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遠帶著人剛回到水軍大營,便讓伙夫將原本供給三天的糧食全給下了鍋,做了一頓干飯供這一千士卒吃飽。
勇字營與義字營的士卒,見得有香噴噴的干粟米飯吃,開心得像過年一般。
在濟州水軍當差,往日稀的都只能喝半碗,更別說干飯了,過年都未必吃得上。
士卒們在灶房前排起長隊等著打飯,穿著舊皮甲的姜遠與利哥兒也拿了個碗,排在隊伍的最末尾。
姜遠回營後就將那身亮瞎眼的明光鎧給脫了,找了身舊皮甲穿上。
今日坐舢板時,他突然意識到,若是在船上還穿那重達三四十斤的鎧甲,萬一落水里,撈都撈不上來。
帥與小命,還是命要緊。
穿著舊皮甲的姜遠與個大頭兵無異,不仔細看都認不出他就是豐邑侯。
要說練水兵,姜遠的確不精通,但若說帶兵,姜遠自有一套。
沒有什麼與將士們同食同住,更能拉近將與兵的關系了。
利哥兒卻是不解,這姐夫是高高在上的侯爺,平日里在侯府中吃個飯挑三揀四,有時菜不合胃口還會跑去廚房將廚子罵得狗血淋頭。
即便現在是在軍中,將領們也另有一套小灶餐食,怎麼非就要與這些大頭兵們一起吃這些喇嗓子的粟米飯,這不是找罪受麼。
“姐夫,咱們沒必要和士卒們一起吃飯吧?”
利哥兒在鶴留灣住了這麼久,起初在格物學院吃飯,那里的飯食讓利哥兒驚為天人,只道是世上最美味的飯菜。
後來姜遠勒令他與徐文棟一起在侯府讀書,吃過侯府的飯菜後,格物學院的飯菜就索然無味了,那張嘴也是越來越刁。
現在讓他跟著大頭兵們一起吃飯,他哪里受得了,由奢入儉實在是難。
姜遠輕拍了一下利哥兒的腦袋,低聲訓斥道︰“和士卒們吃同樣的飯食怎麼了?為將者,不能與士卒同甘共苦,打仗時你一個人沖?
有得粟米飯吃你還不知足,你想上天?
生的死馬肉你吃過不?生喝兔血你喝過不?自己的尿你喝過麼?如果有天你落得絕境,你就知道有一口粟米飯,有一口干淨的水,是何等的幸運!
要想成大器,處在什麼樣的環境,就要適應什麼樣的環境,讓你來從伍,不是讓你來當少爺。”
利哥兒只說了一句,便引來姜遠口水橫飛的訓斥,還塞過來一大堆的道理,他哪敢再吭氣,老老實實的排隊。
這時,他二人前面的隊伍中,幾個老兵唉聲嘆氣,似乎對那噴香的粟米飯並不太感興趣,反而有種憂愁之感。
一個穿著一身破爛皮甲,比樊解元還高的壯漢听得身後的老兵嘆氣,憨聲問道︰
“老高大哥、老石大哥,今日有干的粟米飯吃,你們怎的似不開心哪?”
那名叫老高的老卒嘆了口氣︰“傻小子,你以為有粟米飯吃是好事啊?”
那叫老石的水卒也嘆道︰“柴小子,咱們軍營里過年都吃不上干飯,今日卻有,你知道為什麼嗎?”
那姓柴的壯漢摸著腦袋憨笑道︰“今日姜將軍不是說了麼,朝廷的糧草在路上了,以後都有干飯吃。”
老石撇了撇嘴︰“這你也信啊,當官的一張嘴,還沒影的事還不隨便他們說。”
老高左右看了看,小聲道︰“柴小子,我且告訴你,咱們說不定要去打仗了,開干前肯定得讓咱們吃頓好的,要不然你以為憑什麼突然煮干飯。”
柴姓壯漢卻是不以為意︰“咱們來當兵,不就是準備打仗的麼?沒干的吃難道就不上戰場了?”
老石翻著白眼看著柴姓壯漢︰“要不大家都說你傻呢,咱們來當兵是混口飯吃,災年容易活下去,可不是為了來打仗的。”
柴姓壯漢咧了咧嘴︰“只要讓我吃飽,打仗就打仗,那有什麼,橫豎一條命,今天吃飽哪管明天。”
老高與老石聞言皆搖頭,與這傻小子說不通,便也不搭理他了。
利哥兒扯了扯姜遠的衣袖︰“姐夫,那兩個老卒壞你軍心!這不得拉出去斬了?”
姜遠笑道︰“哪有那麼多軍心來壞,這兩個老卒說得代表大部分人的心思,不奇怪。”
利哥兒眨眨眼,疑聲問道︰“可是我覺得,當兵吃糧,不就是為了保家衛國上陣殺敵麼?”
姜遠摸了摸利哥兒的腦袋,耐心的解釋︰“你出身將門,想的自然是建功立業,但這只是你個人的想法,代表不了別人。
大多數人從軍行伍,其實都是為有口飯吃,為了活下去。
上戰場殺敵肯定是要上的,如果能不死,豈不是又能有飯吃了?
你看那災年,只要你豎起招兵旗,不愁招不到人,便是這麼個道理。”
利哥兒又問道︰“姐夫說的也有些道理,可若是大家都是為吃口飯而來,這樣的隊伍上了戰場,又能有什麼戰力?”
姜遠輕聲道︰“這就要看為將者的能力了,要將一支隊伍凝聚成一股繩,要想讓手下士卒如臂使指,為將者要身先士卒,沖峰要沖在前面,撤退要留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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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能與士卒同甘共苦,拿士卒當袍澤兄弟,盡量做到愛兵如子。
這樣一來,你手下的士卒才會心甘情願的追隨于你,而不是僅僅為了那口軍糧。”
利哥兒學著姜遠的樣子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姐夫,我懂了,就像現在咱們與士卒一起吃粟米飯一般,當從小事做起,與士卒融為一體,士卒方為我用!”
姜遠很欣慰,又摸了摸利哥兒的頭︰“孺子可教。”
利哥兒得了姜遠的肯定,很是高興,也不再抱怨與士卒們一起排隊打飯了。
他卻是不知道,這些東西是他親爹教給姜遠的,現在只不過是姜遠搬出來教他罷了。
兩人說話間已輪到他們打飯了,軍中廚子一勺干不干濕不濕粘粘糊糊的粟米甩進碗里,頭也不抬︰“趕緊走,下一個!”
姜遠與利哥兒抱著大碗,看著那小半碗的粟米飯粘糊糊的樣子,實是沒什麼胃口。
“好好的粟米,就做成這等德行,這廚子真是該打!”
姜遠嘆著氣拿著筷子扒拉了一口,粟米飯粘在了上顎,燙得姜遠差點叫出聲來。
姜遠眼珠子一轉看向利哥兒︰“利哥兒,你正長身體,來,多吃一點。”
利哥兒也吃了一口,這粟米飯實是味道極差,又沒有菜,哪咽得下,見得姜遠要往他碗里扒,連忙捂住︰
“姐夫,小弟我人小胃口小,一點點就夠了,倒是姐夫身為大將軍勞心又勞力,該多吃才是。”
利哥兒剛還被姜遠的大道理唬得一愣一愣的,此時見姜遠這般,頓時回過味來,反倒向姜遠碗里倒飯。
姜遠臉色一板︰“我乃將軍,你敢不听我的?”
利哥兒白眼一翻︰“我是你小舅子,你敢欺負我?我回去就告訴三個姐姐,說你在外面養側室!”
兩人相互推讓威脅,誰也沒能奈何得了誰,姐夫與小舅子抱著大碗蹲在牆角,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噎得直翻白眼。
“哎呀,侯爺,你怎的在此?”
樊解元匆匆找了過來,老遠就叫喊起來。
姜遠捧著大碗站起身來熱情招呼,把手中的大碗遞了過去︰“樊將軍吃了沒?來一口?”
樊解元連忙推了推姜遠遞過來的碗︰“本將軍吃過了,我是來找你有事。”
姜遠扒了口飯,含糊不清的問道︰“啥事?”
樊解元一臉憂愁的說道︰“我的侯爺啊,今日你去漕運司衙門碼頭練兵,何允謙都找上門來告狀了。
說你公報私仇,為己私利霸佔碼頭攪亂漕運司辦差,還仗著人多勢眾,打傷幾十個漕運司衙門的水卒,他要求本將軍嚴加責罰勇字營與義字營的兵卒,他還要進京參你!
侯爺啊,您要找何允謙的麻煩,咱們可以慢慢來,公然毆打衙門官差與朝庭命官,咱們當不起啊!”
姜遠定定的看著樊解元︰“樊將軍,若是何允謙真上金殿參我,你可否與本侯一起上殿,反告那何允謙私加賦稅,惹得水道之上怨聲載道?”
樊解元聞言一愣,姜遠這是要拉他一起對付何允謙,這等事放在以前,是萬萬不能干的。
但現在麼,姜遠處處為水軍著想,明顯是向著水軍的,否則也絕不會寫奏章去討要錢糧。
不管討要的錢糧有不有,至少姜遠是真辦了事,不似那何允謙只會耍嘴皮子。
再者姜遠將來大概率要位極人臣,這時候若不相幫,將來姜遠又如何看待他。
樊解元想至此處,豪邁的大手一揮︰“本將軍當然願意,何允謙私加賦稅之事,本將軍早就有意見了。”
姜遠听得這話笑了,此時也不再試探,從袖子里又掏出一卷黃布來遞了過去。
樊解元疑惑的接過一看,虎目頓時睜得老大︰“侯爺…這…是陛下的意思?”
姜遠重重點頭︰“陛下讓本侯來此,就是監察于他!本侯剛來,還未來得及去找他的罪證,老樊,這事你也上點心。”
樊解元只覺後背冷汗直冒,剛才還好他堅定的靠向姜遠,若是向著何允謙說話,又或者立場搖擺,下一個就該輪到他了。
樊解元正了正鎧甲︰“侯爺,本將軍要如何做?”
姜遠低聲道︰“出動軍中斥候,全面監視何允謙,若是他真有不逆之心,這功勞不就來了麼?”
樊解元一臉嚴肅的听著,心里卻是越發激動起來,若按姜遠說的辦,少不得是一個大功。
樊解元與姜遠在牆角嘀咕了一陣後,匆匆去了,顯得急切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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