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蟲鳴
夜色像一塊浸透了瀝青的破布，沉沉地壓在邯鄲城郊的工地上。塔吊的探照燈掃過水泥樁林立的深坑，驚起幾只夜 ，翅膀撲稜稜割開凝滯的空氣。林影蹲在基坑邊緣，工裝褲膝蓋處磨得發白，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褲兜里的舊手機——屏幕裂得像張蛛網，鎖屏壁紙是去年冬天拍的《道德經》帛書殘卷，墨跡被凍得發脆。
“小林！三號坑的土樣數據呢？”安全員老張的吼聲刺破黑暗。
林影沒抬頭，抓起腳邊的記錄本潦草劃了幾筆。工地上的人都當他是個怪胎︰十八歲，父母車禍雙亡後輟學打工，休息時總縮在集裝箱板房角落刷量子物理論壇，工錢全換了舊書市場的線裝古籍。沒人知道那些發霉的紙頁里藏著什麼，就像沒人注意他總在深夜溜回基坑，用地質錘敲打裸露的岩層。
今夜不同。
下午鑽探機的合金鑽頭崩了口，施工隊罵罵咧咧撤走後，林影在岩縫里瞥見一抹青銅色反光。此刻他攥著地質錘，錘柄裹著從《山海經》拓本上撕下的宣紙——紙面畫著應龍盤踞的雲紋，被汗浸得半透明。
錘尖鑿進岩層的悶響驚動了什麼，地底突然傳來細碎的振翅聲。林影後背繃緊，那聲音不像昆蟲，倒像是金屬薄片高頻震顫。他打開手機電筒，光圈掃過岩壁時驟然一頓︰半尺深的裂隙里嵌著塊黑色金屬板，表面布滿蜂窩狀蝕孔，邊緣刻著扭曲的符號。
甲骨文。
林影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上個月在廢品站翻到半本《殷墟文字考釋》，那些祭祀坑里的卜辭突然在眼前活過來。他伸出食指描摹凹痕，“道”、“樞”、“負”……更多字跡被岩屑掩蓋。手機突然震動，論壇推送跳出來︰“最新論文︰量子隧穿效應或可實現宏觀物體瞬移……”
雷聲在雲層深處翻滾。
第一滴雨砸在金屬板上時，蝕孔突然涌出熒藍色液體，順著刻痕匯成蛛網般的脈絡。林影觸電般縮手，指尖殘留著酥麻的灼燒感。他摸出手機想拍照，鏡頭卻被某種力場干擾，畫面扭曲成梵高的星空漩渦。
“萬物負陰而抱陽。”
最後一行甲骨文在閃光燈下顯形的剎那，雲層裂開了。
不是閃電，而是一道漆黑的裂隙，邊緣泛著不祥的紫光。林影听見老張在遠處尖叫，看見塔吊鋼索如垂死的蟒蛇般抽搐，整個基坑開始傾斜。金屬板在雨水中瘋狂共振，發出某種介于編鐘與電子合成音之間的轟鳴。他的耳膜快要炸裂，卻在劇痛中捕捉到一絲熟悉的頻率——像極了《道德經》帛書上某個殘缺章句的吟誦調。
手機脫手墜向深坑。
林影撲過去抓，指尖剛觸到冰涼的屏幕，整個人就被無形的引力拽離地面。他在顛倒的視野里看見金屬板崩解成無數碎塊，最大的一片擦過左臂，工裝布料瞬間碳化。皮膚傳來灼痛，卻不及眼前景象的詭異︰坍塌的基坑化作萬花筒，鋼筋水泥在虛空中重組為巨大的青銅樹，枝杈掛著齒輪與卦爻交織的果實。
最後一刻，他死死按下快門。
黑暗吞噬了一切。
林影是被某種粘稠的觸感驚醒的。
鼻腔里充斥著鐵銹味，舌頭像被砂紙打磨過。他試著翻身，手掌陷入某種膠質物中——不是泥土，更像是半凝固的瀝青。睜開眼的瞬間，他以為自己墜入了敦煌壁畫里的阿鼻地獄︰暗紅色天幕垂掛著三顆灰紫色恆星，雲層如同潰爛的傷口滲出膿液般的光。遠處起伏的山脈呈現不自然的幾何稜角，像是被巨斧劈開的集成電路板。
“低熵體。”
生硬的機械音從頭頂傳來。林影艱難仰頭，看見兩米高的類人生物︰它的軀干包裹著暗銀色外骨骼，關節處探出液壓管狀的觸須，面部只有一道橫貫的裂隙，開合時露出齒輪咬合的“牙齒”。生物肩甲刻著陌生的徽記——圓環嵌套著正二十面體，讓他莫名聯想到《周易》的六十四卦方圓圖。
“檢測到未登記碳基生物，執行清除程序。”
液壓觸須突然彈射而出，尖端彈出旋轉的合金鑽頭。林影翻滾躲閃，鑽頭擦過耳畔扎入膠質地面，濺起的黑色粘液在空中凝結成尖銳的晶簇。他摸向腰間，地質錘還在，裹錘柄的《山海經》拓紙卻不見了。
“等等！我能解釋……”
第二根觸須襲來時，林影掄起地質錘砸向鑽頭。金屬踫撞的火星中，他瞥見錘柄殘留的宣紙碎屑——應龍雲紋正在滲入合金表面，形成樹突狀的金色紋路。鑽頭突然卡死，機械生物發出刺耳的電子嘯叫，整個外骨骼開始過載發紅。
爆炸的氣浪將林影掀飛數米。他撞在嶙峋的岩石上，左臂傳來鑽心劇痛——不是骨折，而是皮膚下浮現出青銅色紋路，正沿著血管緩慢蠕動。
更多腳步聲從四面逼近。林影咬牙爬起，發現散落的金屬碑碎塊中最大的一片正嵌在左臂傷口處，邊緣與血肉詭異地融合。他扯下碎塊時帶起一串血珠，那些血珠卻在空中懸停，排列成模糊的卦象。
“坎上艮下……蹇卦？”
《周易》卦辭自動浮現在腦海時，林影突然讀懂了這個星球的惡意。蹇卦主險阻，利西南不利東北——而機械生物正從東北方包抄而來。他抓起沾血的金屬碎塊沖向西南方的岩縫，身後傳來能量武器轟擊地面的悶響。
岩縫深處彌漫著腐臭味。林影的夜視能力似乎增強了，他看見岩壁上布滿蜂窩狀孔洞，每個孔洞都滲出熒藍色粘液——與地球金屬碑上的液體一模一樣。碎塊突然發燙，甲骨文“沖氣以為和”在黑暗中亮起幽光，岩壁應聲塌陷，露出隱藏的隧道。
隧道盡頭傳來人聲，卻是用某種聲波頻率直接震蕩鼓膜的語言。林影握緊地質錘，金屬碎塊的邊緣割破掌心，血珠再次懸空成卦。
這次是震卦。
雷霆炸響的轟鳴聲中，他沖進了光怪陸離的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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