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在安南酒樓請客的規格很高。
涼菜上了炸八塊,又稱“八塊雞”,是將整雞分八塊炸制,外酥里嫩,據說魯迅先生尤為喜愛。響堂報菜還專門有一套叫︰“干摟炸醬不要芡,一只雞子剁八瓣”。
上了醬鹵拼盤,有醬牛肉、鹵豬蹄、燻魚等。
搞了花生米與涼拌時蔬,有油炸花生米、醋 白菜、涼拌海帶絲等。
熱菜有糖醋軟 鯉魚焙面,選用黑崗口黃河鯉,糖醋汁 制後蓋焙面炸龍須面);鐵鍋烤蛋,用特制鐵鍋烤制蛋液,加入蝦仁、火腿,口感滑嫩焦香;還有炸核桃腰,豬腰切花刀炸至酥脆,形似核桃,配椒鹽蘸食;汴京烤鴨,北宋宮廷烤鴨技藝傳承,皮脆肉嫩,搭配荷葉餅與甜面醬,這道菜是北京烤鴨源頭。
其他還有大蔥燒海參,以及梅菜扣肉、粉蒸肉、小酥肉等蒸碗菜等,象征“蒸蒸日上”。
但宴無好宴,酒無好酒。
王丙成是和警察局長劉二疤瘌、保安團長鐵頭豹一起來的,看到主位上坐著的江河,三個人連連招呼︰“周長官,前段時間听說您出差了,什麼時間回來了?”
江河起身虛虛應了一下︰“回來有幾天了,就是家里的事情特別多,這不才騰出了功夫,就進城拜會各位父母官了。”
江河嘴上客氣,臉上的神色卻並不生動。
三個人心里有鬼,不想接著江河的話題往下說。
江河卻不肯就此罷休︰“昨天早上,一隊拿槍的人沖進我們村,先綁了和我一起打獵的幾個兄弟,還把我綁走……”
王丙成臉上陰晴不定︰“周長官說笑了吧,青天白日,郎朗乾坤,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江河伸手示意︰“坐坐坐,咱們邊吃邊說……”
推杯換盞之間,江河好像無意似地對劉二疤瘌︰“劉局長,听說咱們縣城繡坊出了事,案子破了嗎?”
“這個……這個……”劉二疤瘌一口肉塞進嘴里,含含糊糊。
劉二疤瘌被嘴里的肉噎得面紅耳赤,狼狽不堪,鐵頭豹也下意識地放下了酒杯。
王丙成臉上的笑容慢慢凝住了,他放下筷子,那盤精致的汴京烤鴨此刻似乎也失去了光澤。他知道江河這是借題發揮,步步緊逼——綁人、繡坊案,樁樁件件都繞不開皮家軍的影子。不能再讓江河這麼“無意”地點下去了,必須把話挑明,把他這股邪火壓下去。
他深吸一口氣,身體前傾,刻意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種推心置腹卻又充滿警告的復雜語氣,對江河說道︰
“周處長,您這次回來,氣色是真好,這席面也足見您的情誼。老哥我承情!”
“不過……有些話,老哥我得掏心窩子跟你說道說道。您是見過大世面的人物,省城、南京都待過,格局眼光自然比我們這些窩在窮鄉僻壤的強百倍。”
“這安南縣,說小不小,說大不大,可水底下那點彎彎繞繞,它深著呢!繡坊的事……唉,劉局長他們確實盡力了,可有些線頭,它連著的地方太燙手,硬扯,容易燒著自己,也容易燎原,把整個縣城都點著了!”
“還有您提的那檔子事……老弟,听老哥一句勸,有些事,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那幾個兄弟,想必也平安回去了?人沒事,就是萬幸!皮家……皮家在這地面上,根深蒂固,盤根錯節啊。他們家里養的那些護院、打手,人多勢眾,裝備精良,連保安團都得讓他們三分。更別說……”
王丙成的聲音壓得更低了,眼神卻逼視著江河︰“……更別說,皮家背後,還站著日本人呢!那幫東洋人,您是知道的,槍炮厲害,脾氣更不好!听說他們馬上就要到咱們這地界了……咱們這些人,說好听點是父母官,說難听點,就是風箱里的老鼠——兩頭受氣!惹惱了他們,說不定一個‘破壞邦交’的帽子扣下來,別說您這剛回來,根基未穩,就是我這頂小小的烏紗帽,那也是說摘就摘,說掉腦袋……也不是沒可能啊!”
他拿起酒杯,又重重放下,濺出幾滴酒液,語氣帶著幾分懇求,也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周處長,老弟!老哥我今天厚著臉皮,替安南縣的父老鄉親,也替咱們幾個在座的兄弟,求您一句︰消消氣!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皮家那邊,我去說和,該補償的補償,該安撫的安撫。至于東洋人那頭……更是踫不得、惹不起的祖宗!您大人有大量,看在這滿桌好菜、咱們多年交情的份上,也看在安南縣這一方水土、幾萬黎民百姓的份上,千萬別把事鬧大了!真捅破了天,咱們誰都擔待不起,到時候,血流成河,玉石俱焚……那可就悔之晚矣了!”
“來,喝酒,吃菜!這烤鴨涼了可就不好吃了。這事,咱們從長計議,從長計議……”
“不用了!”江河冷聲道,“皮家我已經料理過了!“
料理?
怎麼料理?
縣長王丙成、警察局長劉二疤瘌、保安團長鐵頭豹,齊刷刷地放下了筷子。
王丙成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額頭瞬間沁出細密的冷汗︰“周……周處長?您……您這話是什麼意思?‘料理’?您……您把皮家……怎麼了?!”
他腦子里閃過皮家的高牆大院,閃過皮家老大陰鷙的眼神,更閃過皮家背後那些穿著黃呢子軍裝、挎著東洋刀的影子。江河敢動皮家?他瘋了嗎?那後果……王丙成不敢想,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劉二疤瘌也顧不上被噎住的難受了,猛地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酒液刺激得他劇烈咳嗽起來,臉憋得比剛才還紅,眼楮里全是驚駭︰“老弟……可別嚇唬哥哥!皮家……皮家是能隨便‘料理’的嗎?!他們…他們跟……跟……” 他“跟”了半天,“日本人”三個字像是卡在喉嚨里的魚刺,既不敢吐出來,又咽不下去。
“周長官,你……好手段!” 鐵頭豹先咬牙擠出一句不知是贊是諷的話,隨即話鋒急轉直下,充滿了赤裸裸的恐懼︰“可你知不知道,皮家就是東洋人伸進安南縣的爪子!您剁了這爪子,東洋人豈能善罷甘休?冀東22縣都已經是日本人的天下了,雲省和冀省緊挨著!他們打進來,也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皮家出事,就是給他們遞刀子!到時候,別說你我,這安南縣城牆能不能擋住他們的炮彈都是兩說!皮家是惡虎,東洋人……那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活閻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