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中原中也在港口黑手黨的醫療室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清晨了。
像是有人拉開窗簾的響動，打破了醫療室的寧靜。
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照在病床上那正雙眸緊閉的橘發少年的臉上。
中原中也似有所感地睜開雙眼，恍惚間就看到斜對面的椅子上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魏爾倫——！
中原中也幾乎瞬間彈坐起身，不出意外地扯到了背後的傷口︰“嘶——”
他下意識伸手按向背後，發現傷口已被處理得很好，隔著繃帶，沒有任何滲血的觸感。
“見到哥哥就這麼激動嗎？”男人華麗的聲音在室內輕輕響起。
中原中也一臉嚴肅地看向那個已被他視為某種“幕後黑手”的男人。
魏爾倫淡定地坐在那里，凌亂得恰到好處的金發在晨光的照耀下顯出一種柔和又絢麗的光澤，還有他臉上的微笑也是......莫名其妙的、溫柔到......有種欠揍的感覺！
“終于出現了嗎......你最近究竟在計劃什麼！為什麼——”中原中也想盡量平靜地把事情搞清楚，然而一旦開始質問，仍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噓——”魏爾倫微笑著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小點聲。並不是每個人都知道我在這里。”
“......所以說！”中原中也狠狠皺了皺眉，但還是配合地壓低了音量，“為什麼加入港口黑手黨，還要把我也弄進來......簡直不可理喻......你瘋了嗎！”
“這都是那個灰頭發的孩子給我的啟發。”魏爾倫不慌不慌地說道，“是他主動找到我，說要和我合作，用背叛那種垃圾戲碼把你趕走。”
“不得不說，這可真是個聰明又慷慨的主意，我為什麼要反對呢？現在看起來，它確實很有效，不是嗎？”
說到這里，魏爾倫似乎有些難以克制愉悅地笑了幾聲——
不要指望這個非人類能共情中原中也此時隱藏起來的悵然若失，他此刻由衷地為弟弟脫離了那個虛偽又軟弱的組織感到高興。
中原中也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微微低下頭，默默攥緊了拳頭，鈷藍色的眼眸暗藏著怒火，又逐漸平息......
是的，被背叛被趕走的事實，無論再去質問誰，都不會改變的。沒有誰可以為此負責，只是他自己的錯......
“親愛的弟弟，你應該清楚的吧，這種結局是注定的。”看出了中原中也此時的情緒不佳，魏爾倫臉上的笑意更溫柔了，
“我早就跟你說過，相信那些人類的謊言，你會吃苦頭的。”
“所以，我沒有去救你、”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好像反應過來了什麼，“啊，對了，或許是該先道個歉？”
中原中也抬起頭面無表情地向他看去︰這個自以為是的家伙還會道歉嗎？
“對不起，沒有第一時間去救你。能原諒哥哥嗎？”魏爾倫依然溫柔和煦地笑著，但是，有一種讓中原中也不太舒服的暗示同時在他的臉上隱隱浮現——
“我只是覺得，這樣的經歷，或許還是親身體驗一回更好。”
“現在，一開始的目的也算是達到了吧。只要你能想明白，那麼，禁錮你的束縛就會消失，你也算是，真正的自由了吧。”
魏爾倫的口吻變得循循善誘，仿佛在教導懵懂的孩童一般。
然而，中原中也以前就不吃這一套，現在自然更是沒有半分動容。
“自由？”中原中也默念了一下這個詞，嘴角輕輕扯出了一個嘲諷的弧度，“現在這樣......能算是自由嗎？”
只要這個人力無法戰勝的男人一直在自己身邊自作主張地干預他的人生，那麼，就不能算是擁有真正的自由！
或者說......他本就是自由的。即使以前被羊的同伴們“束縛”在組織，也是他出于自由的本心，心甘情願做出的決定！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魏爾倫繼續說著那套他永遠都會表示贊同的大道理，“沒有那群虛偽的、只會成為弱點的同伴，軟弱的恐懼應當會少很多才對。”
“......”中原中也理解了魏爾倫的意思，表面上看，沒有弱點的人更強大，這一點是沒錯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只是固執地回道︰“選擇誰成為同伴，允許誰成為弱點，為誰而感到恐懼......這些全都是我自己的事，與你無關。”
事實是，即使脫離了羊組織，他也無法成為、沒有弱點的人啊......或者說，如果，再也沒有足以成為他弱點的人出現......不也十分可悲嗎？
“總之，不許再插手我的事。否則......我說過的，就算拼死也會殺了你！”
然而這依然只是一句毫無威力的話，因為，魏爾倫說的沒錯，他當下的這種命運是注定的，見到魏爾倫之後，他愈發明白了這一點，甚至一時無法找出能罪責這個男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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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中也將視線從眼前人身上移開，又突然意識到了自己此時正身在何處——等一下！依然還是有一個絕對不可理喻的問題仍未解釋明白——
“所以說，為什麼是港口黑手黨！”這個他絕對厭惡的組織！
“這當然還是因為你，弟弟。”魏爾倫一臉理所當然地回答，“你難道忘記了嗎？你不肯和我去旅行，對國外也沒有興趣......”
“那麼，這個城市，唯一看得過去的組織，不就只有港口黑手黨了嗎？”
想想他最近在港口黑手黨的經歷，他又頗有興味地笑了笑︰“其實，我最近覺得這個組織還不錯，我挺喜歡這里的管理制度，而且，這里的許多人比我一開始以為的有趣很多。”
中原中也此時感到十分的茫然又無力︰這個家伙......那該死的歐洲人的傲慢去哪兒了？而且......“這種殘暴的組織、究竟哪里有趣?！”
“殘暴？”魏爾倫挑了挑眉，然後略微思考了一下，“唔......如果你是說那個病入膏肓的首領的話......那種小問題，我當然已經解決了。”
他又對著病床上的中原中也露出了一個淡定而囂張的微笑︰“我怎麼可能允許那種人做我的上司呢？沒人有這種資格。”
“解決了......是什麼意思？”完全想不通的中原中也下意識問道︰意思是......已經殺了港黑的那個首領嗎？這種大新聞......為什麼沒有一點風聲？
“就是那個意思。現在這幾乎就是我們說了算的組織，只需要再稍微操作一下，你就能重新當上首領了。”就這樣輕描淡寫的，魏爾倫宣布了那個他草率決定並立刻付諸行動的“好主意”。
“......”室內一片沉默。
“？？？”中原中也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听錯了!
首領？什麼首領？？
“港口黑手黨的首領。”對面默契地飄來淡定的回答。
“開什麼玩笑！”他終于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躁了，“你讓我當黑手黨的首領？！”
他這下徹底明白了，他還是太低估這個男人腦回路的離奇程度！
中原中也從未如此相信自己就是人類......眼前的這個家伙、絕對不可能是他的同類！
他現在覺得對方的腦子完全是需要回爐重造一下的程度！
“為什麼這麼驚訝？有這麼難以接受嗎？”魏爾倫看中原中也激動得臉都紅了，著實有些困惑，“我以為這里的許多人都是這樣的。”
“普通人想當異能者的首領，地下黑醫想當黑手黨的首領......什麼人都想當首領，難道不是這樣嗎？”
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又想到了什麼可以舉例的人︰“說實話，就連大小姐當時都沒有你這麼激動......”
中原中也︰“......？”
“你是說寧寧？？”這是個出乎意料的名字，完全沒想到會在此刻被提及。
“你......她......”中原中也有些語無倫次，因為他幾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憤怒了。
他立刻下了床幾步走到魏爾倫面前指著他那張風度翩翩的、淡定到討厭的臉質問道︰“你竟然讓她牽扯進港口黑手黨的事里面！”
“現在就給我說清楚！你最近都干了些什麼？！”紅色的重力隱隱作祟，攥緊拳頭的橘發少年語氣里滿是不耐。
“為了制造一個傀儡首領，需要用到彩畫集。”仍然沒什麼壓力的魏爾倫言簡意賅地解釋道，一邊回想了一下，“她當時答應得還算快......我可沒有逼迫她和我合作。”
中原中也一時並不明白為何需要用到彩畫集，他對蘭波先生異能力的了解有限，而他現在也無暇去思考這個問題。
確認了魏爾倫確實讓寧寧牽扯進港口黑手黨的事里面，還是、和殺死首領這種級別的陰謀有關！而魏爾倫的目的......還是如此可笑的“讓他中原中也來取而代之”！
——他無可避免地感到自責︰這不就是......“又全都是因為我的緣故才會給她帶來麻煩......”
“對于一個超越者而言，這種小事算什麼麻煩......”魏爾倫隨意地開口，然後接收到了中也冰冷的怒視......
“別誤會，我可是很尊重女士意願的。她仍然過著她堅持的那種莫名其妙的普通大小姐生活......港口黑手黨的人不知道她的存在。”
這個消息確實令中原中也稍微安心了一些，但他並未來得及放心太久，魏爾倫又像是想起了什麼——
“等一下、或許條野可能知道？但他沒見過千代的真容，身份暫時也安全，問題應該不大？”
指望這個自我的男人會靠譜果然是不行......這樣一來，加入港口黑手黨，果然是必須的......
中原中也松開了一直攥緊的拳頭，低著頭神色變幻莫測地思考著︰算了......反正，當時松口的那一剎那，就已經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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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他親愛的弟弟終于不再對他做出那種蓄勢待發、針鋒相對的架勢，魏爾倫仔細看了看他，感覺雖然是冷靜下來了，但是，依然是很沒精神的樣子啊......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其實，雖然我原本也這麼想過，但現在看起來，她並不是因為你才和我合作的。”
中原中也不明所以地抬起頭，眉頭緊鎖地看向他。
“千代對港口黑手黨很感興趣。”
“什麼意思......”
“她看起來十分了解港口黑手黨。”魏爾倫平靜地闡述著，很快又像是饒有興致一般輕笑起來，“啊，對了，那個叫太宰的小鬼也是她找來的。”
中原中也怔住了︰那個家伙居然也認識寧寧嗎......等一下，難道那個手機里的備注是......
“所以，我的弟弟，現在可不是自責的時候，這種情緒多余又無用。”魏爾倫單手撐著側臉，指尖輕敲著太陽穴，笑著指出，“那位大小姐絕對不簡單。”
主動接近他的寧寧並不簡單......這種事中原中也當然早就知道，但他根本不在乎寧寧究竟有什麼秘密。
此刻，他也沒有與魏爾倫做任何辯解的欲望，因為他並不覺得魏爾倫能和他想到一塊去，也因為，他現在確實從剛剛的自責中脫離出來了......
魏爾倫繼續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只是當那種流浪少年老大是絕對不行的，完全沒有前途。”十分煞有介事的口吻，
“我們得想點辦法......”
中原中也有些跟不上他的節奏，而這十分正常，並不妨礙他直接回懟︰“......我現在只想知道，有什麼辦法能改變你那些不可理喻的想法！”
“這次絕對不是不可理喻。”魏爾倫自信反駁——“我們得想辦法讓你長高。”
中原中也︰“......”
“唔......穿著方面，以後應該不是問題。”魏爾倫一臉沉思狀，然後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親愛的弟弟，“中也......把頭發再留長點怎麼樣？”
“你、不要一直在那里奇怪地自說自話......”感到渾身不自在的中原中也想問個明白，又不知為何有些望而卻步，“總之、不需要你來管我的事！”
“不喜歡听哥哥的話嗎......這算是青春叛逆期嗎......”魏爾倫低聲琢磨了一句，然後，很快做下了一個看似前言不搭後語的決定——
“那就把你放在紅葉君那里吧。”這位女士和她下屬們的形象全都十分符合他的審美，可見她一定對此有所要求。
中原中也︰“？？”這又是誰？
“因為，最好還是不要被港口黑手黨的成員看出我們的關系比較好。我們需要暫時假裝不認識......”
“我們本來就沒關系！”中原中也幾乎條件反射地反駁道。
魏爾倫被噎了一下，然後若無其事繼續︰“總之，你必須是首領直屬，但是教導你的人不能是我，只能是其他干部，我認為紅葉君很適合......”
當然，其實現在的暗殺王閣下並不具備教導新人港口黑手黨生存法則這種事的能力，他只是一個連公務都沒自己批過一點的吉祥物式干部罷了~）
接下來的時間，在中原中也不斷的追問下，魏爾倫終于為他講明白了現在港口黑手黨內部那種離譜的局勢。
听完之後，中原中也的第一反應是——“那個太宰治......”果然很有問題，而魏爾倫還沒有意識到......
“那個小鬼？怎麼了？你不是向來很喜歡一些年紀差不多的伙伴嗎？”
“伙伴？你說那個太宰？？”中原中也完全沒有遮掩自己的嫌棄之意，“少來惡心我！”
“哦？你討厭他？據我所知，你不是收留了他好幾天嗎？”雖然有些奇怪地這麼問道，但魏爾倫沒有半點不快，反而十分高興。
他本就覺得中也以往選擇同伴的方式太過輕易了。
于是，他甚至還能微笑著繼續調侃︰“難道是因為我剛剛告訴了你，他是千代找來的？”
這話簡直令中原中也更加惡心了，他下意識就要反駁，但是，很快他又反應過來......如果太宰治和寧寧有關，那麼，他那種意圖，究竟是他自己的，還是......
中原中也忍不住看著魏爾倫神游起來，他實在是難以想明白這一切，而且，也不方便再和魏爾倫透露更多。
因為......昨晚他所收到的暗示正是——太宰治和魏爾倫絕對不是一路人，並且，似乎有把握對付他......
那時的中原中也確實有一剎為對方的異能力和頭腦心動了，因為當時他正處于那種無力的憤怒中，只想把魏爾倫趕出他的生活......
他不希望任何無法承受的變數會因為眼前這個男人的隨心所欲再度出現。
現在，他的心情又有所不同了，暫時平靜下來之後，他似乎總是會忍不住對這個自詡他哥哥的男人心軟，尤其是，想到他不能回到法國和蘭波先生一起，並且在這邊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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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中也無法阻攔與責怪他人自作主張地為他著想與作為，也無法約束自己的心不為這樣的人產生責任感。——如同天性，和某個非人類沒有半點相像。
“即使我加入了港口黑手黨，我的事也不需要你來管。”最終，他如此對魏爾倫說道︰
之後，還需要再去找太宰治問清楚......
“還有，我不會當首領。放棄這種可笑的主意。我不認為，組織是可以這樣游戲的存在。”即使是他一直以來討厭的港口黑手黨。
不如說，正因為是港口黑手黨，所以，更加不能這樣肆意妄為......
誰又知道，上位者的游戲，會在強者無法看到的角落，滋生多少無謂無理的犧牲......
魏爾倫略微皺起了眉，似是要反駁他，畢竟，如果中也不願意當首領，他做的這些事不是大半都白忙活了嗎？
“最重要的是——”言語未盡，中原中也抬起頭，面容無比嚴肅認真，鈷藍色的眼眸在斜照進來的晨光中半明半晦。
此時的魏爾倫終于看清了他自以為是關心著的少年——那雙眼中落寞的決絕，他一時失語......
“我不適合當首領，這一點已經無比清楚了。”
“我現在也沒興趣、再當首領了......”
晨光中的橘發少年轉過身，順著陽光看向窗外——
那漸散的朝霞，和昨日的夕陽何其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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