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運司衙門內的尸首已被抬走,血跡也被清洗干淨,只是那兩扇大門卻是沒能修好,斜斜的靠在一邊的牆上,極為扎眼。
姜遠帶著幾個人到漕運司衙門時,衙門前圍滿了人,吵吵鬧鬧的如同鬧市,三喜與左千聲嘶力竭的朝這些聚集在衙門外的人喊話。
義字營校尉葉子文則領著數百兵卒,在衙門外嚴陣以待。
姜遠大步擠進人群,朝吼得臉紅脖子粗的三喜問道︰“怎麼回事?”
三喜見得姜遠來了,長吐了一口氣︰“東家,這些船家與過往商旅,圍堵衙門,非要今日過關,小的不允,他們便來吵。”
姜遠俊目一掃,見得這些人中即有富商與文人,也有平民百姓與船家,正七嘴八舌的叫嚷喝罵,質問為何不讓過關。
濟河水道是重要的交通樞紐,南通兩浙、嶺南、江東海州,北通濁河、長江,每日南來北往的船只如雲。
姜遠將河道封了,並在河道上下游拉了大鐵索,一時間淤積了大量船只在此。
姜遠清了清嗓音,高喊道︰“本司暫定封河三日,三日後方可通行!諸位不得在此吵鬧,各自回到自己的船上去!”
“憑什麼封河!我的貨船上全是江南來的瓜果,損壞了誰來賠!”
“就是!我們還趕著去探親,每多耽擱一日,吃食的錢算誰的!”
一些商賈旅人見得有當官的來了,叫嚷得更厲害了。
也有讀書的文人恐嚇︰
“漕運司有什麼權力封鎖河道!我等都為大周子民,你又有什麼權力扣押我等?!我等定然進京告漕運司衙門濫用職權,不顧民之所需!”
姜遠臉色一冷︰“都給勞資閉嘴!我漕運司封河是為配合濟州水軍演練,告示上寫得清楚明白!
爾等速回各自的船上,不得隨意下船!三日後,交了賦稅,便可離去!
為表歉意,貨船賦稅恢復半年前的標準,旅人過往不再收取借道費!”
姜遠這話一出,眾多商旅頓時閉了嘴,要知道先前過濟州漕運司衙門,賦稅高得嚇人,比去年時翻了三倍。
如今又恢復去年的賦稅,船上損失點貨物也便微不足道了。
探親的旅人也無話可說,那借道費,正好可以抵消這三日吃飯的錢。
商旅們都皆慢慢散了去,只剩得那些文人。
這些文人能出門遠游,大多不差錢,豈會因取消借道費就妥協了,高聲叫道︰
“我等去燕安參加詩會,不讓坐船也行,但為何讓我等三日不能離去,也不許我等進濟州縣城暫住,或走陸路!”
姜遠見得只剩下這些文人才子了,人數不過二十人,也便沒了太多顧忌︰“本司這麼安排自有本司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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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群文人听得此話,頓時炸了,手中的折扇如利劍般指向姜遠︰“你敢!我等皆是有功名之輩,你敢讓我等進大牢?”
姜遠冷笑一聲,也不廢話,一揮手︰“給我抓起來!秀才又怎麼著?敬酒不吃吃罰酒!”
三喜、左千與葉子文等人听得將令,帶著兵卒上來就按。
這些文人才子哪見過這陣仗,遇上這群不講理的丘八,屬實是秀才遇上兵。
好漢不吃眼前虧,這些文人秀才見情況不對連忙服軟,不服軟的話,被關三天大牢,那味道絕不好受。
與若這般,不如回客船上待著。
姜遠也沒真想抓人,但如果不嚇唬一番,與這些嘴皮子厲害的文人秀才扯上三天也扯不清,只有亮了拳頭,這些人才會乖乖閉嘴听話。
二十幾個文人秀才在一眾水軍的護送下,罵罵咧咧的回了客船。
當著面不敢罵漕運衙門,回到船上紛紛作起歪詩來,拐彎抹角的將濟州漕運司衙門罵了個狗血淋頭。
姜遠听到這些歪詩,也不以為意,何允謙管著此地時,收取三倍賦稅,更巧立名目收借道費,也沒見這些文人秀才跳腳罵人。
如今這些人倒是罵得歡,那也便讓他們罵去。
理會他們,姜遠反倒覺得落了下乘。
姜遠剛接手漕運司衙門,手上還有一大攤子事要處理,賬目要查,被扣在庫房的貨物要清點,處置分辯那些偷逃賦稅的商賈。
總之諸事繁雜。
姜遠已經兩天兩夜沒合過眼了,昨夜又是一番激戰,就算鐵打的也吃不消,一雙眼楮紅的可怕。
此時,一個穿著文士衫袍的中年男子坐著轎子到了衙門,下轎一看,就覺得不對。
往常在衙門前守著的水卒,他都認識,今日怎的換了新面孔?
又見得門外告示欄里的告示,心下又驚又疑,怎麼賦稅被降了,那借道錢也被取消了?
這些點子都是出自他之手,只搞了幾個月,就搜刮了不知多少銀子,如今好好的一塊肥肉,說不要就不要了?
“何大人糊涂!”
那文士模樣的人一拍大腿,就要往衙門內走。
在此守門的是鶴留灣的老熊,見得這文士模樣的人抬腳就往衙門內走,連忙攔住︰“你可有事?若要繳納賦稅,三日後再來,若要進去辦事,且先登記名姓,來訪事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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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士男子斜了一眼老熊︰“你新來的?敢擋本師爺的門?你還想不想干了?”
老熊見得師爺這副德行,也不由得微怒︰“小的在此當差,與是不是新來的何干?你若要進衙門,就得按規矩來!去縣衙告狀,你不也得先擊鳴冤鼓麼?
咱漕運司衙門也有漕運司衙門的規矩。”
文士男子聞言大怒,抬手就要抽老熊︰“一個小小水卒,你瞎了狗眼了,連本師爺都不認識!”
老熊一介悍卒,豈能讓他打了,一把抓住他的手,冷聲道︰“你若敢放肆,我可就不客氣了!毆打官差罪可不小!”
文士見得這小卒不但敢還手,還用言語威脅他,更是怒中加怒,開口又要喝罵。
“牛師爺,別光罵啊,你倒是打一個我看看。”
就在此時,沈有三搖著折扇帶著護衛一搖三晃的走過來,口帶揶揄。
牛師爺被一個新來的小卒阻了路,又听得沈有三這般嘲諷,指著沈有三反諷道︰“這小卒新來的,我報出名號能嚇尿他!
而你,沈有三,你還敢來要貨!昨日白天本師爺給你好臉色了吧!”
沈有三笑容不減,折扇一收︰“哎呀,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嘛。
本公子略通卜算之術,我觀你印堂發黑,估計要有牢獄之災啊!昨日你罵本公子是沒落的小縣男,今日我看你下獄,真是報應不爽。”
牛師爺聞言哈哈大笑︰“沈有三,你莫非得臆癥了?”
“他沒有得臆癥,他說的是真的。”
很突兀的一句話在牛師爺身後響起。
牛師爺听得這話,回頭怒喝︰“大膽!”
老熊見得這姓牛的師爺敢喝姜遠,上前一個擒拿,將牛師爺的胳膊擰了︰“好大的膽,敢對侯爺不敬!”
牛師爺被反擰了手,痛得呲牙咧嘴,又听得侯爺兩字,這才趕忙抬頭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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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師爺被按得直不起腰,口中厲聲喝道︰“你是何人!我是漕運司衙門的師爺,你怎敢如此!我要見何大人!”
姜遠淡聲道︰“哦,我乃豐邑侯。你要見何大人啊,那快請!”
牛師爺听得豐邑侯三個字,頓時一哆嗦,昨日白天,不就是豐邑侯打著練兵的名號,在碼頭將何大人給打了麼?
今日居然膽大包天,打進衙門了?
牛師爺頓生一股不好之感︰“侯…侯爺大駕光臨,怎的如此這般,這可是何大人的衙門…”
姜遠擺擺手,對老熊道︰“帶進去,先關起來!對了,將他與那些被他誣陷逃稅的商賈們關一起。”
牛師爺聞言慌得不行,若是被關進大牢里,與那些被他敲詐勒索過,卻仍沒被放出來的商賈關在一起,豈不得被打死。
牛師爺不知道漕運司衙門怎麼就成了這般,何大人也不知所蹤,突然換成了豐邑侯當家做主,連忙叫道︰
“侯爺饒命,小的是師爺啊…何大人救我!”
老熊早看這東西不順眼了,一巴掌扇了過去,拖著牛師爺就往衙門里走。
沈有三笑吟吟的看著牛師爺被拖了下去,這才朝姜遠拱手︰“明淵兄,有你在此當家做主,小弟的貨算是得救了!”
姜遠哈哈笑道︰“你偷逃商稅,本侯也得稟公而行,咱倆是兄弟沒錯,但一碼歸一碼!”
沈有三一臉委屈︰“真是天大的冤枉,小弟做生意一向遵紀守法,全是那何允謙誣陷于我,漕運大人,您可得給小的做主啊!”
姜遠一巴掌拍在沈有三的肩頭︰“行了,別裝了。”
“我真繳稅了,我帶著條。”
“得了,得了,我還不了解你,膽小如鼠的,你若真逃了稅,我倒真高看你一眼。”
姜遠領著沈有三進了衙門,問道︰“我今日剛接掌漕運司衙門,你就知曉了,你屬狗的?”
沈有三笑道︰“昨日我來此地找何允謙,不料差點被那牛師爺叫人給打了。
剛好又遇上你昨日大鬧碼頭,看你威風凜凜的,小弟都不敢近你的身!
今日我一大早就去水軍大營找你,誰知水軍大營戒嚴了,幸好遇上鶴留灣的老兄弟出營,這才得知你接掌了漕運衙門。”
姜遠也笑道︰“那牛師爺昨日讓人趕你,你不會等著他下值,半路套他麻袋麼,這種事你以前不干得很溜麼?你一縣男,打他一個師爺怕什麼?”
沈有三搖搖頭,嘆道︰“明淵兄說哪里話,以前年輕氣盛,有仇不隔夜,現在不行了。
自從入了商賈,小弟哪能向以前那般魯莽,萬事以和為貴,和氣生財嘛。
商賈地位低下,我雖為縣男也無可奈何,那牛師爺說得也對,我家已然沒落,誰也得罪不起了。”
沈有三一邊說一邊嘆氣,語氣中有成熟,更多的是無奈,是向現實的妥協。
姜遠也道︰“是啊,咱們隨著年齡的增長,很多事不能再隨性而為了,凡事都要考量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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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有三點點頭,一時也有些傷感,人無少年日,歸來事事憂。
“明淵,我也不繞彎子了。”
沈有三不是來傷春悲秋的,而是來要貨與人的,他的商隊掌櫃還在大牢里吃餿飯呢。
“小弟我的來意你也知道,把人與貨給我吧,我那織布坊已經開建了,這批羊毛漚得太久就完了。”
沈有三說完,從袖子里掏出繳稅的憑證遞給姜遠。
他雖與姜遠是兄弟,但是規矩流程不能少,也正是因為這種認真小心的性格,才讓他的生意在兩年不到的時間,做成現在這番規模。
姜遠收了那稅條,叫過葉子文與三喜︰“去,將沈公子的貨與人提出來。”
葉子文與三喜領命去了,沈有三也長吐一口氣,又道︰
“明淵兄,你有時間去幫萬啟明弄弄那織機吧,我定了一千台,織娘我都尋好了,他交不了貨,我每天淨虧錢,實是難辦。”
姜遠想了想︰“最近一兩個月你就不要想了,我沒那個時間。
我忙完手頭上的事務,就會解決此事,如今商路已開,舊織機已經跟不上了,新織機遲早要弄的,你別急。
對了,鹽業總司的差事退了吧,我過段時間也要退出來了,有些錢掙過就行了,沒必要抓著不放。”
沈有三聞言一震,眼珠轉了轉,站起來一躬身︰“多謝明淵兄提醒,小弟知道了。”
姜遠又與沈有三聊了聊商業上的事,突然問道︰“你最近有沒有往黨西的商隊?”
沈有三想也沒想︰“有,听說黨西啥都缺,我怎能放過。”
姜遠道︰“你那前往黨西的商隊出發前,知會我一聲,幫我捎兩封信過去。”
沈有三也不多問那信是給誰的︰“行,沒問題!”
姜遠回燕安兩個月了,心里掛念著祖利娜婭與老道,土渾浴部族東躲西藏的,日子定然過得極苦。
姜遠與漠風關守將雷冥羽交情不錯,寫封信過去,讓其照應一番,不要像以前一樣,見到點蹤影就發兵圍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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