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浩周身混沌之氣凝而不發,心神緊繃到極致。
那道懸浮在洞口上方的光點虛影,雖無實質形態,可那道望他的目光里蘊含沉澱的萬古寂寥,竟讓他生出一種面對天地長河的渺小之感。
“終于來了。”干澀的金石之音再次響徹神魂,沒有波瀾,卻似帶著跨越億萬年的重量。
“敢問閣下何人?在此等我何事?”
“王登鹿台,燃三運,封五靈于劍,待後醒。”殘破的虛影並不回他,只是自顧自講出這句教人摸不著頭腦的言語。
隨即才帶著幾分澀然緩緩道︰“吾名…… 帝辛。”
“帝辛?” 洪浩瞳孔驟縮,這個名字如驚雷般在他腦海中炸響。
饒是他讀書不多,也知這傳說中荒淫無道,自焚于鹿台的紂王。可眼前這道虛影的氣息,蒼茫、沉毅,絕無半分傳說中暴君的戾氣,反倒透著一股被歲月掩埋的悲壯。
仿佛看穿了他的驚疑,虛影繼續道︰“世人皆稱吾為紂王,罵吾暴虐,好色,殘害忠良…… 可那些,不過是神仙手筆,編給凡人看的戲碼。”
洪浩壓下了心中的驚濤駭浪。他亦知成王敗寇,史書由贏家書寫,握著筆桿子一方,想怎麼操弄便怎麼操弄,能看見的都是勝者想讓你看到的。
真相往往掩埋在歷史的塵埃之下。
更何況,五根巨柱環繞支撐出的端莊厚重,眼前這殘破虛影的氣息古老蒼茫,絕非尋常鬼物或幻象。
“神仙手筆……” 洪浩點點頭,“那就是講,書上寫你那些,都是無稽之談。”
“也不盡然,吾……確是好色,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除了閹貨,誰個不喜?”殘破虛影並不隱晦。反顯坦蕩磊落。
“然,吾非暴君,吾乃人族人皇。”
“人皇”二字出口,一股無形的威壓驟然擴散,雖微弱,卻帶著人族鼎盛時期的脊梁之氣,與天地間的洪荒氣息相較也不遑多讓。
“人皇……”洪浩喃喃,這兩個字重若山岳,意指人族自身氣運所鐘,可不敬鬼神,自立自強之主。
“不錯,人皇。”虛影的光點驟然明亮了一瞬。
“那……那為何……”洪浩追問,“神仙為何要陷害于你?”
“只因……吾是最後一位,敢于以人族之身,抗衡天庭仙神,不願人族永為仙神附庸,香火奴隸的人皇。”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吾欲截斷天人通道,廢黜諸神祭祀,令人族自立自強。此舉……觸怒了那些高踞雲端,視人族為人牲的存在。”
“于是,所謂的天命歸周,鳳鳴岐山……不過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是仙神聯手,扶植傀儡,污吾之名,斷人族氣運的卑劣伎倆。”
洪浩已然明了,眼前這殘念的主人,便是那最後一位試圖帶領人族掙脫枷鎖的人皇。他的失敗,並非敗于凡間對手,而是敗于那些幕後黑手——天庭仙神。
“城破之日,吾已知事不可為。”虛影的聲音漸漸恢復平靜,但那平靜之下,卻蘊含著滔天的決絕,“但,人皇道統,豈能因我而絕。人族希望,豈能就此湮滅。”
“吾登鹿台,燃盡國運三才——天運,地運,人運。以此焚身之力,行逆天之舉。”他的聲音如同金鐵交鳴,
凝聚殘破人像的光點,開始黯淡。
“吾以三運為引,將五位隨吾戰死的人族大將之靈,連同吾對神仙的怨恨,對人族未來的期盼,一同封入了劍中……”
“封五靈于劍?”
“是……吾燃三運,封五靈,並非為了復仇,而是為了等待—— 等待一個能打破神仙桎梏,讓人族能再次挺直脊梁,立于天地之間的人。”
洪浩心頭劇震,他終于明白,為何虛影會說 “你終于來了。”——定是感應到了那五把神兵的氣息。
“後來者……”虛影的光芒已黯淡到只剩輪廓,“五劍合而為一……那其中所藏,非僅力量,更是……吾等人族,重掌自身命運的一線契機……亦是,向那些存在,討還公道的……憑證……”
話音裊裊,終至無聲。那承載了萬古執念的殘缺光影,終于徹底消散,化作點點流螢,沒入下方深邃的洞口,就像從未存在過。
天地間,只剩下洪浩一人,獨立于巨大的洞口邊緣。
洞中恐便是合劍之處。
望著漆黑幽深的巨洞,他心念急轉——五指山的異常並未引來天上探查;五把神兵皆在虛空袋中,材料齊備;而此處正是均墟之地,天時地利似乎皆備。
唯獨缺了人和——同伴不在身邊護法。
合劍過程須全神貫注,容不得半點干擾,眼下同伴一個都不在身邊,若是合劍途中有個差池……後果實難想象。
想到此處,洪浩又有些躊躇不決。
只不過機緣稍縱即逝。若等同伴趕來,或天庭察覺此地異常後再合劍,恐生更多變數。
“就是此時。”洪浩眼中閃過一絲決然。既然認準了方向,縱有風險,也要闖上一闖。
他先是想到陸壓道人贈予的黃皮葫蘆。按陸壓道人所講,此物能屏蔽天機,是合劍時防止氣息外泄,驚動天庭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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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浩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將那看似普通的黃皮葫蘆從懷中取出。他深吸一口氣,將精純的混沌之氣緩緩注入葫蘆之中。
起初,葫蘆毫無反應。但隨著混沌之氣的持續涌入,葫蘆表面那些看似隨意勾勒的紋路漸漸亮起微光,觸手也變得溫潤起來。當洪浩感覺自身混沌之氣消耗近三成時,葫蘆輕輕一震,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嗡鳴。
旋即,一層淡薄如水、卻蘊含著玄奧道韻的無形波紋以葫蘆為中心,悄然擴散開來,迅速籠罩了以洪浩為中心,方圓數十里區域。
這層波紋並無強大的能量波動,卻仿佛將這片空間從原有的天地法則中暫時剝離了出來,形成了一層奇異的隔絕屏障。
洪浩能感覺到,自身與外界天地的聯系變得模糊起來,連五指山散發的那股蒼茫威壓都減弱了許多。
“不愧是陸壓前輩所賜,果然神異。”洪浩心中稍定。有了這層屏障,合劍時的動靜應該能遮掩大半。
準備就緒,他不再猶豫,身形一動,便躍入了那深不見底的巨大洞口。
下墜的過程並非一片漆黑,洞壁之上,隱約可見無數閃爍著微光的古老符文流轉,散發出濃郁的五行本源氣息。越往深處,那股洪荒蒼茫之感就越發強烈。
約莫下墜了千丈之深,眼前豁然開朗。下方並非地心熔岩,卻是一片無比廣闊的地下空間,顯然人力而成。
空間中央,是一個巨大的圓形平台,平台表面銘刻著復雜無比的陣圖,與洞壁上的符文遙相呼應。而最令人震撼的是,有五道粗壯無比,色澤各異的能量光柱,從平台四周沖天而起,向上延伸,顯然正是連接著地表那五座巨山的內核。
白金、青碧、幽藍、赤紅、暗黃。五道能量光柱在此地顯得無比凝實和活躍,它們並非靜止,而是按照某種玄奧的軌跡緩緩流轉,彼此氣機交織,構成了一個龐大而穩定的五行循環體系。
這里,才是均墟——五行本源匯聚的核心之地。
洪浩落在平台中央,立刻感受到周身混沌之氣與這里的五行本源產生了強烈的共鳴。他不再遲疑,轉動心念,五道流光激射而出,懸浮在他身前。
鏡花、水月、福地、洞天、蒼翠,五把神兵顯現,劍身光華大盛,與周圍五道能量光柱交相輝映。
洪浩仔細端詳,眼中流露復雜情感。這幾把劍與他各有淵源,尤其水月洞天,這兩把劍,一是唐綰所贈,一是本命所屬,羈絆尤深,伴他一路至今。
他盤膝坐下,屏息凝神,將狀態調整至最佳。隨即,開始依照《天工鍛造圖》所載法門,雙手結印,引導自身混沌之氣作為橋梁和催化劑,同時溝通五把神兵與周圍那五道磅礡的五行本源光柱。
“五寶合,此劍成,天歸天,人歸人……”
古老的口訣再次響起,但這一次,效果截然不同。
五把神兵並未自行飛起,分別射向對應的五行光柱。鏡花融入白金銳利之光,水月匯入幽藍浩瀚之流,福地沉入暗黃厚重之氣,洞天投入赤紅爆烈之焰,蒼翠則融入青碧生機之海。
“轟隆隆——”
整個地下空間劇烈震動起來。五根連接天地的巨山內核,被徹底激活。
海量精純至極的先天五行本源之力,如同決堤的洪流,通過那五道能量光柱,瘋狂地涌入對應的神兵之中。
神兵作為載體,將這些磅礡的本源之力提煉凝聚,再反哺出來。
霎時間,五色光華在平台中央交織,踫撞融合。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五行相生,循環往復,一個遠比在水月山莊時完美、穩定、強大百倍的五行循環形成。
循環中心,一柄古樸長劍的虛影再次開始凝聚。
但這一次,劍影凝實的速度快得驚人。而且劍影不再是純粹的能量聚合,其劍格、劍脊、劍鋒之上,開始隱隱浮現出與五座巨山山體上相似的古老符文。這些符文閃爍著本源的光芒,使得劍影散發出的威壓,帶著一股開天闢地般的原始與霸道。
這才是真正的斷界之劍。須以先天五行本源為基,在五行交匯之地,方能鑄就。
只不過引導和調和如此磅礡的五行本源,對洪浩的消耗極為巨大。
他面色迅速變得蒼白,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周身混沌之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流逝,如同開閘的洪水,注入到那五行循環之中,維持著脆弱的平衡。
他的神魂也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此刻猶如同時駕馭著五條咆哮的巨龍,稍有不慎,便是循環崩潰,功敗垂成,反噬自身的下場。
合劍過程,比他預想的還要艱難。他正在以自身為熔爐,強行容納和鍛造這股足以改天換地的力量。
時間一點點過去,斷界劍影越來越凝實,散發出的威壓讓整個地下空間都在哀鳴。洪浩的嘴角溢出了一縷鮮血,身體微微顫抖,顯然已到了極限的邊緣。
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卻愈發堅定,死死支撐,不肯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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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界劍影已凝實九分,古樸的劍身上符文流轉,散發出斬斷一切,重定規則的恐怖威壓,仿佛下一刻便要徹底跨越虛實界限,化為實體神兵。
但洪浩的狀態也已到油盡燈枯的邊緣。
他面如白紙,嘴角不斷溢出的鮮血染紅了胸前的衣襟,身體劇烈顫抖,只憑一股不屈意志在死死支撐五行循環的最後平衡。
正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遭頂頭風。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隨著一股溫和卻不容忽視的氣息,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這地下空間的邊緣。
沒有空間波動,沒有能量漣漪,就像那人本就一直站在那里,只是此刻才被洪浩瞧見一般。
洪浩的心猛地一沉,暗叫一聲苦也。
他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合劍之上,根本無法分心他顧。但那股突然出現,深沉如海,晦澀如淵的氣息,如同最冰冷的寒潮,瞬間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只能勉強用眼角余光瞥去。
只見平台邊緣,不知何時多了一位中年文士。
他身著月白長袍,氣質儒雅隨和,宛如一位飽讀詩書的學者。
他就那麼負手而立,靜靜地站在那里,目光平和地注視著平台中央正在發生的驚天巨變,臉上瞧不出喜怒,也瞧不出意圖。
沒有殺氣,沒有敵意,甚至沒有一絲能量外泄。
但正是這種極致的平靜與淡然,卻帶給洪浩前所未有的巨大壓力。此人突然出現在這均墟核心之地,其修為定然不凡。
而且,他選擇在這個最關鍵的時刻現身,也不知是踫巧還是刻意為之。
此刻的洪浩如同被人握住心髒,幾欲窒息。
停下?此刻若強行中斷合劍過程,不僅功虧一簣,那已凝聚九成九,蘊含了恐怖能量的斷界劍影很可能瞬間失控,反噬自身,後果不堪設想。
而且五把神兵已與五行本源深度交融,近乎虛化,此次若失敗,恐無重來的機會。
不停?繼續合劍,眼看成功在即,但自己已無力他顧,虛弱到連動彈一根手指都困難。一旦劍成,對此人而言,取劍不過是舉手之勞。
自己連一絲反抗的力量都沒有,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辛辛苦苦替他人做嫁衣。
進退維谷,左右皆是絕路!
巨大的矛盾與痛苦讓洪浩心急如焚,肝膽欲裂。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眼中布滿了血絲。
不過電光石火間,洪浩權衡已有決斷——兩害相權取其輕。
“不,不能停。”一個無比強烈的念頭在洪浩腦海炸響,“縱然劍成被奪,至少……劍已成,希望猶在。若此刻放棄,則萬事皆休,人族希望徹底斷絕。”
“賭了!”洪浩眼中閃過近乎癲狂的決絕,徹底放棄了對外界的警惕與防御,將殘存的所有心神,所有力量,毫無保留地傾注到最後的合劍過程之中。
像是感應到了他破釜沉舟的意志,五行循環驟然加速……五色光華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爆發交融,那斷界劍影發出震徹靈魂的劍鳴,劍身之上所有符文驟然點亮。
“鏘——”一聲清越無比的劍鳴響徹天地。
光華斂去,一柄長約三尺三寸的古樸長劍,靜靜地懸浮在平台中央。劍身暗沉,線條簡樸大氣,卻自然流露出一股凌駕于萬物之上,劃分陰陽、斷界歸源的無上鋒芒。
斷界,成了!
然而,幾乎在劍成的同一瞬間,洪浩再也支撐不住,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軟軟倒地。
盡管如此,他血紅雙眼卻死死盯住斷界。
整個地下空間,只剩下那懸浮的斷界神劍,散發著幽幽光芒,以及邊緣處,那位不知站立了多久的中年文士——正是青丘之主胡衍。
胡衍的目光,終于從洪浩身上,緩緩移到了那柄剛剛成型,蘊含著毀天滅地力量的斷界。
他的眼神依舊平靜,看不出任何波瀾。他緩步向前,步履從容,只如閑庭信步一般。
一步,兩步……走到了斷界劍前,停下腳步。
劍身散發出的凌厲劍意,似乎對他毫無影響。他微微低頭,仔細地端詳著這柄凝聚了人皇遺志,先天五行本源以及洪浩幾乎全部心血的絕世神兵。
他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是驚嘆于神兵的威力,是覬覦其中蘊含的力量與秘密,是權衡奪取此劍的利弊,還是……別的什麼?
洪浩看得分明,可他此刻什麼也做不了。連想大叫,張嘴也只發出嘶啞無力的“ ”聲。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胡衍緩緩抬起了右手。那只手修長干淨,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從容。
這只手,距離懸浮的斷界劍,只有寸許之遙。
只需輕輕一握,這柄關乎未來天地格局,承載著無數希望與仇恨的神兵,便會易主。
“好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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