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
孫燕平拿著大包小包，有麥乳精、奶糖、茶葉等等，對平常人家而言，都是價格不菲。
她腰桿筆直，親自送陸明洲出門。
門崗的保安，還真換人了。
他看到三人出來，連忙笑著打招呼︰“孫同志，送女婿出來吶？”
換成以前，孫燕平早就黑了臉。
現在，她卻是眉開眼笑，嘴角怎樣也壓不住。
“是啊，我女婿要回去了，我送他一送。”
陸明洲好幾次想從她手里接過包，都被她拒絕了。
“你阿姨還沒老，拿得動。再說，你難得來一趟，咋能讓你拿？”
丈母娘就是這樣，對女婿要麼看不上，一旦看上了，就能疼到骨子里。
沈清薇輕輕地抓住陸明洲的手︰“算了吧，這也是老媽的心意。”
幸好，司機早就在旁邊等著，見陸明洲出來，立刻開車過來，幫忙把行李拿到車上。
孫燕平這才有一些傷感，抱住女兒問︰“閨女，過年回來嗎？還有十來天，就過年了。”
“不知道，到時候再看吧！”
沈清薇覺得很愧疚。
在陸明洲的事之前，她從來沒有跟媽媽鬧過別扭。
這段時間，母女倆天天吵，母親肉眼可見地憔悴起來。
雖然，兩人的意見不一。
但她知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哪有父母不愛自己孩子的？
她把頭埋在媽媽懷里︰“媽，你多保重！”
孫燕平心中一酸，這是兩個月來，女兒第一次對自己說關心的話。
也許自己的愛，太自私了一些，總想著她按照自己路去發展。
可是，女兒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
幸好，女婿她看到了，各方面都很不錯，她很滿意。
這也許，是最好的結局。
她強忍著眼淚，手指輕輕撫過女兒的長發。
“閨女，在婆家不要太任性。那畢竟不是自己家，要學會尊重婆婆，要勤快一點……”
沈清薇流著眼淚笑了︰“媽，您說啥呢，現在還不是婆婆。”
“那也要留下好印象，不好的印象一旦形成，就很難改變了……”
孫燕平還在絮絮叨叨。
沈清薇抹了一把眼淚，笑得很燦爛︰“媽，您放心吧，我要是嫁過去，一定是個好兒媳。不說了，外邊冷，您先回去吧。”
“沒事，你先上車。”
孫燕平拉著女兒的手，把她放到陸明洲手中。
兩人都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不敢望對方一眼。
“明洲，我只有這一個女兒，從小我沒讓她受委屈。要是去你家，受委屈了，我可不答應。”
陸明抬起頭來，看到孫燕平嚴肅的表情，不禁心中一顫。
這是托付終身嗎？
這個儀式，不是要等結婚，才進行的？
不過，這也正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
他鄭重地點點頭︰“阿姨，您放心吧，我寧願自己受委屈，也不會讓清薇受一點委屈。”
孫燕平欣慰地點點頭，揮了揮手︰“好，記住你今天說的話。走吧！”
吉普車開始啟動，逐漸消失在視野中。
孫燕平的牽掛，也被帶走了，心中空落落的，揉著眼楮，嘴角卻帶著釋然的笑意。
吉普車上。
沈清薇興致不高，低聲問道︰“明洲，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一點？”
陸明洲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半晌，他才說出一句︰“或許，感情本來就是自私的吧。”
沈清薇想問周雅晴的事，卻欲言又止。
沒錯，感覺就是自私的，喜歡的人，就想獨自佔有。
周雅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疼得她徹夜難眠。
要不是愛身邊的男人，愛得入骨，她才不會選擇原諒。
她緊緊地抱著陸明洲，眼淚簌簌掉下︰“明洲，你以後，不會不要我吧？”
陸明洲把她摟在懷里，柔聲安慰︰“怎麼會呢……”
話還沒說完，車身突然一陣震動，停了下來。
陸明洲一驚，坐直身子。
司機一臉歉意︰“陸明洲同志，不好意思，前面正在批斗游行，咱們過不去了。”
“ 、 、 。”
有人大力拍著車窗玻璃︰“下車、下車，一起參加游行，讓壞人看到人民的力量。”
就在這時，沈清薇眼尖，發現人群中，有一個頭戴高帽子，會反綁雙手，胸前掛著“特務、漢奸何賢才”的牌子。
她臉色蒼白︰“明洲，是何叔叔。”
“誰？”
陸明洲根本不認識，不禁反問了一句。
“何叔叔是我爸的戰友，當年戰場上，被炸彈震暈過去，成為俘虜。原本好好的，這兩年又被打成漢奸，這些人沒事就抓他出來游行。何叔叔本來身上就有傷，這樣下去，恐怕撐不了多久。”
沈清薇淚流滿面，緊緊捏著拳頭，咬著嘴唇，卻又無能為力。
陸明洲看了一眼，何賢才臉上帶著傷痕，身形佝僂，步履艱難。
他眼神渾濁，沒有焦點，每走一步，身體都要晃動幾下，像是隨時會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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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憤怒了。
無數個何賢才，為祖國流過血、受過傷。
哪怕被俘，沒來得及吞下光榮彈，他們還是英雄。
這些人，沒上過戰場、沒見過硝煙、沒出過一分力，有什麼資格審判這些英雄？
他很心疼。
固然因沈清薇的哭泣和擔憂心疼。
更多的是，對英雄落寞，龍困淺灘遭蝦戲的心疼。
英雄流淚又流淚，尊嚴被按在地上摩擦。
他們保證了人民的生命安全，但現在，自己的生命都受到了威脅。
陸明洲臉色陰沉︰“我下去看看！”
沈清薇連忙拉住他︰“別去，這些人不講理的。我爸幫何叔叔說了一句話，差點一起批斗，說他同情特務。”
陸明洲一咬牙，說道︰“既然踫到了，我就要管，我就不信，還沒有道理了。”
他知道，自己這是堂•吉訶德式的孤勇。
一個人，對抗滾滾潮流，注定是毫無勝算。
這正是他，不願意走入仕途的原因，要做太多違背本心的決定。
但是，他前世就是從戰場上下來的，見過太多的戰友，從身邊消失，只留下殘肢斷臂。
他無數次，去烈士陵園，撫摸他們的名字，帶著深深的哀愁與思念。
英雄，需要被尊重。
如果這個時代不尊重，他就教他們學會尊重。
別的事情，他可能會容忍。
但侮辱英雄，他是忍不了一點。
他毅然打開車門，走下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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