為走私被請去喝茶。&34；圍觀群眾發出哄笑，許大茂的臉漲成豬肝色，被保安拖出門時還在喊︰&34；你他媽等著……&34；
正午的陽光把櫃台烤得發燙，何雨琮抹了把額頭的汗。這時穿的確良襯衫的小伙突然遞來軍用水壺︰&34；何工，我是《龍國攝影報》的記者。&34；他掏出記者證，&34；能采訪您嗎？&34；
何雨琮接過水壺灌了口涼白開︰&34；問吧。&34；
&34；听說這相機用的是納米鍍膜技術？&34；
&34；是光子晶體鍍膜。&34；
&34；何師傅講究！&34；閻埠貴推起老花鏡，從灰布棉襖內袋摸出泛黃的介紹信︰&34；省著點，這錢得管六口人吃住……&34；話沒說完，許大茂已經躥上輛帶篷馬車︰&34；師傅！去兆麟公園！&34；
&34；先買棉猴兒！&34；婁曉娥跺著羊皮靴︰&34；我北京帶來的呢子大衣不頂用，耳朵要凍掉了。&34；
&34；同志！要工業券嗎？&34；突然有人拽住何雨琮袖口，油膩的棉帽下露出半張臉。他認出這是火車上遇到的倒爺，軍大衣里鼓囊囊不知塞了什麼。
&34；要糧票。&34；何雨琮壓低聲音，倒爺眼楮立刻亮了︰&34；有！十斤全國糧票換三塊電子表！&34；說著掏出個鋁飯盒，底下壓著五塊上海牌手表。
許大茂突然湊過來︰&34；何師傅要做生意？算我一份！&34；
&34；滾犢子！&34；傻柱輪著行李卷︰&34；何師傅是給街道辦換年貨！&34；許大茂訕訕縮手，何雨琮趁機用兩張工業券換走三塊手表，倒爺還搭了半斤油渣。
等眾人擠上公交，許大茂又開始念叨︰&34；看冰燈有啥意思？不如去秋林公司買紅腸……&34；
&34；閉嘴！&34；秦淮茹突然厲聲，全車人看過來。她攥著何雨琮給的暖手爐，那是用鹽水瓶改造的，外面套著何雨琮畫的五毒圖案布套︰&34；讓孩子們長見識比吃重要。&34；
&34；那是極光嗎？&34；小當拽何雨琮衣角，何雨琮蹲下來︰&34；是冰城堡在呼吸。記住，冰也是有生命的。&34；
買票時出了岔子。售票員盯著介紹信︰&34；街道證明只能買團體票，但得領導簽字。&34；許大茂又要開腔，何雨琮突然掏出塊電子表︰&34；同志，這是上海最新款，給捎帶手留個紀念？&34；
&34；三大爺，您這賬本比冰雕還亮。&34；何雨琮把暖手爐塞給他，轉身听見婁曉娥驚呼︰&34；快看冰滑梯！&34；
二十米長的冰滑梯閃著妖異的紫光，傻柱第一個沖上去，結果滑到半路卡在冰疙瘩里。許大茂剛要笑，被何雨琮一把推上滑梯︰&34；許主任給演示標準姿勢！&34；
對話戛然而止，因為冰城堡突然發出詭異的呻吟。眾人抬頭看見最大那塊冰磚出現裂痕，干冰白霧瘋狂翻涌。娜塔莎臉色煞白︰&34；快離開！冰芯要塌——&34；
&34；都別動！&34；何雨琮甩掉大衣，三步並兩步爬上冰梯。他看清裂痕走向，突然摘下狗皮帽子塞進裂縫。許大茂尖叫︰&34；我的帽子！&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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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閉嘴！&34；何雨琮把軍用水壺的熱水澆在帽子上，兔毛遇水迅速膨脹凍住裂痕。他轉身吼︰&34；棒梗！把你草繩扔上來！&34；
&34；讓何師傅換成奶粉了。&34；婁曉娥哄著睡熟的槐花，何雨琮突然把冰玫瑰胸針放在小當枕邊。孩子睫毛顫動，夢見自己戴著冰晶王冠站在城堡上。
丁秋楠蹲下時白大褂沾了灰，她卻渾然不覺，鉛筆尖在紙上游走︰&34；故事？比如李家的留聲機，張家嫁女兒的花轎？&34；她忽然抬頭，陽光從老虎窗斜切下來，在她睫毛上織成金網，&34；你總說傳統不是標本，可若連載體都碎了……&34；
&34；載體碎了就建數字博物館。&34；何雨琮突然伸手，將她畫歪的線條修正，&34；上個月我在東城胡同做的三維建模，能把每片瓦當的花紋都刻進光盤。&34；他手腕轉動間，丁秋楠聞到淡淡的艾草香，&34；等新醫院落成，我打算給手術室也做全息投影教學系統。&34；
弄堂深處傳來黃魚車的叮當聲，賣白蘭花的阿婆用蒲扇驅趕著蠅蟲。丁秋楠合上素描本︰&34；所以帶我來上海，不止是為食品展銷會？&34；她目光掃過何雨琮拎著的帆布包，里面露出粽子尖角。
&34；今天讓你見個人。&34；何雨琮推起鳳凰牌自行車，車筐里的粽子葉沙沙作響，&34；瑞金醫院中醫科的顧主任，他手頭有本明代藥膳手抄本……&34；話音未落，弄堂口突然傳來爭執聲。
何雨琮望著對岸陸家嘴的剪影︰&34；時代在蛻皮，但骨相不變。&34；他解開襯衫最上方的紐扣，露出鎖骨處的燙傷疤痕，&34；就像包粽子，箬葉要煮三個時辰，泡糯米的水要摻草木灰……&34；
&34；可終究要用新粽葉包新米。&34；丁秋楠突然伸手，指尖擦過他鎖骨，&34；雨琮，你究竟……&34；她話音被汽笛聲切斷，何雨琮握住她懸在半空的手︰&34；秋楠，傳統不是老古董的裹尸布，是等待被喚醒的種子。&34；
丁秋楠剛要解釋，何雨琮已經掏出鋁箔包裝的粽子︰&34；張師傅嘗嘗，真空包裝能放半年。&34；老頭用門牙咬開包裝，棗泥餡漏在藍布衫上︰&34；甜得 人！還是老法好，箬葉要選黃山冬筍殼……&34；
&34；可您算算人工。&34；何雨琮突然掏出計算器，&34；傳統作坊每天包三百個，機器流水線能做三萬。&34；他指尖在按鍵上跳動，&34；成本降七成，利潤翻三倍。&34；
老張頭把茶缸墩在桌上︰&34；機器粽子沒魂兒！&34；他渾濁的眼楮突然發亮，&34；除非……&34；
&34；除非用傳感器調控蒸煮時間。&34；丁秋楠接道，&34；我在協和見過無菌車間，恆溫恆濕……&34；她話音未落，何雨琮已經拉著她往車間跑。老式蒸汽鍋噴出的白霧里，廠長正揪著青年工人的領子︰&34；誰讓你改參數的？&34；
&34；是我。&34；何雨琮亮出參展商胸牌，&34；傳統工藝不是枷鎖，是數據庫。&34；他抄起長柄勺攪動鹵汁，&34；看見這糖色沒？溫度差一度，掛漿就失敗。&34；
丁秋楠突然掏出懷表︰&34；從投料到出鍋，精確到秒。&34；她白皙的指尖劃過表盤裂痕，&34；就像搶救病人，多一秒可能感染，少一秒藥效不夠。&34；
&34；這是……甦繡的滾針繡法？&34；何雨琮顧不上擦手上的水珠，三步並作兩步迎上去。他手指懸在領口三寸處，生怕踫壞了這巧奪天工的針腳，&34；這絲線至少是四十支的細度，現在滬上的老師傅都未必……&34；
林疏影卻眼楮亮得驚人，她拎著裙擺輕輕轉了個圈︰&34；何師傅也懂西洋剪裁？這裙子改到第三遍時，我總覺著後腰缺道褶子，沒想到用魚骨替代……&34；她忽然噤聲，水杏眼眨了眨，&34；何師傅該不會覺得我……太出格？&34；
滿院子哄笑中，林疏影忽然湊近他耳畔︰&34；何師傅的粽子，能教我包兩個麼？&34；她發間茉莉香混著玫瑰香膏的氣息鑽入鼻尖，何雨琮手一抖，搪瓷缸子磕在磚地上轉著圈兒。
&34；教……教啊！&34；他結巴著指向東廂房，&34；不過先得借疏影同志的縫紉機使使，我那粽子葉總被機器絞碎。&34；
&34；咚咚咚！&34；窗欞突然被叩響。何雨琮翻身坐起，看見傻柱舉著油燈站在院里，油光光的臉上堆著笑︰&34；何師傅！前院支起煤爐子了，疏影說教你包她老家的紹興三角粽！&34；
&34；何師傅嘗嘗這餡料。&34；她將包好的粽子遞過來，指甲蓋還沾著粽葉的綠漬，&34；五分肥的五花肉先用腐乳腌過，再埋進紹興黃酒里泡足三日……&34；
何雨琮咬了一口，醇厚的酒香混著肉香在舌尖炸開。他忽然想起什麼，從帆布兜里掏出油紙包︰&34；這是今早蒸的蛋黃鮮肉粽，真空包裝能放半月。&34；他故意加重&34；真空&34；二字，果然見林疏影夾粽葉的手指頓了頓。
&34；何師傅這手藝……&34；她拈起粽角細看，&34；倒像是滬上食品廠的新機器壓的封口。&34；月光忽然被雲遮住，她抬頭望天，&34；今年梅雨季長，真空包裝倒是能解潮氣。&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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