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留灣村口，一個大大的布告豎起，上書三個大如海碗，但卻筆畫縴秀的三個大字︰“招工處”。
膀大腰圓的胖四翹著二郎腿坐于一張桌子後，手里拿著瓜子，時不時的往嘴里扔上一顆，這模樣妥妥的富戶家狗腿子形象。
小茹在胖四身旁正襟危坐，面前的桌上擺著文房四寶和一個本子。
文益收與獨臂老李手持木棍，立于小茹與胖四身後三尺遠之地，腰桿挺得筆直，眼神凶悍。
這架式，和攔路搶劫一般。
“四哥，你別這個樣子，都把來報名的人嚇走了！”
小茹瞪了一眼胖四，剛剛有人來報名，卻被胖四虎聲虎氣的一句︰“要報名啊？來，給勞資填表！”
嚇得來報名做工的人屁滾尿流。
如此這般幾番下來，嚇走了好些人了，小茹終于忍不住發火了。
今天一大早，姜遠將小茹與胖四拉到鶴留灣，交待他二人，今日定要招到最少200個民工。
此時日上三竿了，居然一個人沒招到，偶有幾個人來詢問，還被胖四嚇走了。
胖四咂巴著嘴抱怨道︰“也不知道少爺怎麼想的，雖說這些日子不下雪了，但這都快過年了，非要招什麼民夫啊？以少爺的身份，強征不就行了！”
小茹怒道︰“胖四哥，就你話多！公子怎麼安排，咱們照著做便是！你再這樣，我就去告訴公子了！”
胖四連忙將翹起的腿放下，他不傻，這小茹現在只是侍女，但說不得將來就會是二夫人。
以前在回南關，胖四還會因為月錢的事，敢跟小茹頂嘴，如今月錢還是小茹發，還是每月一兩，卻是不敢再抱怨了。
做為大戶人家的狗腿子，胖四的眼力勁自是極好的，姜鄭氏成天到晚將小茹帶在身邊教導，只要不眼瞎的，都能品出味來。
“哎，有人過來了，胖四哥趕緊坐好。你不要說話！”
小茹見路口又有幾個人往這邊來了，連忙讓胖四收起吊兒郎當的樣子。
幾個穿著破破爛爛，穿著草鞋的漢子僂著背，怯怯的朝小茹與胖四的招工攤靠近，離得還有丈許遠，便不敢靠前了。
“幾位大哥，是要找活干嗎？”小茹露出一個甜甜的笑臉，聲如鶯轉。
“那個…那個…听說侯爺在招謠役，我等過來問問。”
那幾個漢子相互推扯了幾下，推出一個瘦小的漢子過來詢問。
小茹笑著糾正道︰“不是征謠役，是招民夫。”
小茹笑起來極為好看，圓圓的臉蛋帶著些許嬰兒肥，說話柔聲細語，將那過來詢問的漢子的戒備心理消了不少。
“那…那個…真的給工錢麼？”瘦漢子依然不敢靠得太近，躬著背搓著手，顯得很是局促。
“對呀，每天二十文，管兩餐飯食。”小茹笑著輕聲道︰“大哥，你要報名的話就過來填個名字，現在就開始干活的話，還能算半個工哦。”
那瘦弱的漢子聞言，又退了回去，與同來的幾個漢子商量了一番，這才將信將疑的靠近桌子。
胖四此時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了，唯恐自己一開口，就將這些人嚇走了。
“來，將你的名字寫上就行。”小茹將面前的小本子推了推，示意那瘦弱漢子把名字寫上。
“那…那個…小的不識字。”瘦弱的漢子低聲道。
小茹又把本子拿了回來，笑道︰“沒事，我可以幫你寫。”
“蔣…蔣二虎。”瘦弱的漢子答道。
“蔣二虎…”小茹在本子上記下，又從一邊的竹筐里拿出一塊竹牌，在竹牌上也寫上蔣二虎三個字。
寫好後，將竹牌遞于蔣二虎，道︰“蔣大哥收好，傍晚下工時，將竹牌還回來便可領工錢。”
蔣二虎見小茹遞過竹牌來，連忙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後，才小心接過。
“去吧，那邊領工具，然後去那邊干活。”小茹伸手指著不遠處的一片空地。
空地之上已有幾百人在挖土抬木，其中一些人是姜遠從回南關帶回來的老兵，更多的則是鶴留灣村的村民。
蔣二虎還在發愣，文益收已拿過來一把鋤頭塞進他的手中︰“去那邊找一個叫三喜的監工，他會給你安排活計！注意，不要偷懶！否則趕出工地！”
蔣二虎此時也回過神來接了鋤頭，看著面前這個凶神惡煞的老者，心中直呼不妙，暗想怕不是上當了。
蔣二虎正要想走，小茹卻又拿出一雙布鞋來遞給蔣二虎，道︰“蔣大哥，這雙鞋發給你穿。”
蔣二虎愣住了，來干活還發新鞋？這種事聞所未聞，一雙鞋至少也要十幾文，這就隨便發？
蔣二虎家徒四壁，窮得叮當響，大雪天里穿的都是草鞋。
若不是窮得過不下去了，他豈會在這年關的檔口出來找活干。
蔣二虎抱著那雙布鞋，再看看小茹，心道莫不是觀音菩薩下凡來救他這個窮人來了？
“愣著干什麼，換上鞋，趕緊去那邊干活去。”文益收見蔣二虎看著小茹發愣，心中有些不滿，輕喝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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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二虎再不懷疑，連忙踢了草鞋，換上新的布鞋，扛著鋤頭便往工地跑去。
能給謠役發新鞋的人家，應該不至于騙他這個窮漢。
隨蔣二虎一起來的幾個漢子，見蔣二虎只是報了個名字，就被發了一雙新鞋，此時也不再考慮其他，紛涌向前，爭相報名。
有了開頭便好辦多了，陸陸續續的又有些人來報名，人一下子多了起來。
胖四也放下了那副狗腿子嘴臉，幫著小茹一起給那些來報名的民夫登記，發放新鞋。
一上午下來，雖然沒有招夠兩百人，但也招了百十人。
三喜與幾十個老兵士卒分成幾十組，每人帶著十來個鶴留灣的村民，或剛招來的民夫，拿著鋤頭在地上猛刨。
雖然泥土凍得似石頭難挖得緊，但他們的熱情是高漲的。
東家說了，這塊地是給他們這些老兵建新房的。
這等于是在給自己建房，這些老兵哪個不得賣了命的干。
此時的姜遠正與穿著便裝的萬啟明，帶著十個脫了官籍的工匠，在鶴留灣小溪的下游處堪察。
此處要建一個轉輪窯磚廠，姜遠考慮到磚廠的灰塵會很大，所以選在自己封地的邊緣建廠。
燒出來的第一批紅磚，正好用來建鶴留灣新村，以及他的侯府。
“侯爺，這個窯又是燒什麼的？”萬啟明手里拿著一疊圖紙，問道。
“水泥！”姜遠笑道。
“水泥？”萬啟明一愣，問道︰“何為水泥？”
姜遠想了想，道︰“大周建房，磚石之間的黏合，大多是用石灰糯米汁一類的，而這水泥便是替代之物。”
“且這水泥堅固無比，摻以沙石和之，不但可建房，也可修築城池，鋪設道路。”
萬啟明聞言大驚︰“竟有如此神物？侯爺，這也是從格物中學來的？”
姜遠笑道︰“正是。”
萬啟明心中驚濤駭浪，這豐邑侯怎會懂得如此之多，莫非是神仙轉世？
“等我招夠民夫，便先在此修建磚窯與水泥窯。”姜遠嘆了口氣︰“不過眼下要過年了，本侯諸事繁雜，也沒空常來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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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啟明心中卻是一喜︰“下官倒是最近無甚事，侯爺要是放心，這水泥窯下官也可幫侯爺盯著，定保萬無一失。”
萬啟明只听得姜遠說那水泥的好處，但沒親眼見過的東西，心中自有懷疑，此時正好拿了姜遠的圖紙，親自實驗。
“那就有勞萬兄了。”
萬啟明心中打的什麼主意，姜遠豈會不知，正好姜遠也想讓萬啟明來盯著工地，這個工部員外郎絕對是一個打著燈籠都難找的監工。
兩人各懷心思，相視一笑。
此時正午時分，蔣二虎與同來的幾個漢子跟著那個叫三喜的監工，賣力的刨著土。
這個叫三喜的工頭話不多，但人卻挺好，不但與民夫們一起干活，還不打人罵人，民夫有不會的地方，還會細心教他們。
“好了，收工！吃過飯再干活！”三喜看看日頭，招呼著蔣二虎等人。
工地邊上搭有一個工棚，棚子里幾口大鍋一字排開，里面煮著粟米飯，飄散出來的香氣引得蔣二虎等一眾民夫直咽口水。
邊上還有兩口大鍋中似是炖著肉食，那香味簡直要了親命了。
不過蔣二虎與鶴留灣本村的村民也知道，那些肉食不會是給他們準備的，是給那些管姜侯爺叫東家的那些漢子的。
這里邊又有名堂了，跟著姜遠回來的那些老兵都是管姜遠叫東家，其他民夫卻是只能叫侯爺。
親近疏遠自然而然的就分開了。
“排隊！”文益收與獨臂老李在工棚前大喝一聲。
老兵們手里拿著碗，聞言立即整好隊形，而那些民夫們就亂糟糟的擠成一團。
文益收手里拿著鞭子，在空中狠舞了兩下，這才將這群民夫的隊形勉強整好。
兩隊隊伍排著長隊，拿著大碗依次等著廚子打飯。
蔣二虎機靈，排在最前頭，手中的碗足有腦袋大，看著面前的粟米飯口水咽了又咽。
“瞧你這德行！八輩子沒吃過飯似的！”做飯的廚子笑罵一聲，一大勺粟米飯倒進蔣二虎的大碗里。
蔣二虎瘦弱的身軀一震，這給的真多哪！
蔣二虎抱著碗轉頭就跑，這麼大一碗飯，自己吃一半，還可以給家中老娘帶回去一半。
他唯恐廚子發現給他打多了飯，所以捂住碗便跑。
“回來！”想什麼來什麼，廚子一聲暴喝，將蔣二虎喊住。
“完了！”蔣二虎心中悲嘆一聲，耷拉著腦袋往回走，把手中的粟米飯伸出去，讓廚子挖回去一些。
“娘的，跑什麼跑！”廚子咬著一根竹簽罵了一聲，拿起筷子在煮肉食的鍋里夾起一大片肥豬肉甩在蔣二虎的碗里。
“滾！別擋著後面的人！”廚子見得已進入發傻狀態的蔣二虎，又是一聲喝罵。
蔣二虎抱著碗，像失了魂一般的向工棚外走去，口中喃喃自語︰“還給肉吃！還給肉吃！”
蔣二虎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疼，真疼！這不是做夢。
隨後許多民夫也如蔣二虎一般，狠狠的扇著自己的臉，當然，也有聰明的人，扇的是朋友兄弟的臉。
他們只想知道，這到底是不是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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