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堂從來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被關在刑部大牢，一時間難免老淚縱橫。
這個地方他曾經親手送過很多人來，沒有一個人是活著出去了的，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還能不能活著走出去，回想過去種種，追名逐利，也許這就是自己應該得到的報應吧！
想當年不把老天爺當成一回事，現在看來，這老天爺並不是沒看到，只不過是不想管而已。
他現在身上很疼，所以他不能躺著，只能趴著，也難以入睡。今天嬴祀派來御醫看過他的傷勢，吃了些藥又敷了些藥之後還是好了許多，至少現在有些力氣慢慢動動了。
如果給他一個選擇，也許他會辭官歸去，也許他真的不會讓方清由回去，又或者他壓根就不會來京城當官，更或者他根本不會參與這場奪嫡之事，他不知道，這件根本就和奪嫡無關，只不過是方清由要借他上位的計謀罷了。
丞相大人今天真是委屈你了！”侍郎大人親自提著一籃子吃食進到監獄，一樣一樣擺在方文堂面前，道:“多吃點，身體要緊！”
方文堂冷笑，強忍著嘴角疼痛，道:“這算是侍郎大人給方某準備的最後一頓晚餐嗎？”
是，也不是！”刑部侍郎回答模稜兩可。
這里面是下了毒了吧！”方文堂繼續嘲諷。
刑部侍郎略作慌張的回答道:“丞相大人多慮了，大殿下已經說了，要下官保丞相大人無事，下官怎敢不照辦，再說今天大殿下也派了御醫來為丞相大人治傷，要是現在我還下毒害丞相大人不是自找死路嗎？”
方文堂對這位侍郎大人的影響就是兩面三刀，所以對此他一擊持有保留態度。
刑部侍郎見方文堂不相信他，也不多說，拿起筷子每樣吃了一點，然後才放下筷子道:“現在丞相大人總是該相信下官了吧！”
方文堂這才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小心的嚼著，含混不清道:“侍郎大人有什麼事情盡管說，只要方某人能辦得到的，絕對不會拒絕！”
刑部侍郎看著吃得津津有味的方文堂，咳嗽一聲後略作停頓，揮手讓那些跟著他的衙役退下，就是牢役都退到了老放外面。
他這才小聲對方文堂說道:“其實下官這次來沒有別的事情，有大殿下的話下官斷然不敢動丞相大人，可下官要是不動丞相大人，陛下就要要了下官這條小命，甚至說下官的一家老小的命都寄在丞相大人身上了！”
架著菜的筷子停在了半空，方文堂有些不太相信的問道:“你是說是陛下要要老夫這條命？”
刑部侍郎沒回答他。
可他很清楚，刑部侍郎就是這個意思。
他突然哭笑，道:“大人，你全家老小的命與老夫何干呢？”
那不知道丞相大人全家的命與您有沒有關系呢？”刑部侍郎難得的硬氣了一次，道:“如果丞相大人不給下官一條活路，下官便是拼他個魚死網破，也要讓丞相大人一家陪葬。”
方文堂愣住了，問道:“那你能保證我一家無事？”
不能！”
那我憑什麼和你做交易？”
我身後的人能保證！”
容我想想！”方文堂垂頭，把筷子放會籃子。
刑部侍郎起身告辭，道:“還望丞相大人早做決斷，時間不多啊！”
方文堂听得明白，時間不多不過就是告訴他最多讓他有今天一個晚上的考慮時間，時間一過，他全家遭殃！刑部侍郎身後的人他同樣知道是誰，就是他一直盡忠的皇帝陛下。
他突然明白一個問題，即便沒有方清由做下的這個局皇帝也要對他動手，突然想想，他已經明白其中道理，這些年扈黨權勢太大，自己又太過鋒芒畢露，不知收斂，也許已經觸到那個人心里那根底線，所以那個人一定要他死，他死了之後，恐怕朝廷就再無扈黨這一說，甚至說這次受到株連的扈黨官員會很多很多。
他抬頭透過那個窗望著窗外那一輪下玄月，心頭做了一個決定，也許這就是他看的最後一次月亮了吧，他哭笑，絕望，都說伴君如伴虎，看來這頭老虎真的是要動口咬人了，只期望這頭老虎能如他所言，放過他一家人。
脫下身上被血水浸透的囚服，綁在窗口那根唯一的立柱上，結個結，打成一圈，脖子套在上面，身體重重往下一蹲，輕微的響聲，頸椎斷裂，身體微微顫抖之後便不再有聲息。
躲在暗處看著這一幕的侍郎大人轉身離開，微微嘆氣間卻在心頭腹誹，都說是君王說話一諾千金，只是未給出那一諾，又何來千金之說？而且，這天下最反復的人心怕也是帝王之心了。
這個消息，他連夜派人送到宮中去了。
……
深夜宮中，大皇子嬴祀在他母親的住處，當然還有他的妃子李素兒。
三人眉頭深鎖，嬴祀今天去刑部大堂提人相當不順，而今天皇後找皇帝也難覓蹤跡，事情非同尋常。
母後，我們是不是再去找一下父皇？”嬴祀抱著一絲希望問道，那個母儀天下的女人坐在那里，神情有些頹廢，並非因為那個淪為階下囚的人是他父親，而是因為他兒子可能會失去最大的依仗，照此來說，他兒幾乎再無爭奪皇帝位置的可能，現在她更多的心思是放在李素兒身上，畢竟這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是李素兒的親爹，能得李清泉支持，嬴祀就還有爭奪皇帝位置的可能。
嗯，我們即刻就去！”母儀天下的女子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與嬴祀的焦急顯得格格不入。
李素兒也是眉頭深鎖，她現在和嬴祀已經綁在一起，一榮俱榮，她不可能有機會置身事外，只是，她的想法卻有些不太一樣，“我看現在就算找到陛下也于事無補了！”
嬴祀和皇後不自覺看著眼前這個沒了的女子。
以妾身推測，只怕現在丞相大人已經走了！”
一語驚出嬴祀兩人一聲冷汗，嬴祀更是高聲說道:“怎麼可能！我已經派人去檢查過丞相的傷勢，上了藥絕對不至于送命，而且那個刑部侍郎也不可能敢得罪我！”
若是平常他斷然不敢得罪你，如果這件事是父皇讓他這麼做的呢？那他能怎麼做？”李素兒有條不紊的說道。
嬴祀啞然，皇後啞然。就在皇帝避而不見之後他們就想過這個問題，只是他們一直不太願意承認罷了。
不管怎麼說，還是要去求見一下陛下的，看看有沒有什麼轉圜之機！”皇後深深吸了一口氣，嬴祀扶著皇後，李素兒清新淡雅的跟在他們身後。
……
皇帝合上手上的奏折，陳琦問道:“陛下，事情辦妥了嗎？”皇帝點了點頭，陳琦不再追問，倒是皇帝絮絮叨叨繼續說著。
總算去掉一塊心病，明天就要瓦解扈黨了，至于誰來當這個替罪羔羊，陳琦你給朕出出主意。”
陳琦笑道:“老奴愚鈍，想來陛下心中已有定見。”後宮不得干政這一點他還是知道的，所以即便他心中有想法也不能說出來，畢竟他服侍皇帝這麼多年，天天如在鋼絲行走，能活這麼久自然早已修煉成精。
皇帝笑道:“你愚鈍，朕看你比誰都要精明！”陳琦垂首不置可否。
一個小太監匆匆進來，跪在地上道:“啟奏陛下，大殿下、大皇妃和皇後求見！”
皇帝一愣，隨即輕笑，道:“該來的還是來了，宣她們進來吧！”他自己則坐回了位置，假意批閱奏折。
皇後三人進屋並沒有劈頭蓋臉就問，反倒先是行了臣子之禮，然後再是由皇後詢問，道:“陛下，臣妾听說丞相大人被收盡刑部大牢了？臣妾以為丞相大人怎麼說也是臣妾的父親，即便有罪讓他告老還鄉便可，收進刑部大牢總是不妥，讓世人覺得臣妾是個不孝之女！”
皇後並沒哭哭啼啼，反倒是從大義上開口。
三人本以為皇帝要發怒一番，卻不曾想這次皇帝竟然很奇怪的開口說道:“皇後說得是，朕前思後想了很久，覺得這件事情也有蹊蹺，現在皇後都這麼說了，那肯定是有問題。”
那臣妾就請陛下下旨放了丞相吧。”皇後懇求，嬴祀同樣跪地道:“請父皇開恩！”李素兒當然也跟著跪下。
皇帝並未立刻答應，而是問跪在地上的李素兒道:“素兒，這也是你爹的意思嗎？”
李素兒回道:“素兒的爹並未說過，這只是因為這是素兒夫家的事情，素兒不能放任不管！”
皇帝欣慰的笑道:“嬴祀，你找了個好妻子！”嬴祀點頭連連稱是。
朕這就下旨，立刻放了丞相！”
謝陛下！”
謝父皇！”
謝父皇！”
……
嬴祀手持聖旨，匆匆趕到刑部大牢，當他看到懸掛在牆上的方文堂時，心頭繃緊的那根弦終于斷了。
這是怎麼回事！”
獄卒看到盛怒的大皇子，一個個嚇得跪在地上，噤若寒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