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偉的聲音徹底失去了剛才的底氣。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剛才幻想的青雲之路瞬間變成了萬丈懸崖。
電話那頭沉默了數秒，高育良的聲音才重新響起，帶著一種沉重的、仿佛卸下千斤重擔後的疲憊和釋然。
“同偉，老師給你出的主意，只有四個字以退為進。”
“以退為進？”
祁同偉茫然地重復。
“對！”
高育良斬釘截鐵。
“從現在開始，忘掉你救了甦哲這件事！至少在表面上，絕口不提！更不要主動往甦家靠，往甦哲身邊湊！你表現得越熱切，甦家就越警惕，越想跟你撇清關系！”
“那我這一次不是白救甦哲了？”
祁同偉滿臉的不甘心。
“糊涂！”
高育良痛斥了一聲。
隨後繼續道“你要做的，是表現得敬而遠之！對甦哲，保持應有的恭敬和距離。
對任何人提起這次的事，都要強調這只是你的職責所在，是你身為公安廳長、身為現場安保負責人應盡的義務！
哪怕甦哲親自來感謝你，你也只能說是自己該做的，絕不能流露出半點‘我救了你’的居功自傲！
先博得甦哲的好感，讓他覺得你這個人識大體，懂進退，沒有挾恩圖報的危險心思。”
祁同偉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這跟他設想的劇本完全相反。
“然後”
高育良的聲音越發低沉。
“然後，你要主動去找甦哲。不是以救命恩人的身份，而是以一個犯了大錯的下屬的身份！”
“什麼？”
祁同偉眉頭緊鎖。
“老師！我是省公安廳廳長！我比他的級別還高！”
“那你比甦部長還高嗎？那你有甦老的親朋故舊嗎？他是甦哲！甦家的甦！你都打算投靠甦家了，甦哲就是你唯一的希望！這還不明白嗎？”
高育良的話音落下。
祁同偉瞬間沉默。
他艱難道“好老師！”
“去找他，坦白！”
高育良的聲音斬釘截鐵。
“把你那些破事，那些和趙瑞龍的勾連，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利益輸送，那些不該提拔的人，把你心里清楚、紀委也可能掌握的那些問題，主動向甦哲坦白！承認錯誤！把你所有的把柄，主動交到他手上！然後，听候發落！”
“老師！”
祁同偉驚怒道“這不是自投羅網嗎？這太傻了！我把命都交出去了，還要去認罪？那我圖什麼啊？”
“傻？”
高育良在電話那頭發出了一聲短促而蒼涼的笑。
“同偉啊，刀已經架在脖子上了！你以為你現在還有選擇的余地嗎？趙家馬上就要完了！徹底完了！
你若是覺得這樣都是傻，那就沒有聰明的選擇了！這就是你唯一的退路！
做官，要思危思變思退啊！”
“趙家完了？老師，您說什麼？趙家怎麼會完？”
祁同偉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徹底砸懵了。
“我說完了，就是完了！”
高育良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那聲音透過听筒傳來，帶著一種塵埃落定般的疲憊和坦然。
“老師馬上就要去向中樞紀委自首了。”
“自首？”
祁同偉如遭雷擊，握著電話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差點拿不穩。
“老師！為什麼啊老師！您為什麼要自首？”
這消息比甦家的威脅更讓他感到天旋地轉。高育良，他的恩師，漢東政法系統的定海神針，竟然要去自首？
祁同偉無法理解。
也完全無法接受！
“為什麼？”
高育良的聲音帶著一種看透一切的平靜。
“迫不得已，自保而已。我剛才說了，做官要思危思變思退，我也要考慮退路。
有些事，捂不住了。我不自首，就不能活！我不但會自首，還會舉報趙立春！用他來換取一條生路。”
說著。
高育良的聲音帶了幾分悲涼。
“這一次，也是老師最後一次為你出主意了！
同偉，老師自首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這個學生。
你這輩子吃的苦最多，享受的也不少，但你捫心自問，你現在的享受，真的就那麼心安理得嗎？
是不是每每想到未來，想到東窗事發，就會坐臥難安，痛苦不堪？
老師開會總說，清清白白做人，干干淨淨做官，守住了底線，守住了良知，如此，方能睡的安穩，活的踏實！
同偉啊你覺得，老師說的這番話，是虛偽嗎？我當時坐在主席台上冠冕堂皇，背後，卻要去向紀委認罪自首！
不！同偉，這就是老師發自肺腑的感慨！
這麼多年，落馬了那麼多高官，身陷囹圄者不計其數！
從古至今，也有那麼多巨貪巨腐身敗名裂，死後背負千年罵名的例子！
老師能不引以為戒嗎？
只是
我們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階段！我可以在絕大多數時候警鐘長鳴，卻最終敗在了那一次上！
這就是人性”
高育良一邊感慨著，一邊緩緩道“同偉，老師沒辦法再為你遮風擋雨了，但這一次，老師希望你能有個退路！
我知道，你或許也早就做了兩手準備，一旦事情不對，就像丁義珍、汪金宇一樣，出逃海外！可是整日提心吊膽的過日子，真的是你想要的嗎？在海外，你帶多少錢夠呢？如果能清清白白做人，你又何必逃亡海外呢？故土難離啊”
听到這里。
祁同偉只覺得心髒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巨大的恐懼和悲傷淹沒了他。
高育良的聲音繼續傳來，帶著最後的叮囑和期冀。
“對待甦哲這樣的世家，你必須老老實實，把一切都擺到明面上。最好的結果，就是你坦白後，甦哲覺得你這個人還有用，還有價值，願意保你一次，今後或許還能給你機會，讓你在某個位置上重獲新生！畢竟，你的能力擺在那里，如果未來，你能重新改過，對于甦哲來說，也未嘗不是一樁美談！
中等的結果，甦哲為了自己的聲譽，為了不落人口實說他忘恩負義，會給你一條活路，給你安排個閑職，讓你安安靜靜養老，了此殘生。
最差的結果甦哲會為了徹底清除隱患，選擇出賣你，把你交給紀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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