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欣看著顧易臉上那份沉重的掙扎，那雙通常閃爍著光芒的眼眸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層灰。
他能理解這份兩難，一邊是潛伏在陰影中、以恐懼為食的狡猾獵手，另一邊是能將整座城市化為瓦礫的未知天災。這選擇題的任何一個選項，都意味著要將另一座城市的安危暫時擱置。
這根本不是選擇，是審判。
安欣的嘴唇動了動，他那張總是帶著幾分儒雅和堅毅的面孔此刻也繃得緊緊的。
他正想開口說些什麼，或許是安慰，或許是分擔，哪怕只是說一句“我們一起想辦法”。
然而，一聲急促的呼喊打斷了他。
“上校！”
一名全副武裝的年輕武警隊員，臉上還帶著未干的汗水和驚恐，跌跌撞撞地沖了過來，手里緊緊攥著一個戰術平板電腦。他跑到安欣面前，一個急剎車，差點滑倒。
“上校！廈門……廈門又……”
年輕的隊員氣喘吁吁，話都說不完整，臉色蒼白得像紙。
安欣的心猛地一沉。他一把接過平板，甚至沒來得及斥責下屬的失態。
“怎麼了？說清楚！”
“又、又震了！比剛才新聞里的……更厲害！”
安欣和顧易的目光同時釘在了那塊小小的屏幕上。
畫面不再是先前晃動的手機錄像，而是來自軍用無人機的高空俯瞰實時轉播。畫質清晰得令人絕望。
鏡頭之下，廈門此刻正如同一個被惡魔捏在手中的瓷器，正在發出最後的悲鳴。以島嶼中心的一片區域為核心，大地像是沸騰的開水，劇烈地起伏、翻滾。
一道道深不見底的黑色裂谷，如同猙獰的傷疤，在城市肌體上瘋狂蔓延、撕裂。它們吞噬道路，吞噬廣場，吞噬公園。之前還只是搖搖欲墜的建築，此刻像是失去了最後的支撐，成片成片地崩塌、解體。
一座宏偉的跨海大橋，橋面像一條被扭斷的毛巾，從中間斷裂，無數還在橋上的車輛，如同瀑布中的沙石，尖叫著墜入渾濁翻涌的海水之中。
商業區的摩天樓群，在劇烈的搖晃中互相踫撞，玻璃幕牆爆裂開來，化作億萬片閃著寒光的“雨滴”傾瀉而下，緊接著，鋼筋混凝土的結構再也無法支撐，一棟接一棟，如同被砍倒的巨木，帶著沉悶而絕望的轟鳴，砸向地面，掀起的煙塵與海邊的水汽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灰色的、代表著死亡的帷幕。
鏡頭拉近，能清晰地看到地面上如同螻蟻般奔逃的人群。慘叫聲，哭喊聲，建築坍塌的巨響，警報的尖嘯……無數種聲音混合在一起，透過平板的揚聲器傳出來，形成了一曲末日交響。那聲音尖銳、淒厲，仿佛能刺穿耳膜，直抵靈魂深處。
街道上，一輛消防車被突然從地底拱起的土丘掀翻，重重砸在路邊，瞬間燃起熊熊大火。裂開的地縫中，甚至能看到扭曲的煤氣管道迸射出藍色的火舌。
這就是地獄。
顧易的拳頭不知不覺間已經攥得死死的，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他的呼吸變得粗重，胸口像是壓了一塊巨石。
屏幕上每一幀畫面的切換，都像是一把鈍刀，在他的心上反復切割。
多少人……就這麼沒了？
一秒鐘前，他們可能還在辦公室里抱怨著工作，在家里和親人通著電話，在街上悠閑地散步……下一秒，就被這突如其來的災難連同他們所有的喜怒哀樂，一同埋葬在了冰冷的廢墟之下。
安欣的面色鐵青，他緊緊咬著牙，下頜線的肌肉繃成一條堅硬的稜線。
他也是軍人，見慣了生死，可眼前這種城市級的、毫無反抗之力的毀滅，依舊讓他感到一陣刺骨的冰冷。
“這絕不是自然現象。”
安欣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這絕對是古朗基干的！只有它們，才能做到這種事！”
他的目光從屏幕上移開，轉向顧易，那眼神銳利如刀。
“顧易，只有你能去。常規部隊在這種級別的災難面前，連靠近震中都做不到，更別說找出那個隱藏在地下的罪魁禍首。”
安欣的話像是一記重錘，敲定了顧易心中那搖擺不定的天平。
“長春這邊……”顧易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甘和擔憂。
“這里交給我。”
安欣斬釘截鐵地打斷了他，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力，
“我一定會想盡辦法找到這里的古朗基，把它解決掉！”
顧易深深地看著安欣，看著他那雙因為憤怒和決絕而燃燒著火焰的眼楮。
他看到了信任，看到了一個軍人將責任扛在肩上的覺悟。
“……加油。”
千言萬語，最後只匯成了這兩個字。顧易重重地拍了拍安欣的肩膀，
“你們……也一定要小心。”
安欣用力點頭。
顧易不再猶豫，他向後退了一步，從儲物空間里取出了哥萊姆。
它的出現，讓周圍原本就緊張的武警們和遠處圍觀的民眾發出了一陣更大的驚呼。
顧易沒有理會那些目光，他縱身一躍，身形矯健地落在了哥萊姆寬闊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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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哥萊姆發出一聲低沉的轟鳴，四條節肢微微彎曲，隨後猛地一蹬地面，翅膀劇烈抖動。
巨大的身軀以與體型完全不符的迅猛姿態沖天而起，帶起的強烈氣流吹得地上的塵土和雜物四散飛揚。
轉眼間，巨大的金屬鍬蟲就化作了一個黑點，消失在了灰蒙蒙的天際，朝著東南方向急速飛去。
空我的突然離去，像是在本就恐慌的人群中投下了一顆炸彈。
“怎麼回事？空我走了？”
“他去哪了？他不管我們了嗎？”
“那個怪物還沒抓到啊！他怎麼能走！”
“騙子！說好保護我們的！”
隔離圈外的民眾騷動起來，恐慌和被拋棄的憤怒情緒迅速蔓延。尖叫聲、質問聲、哭喊聲混雜在一起，匯成了一股巨大的聲浪，沖擊著現場的每一個人。
安欣轉過身，面對著那一張張或驚恐、或憤怒、或絕望的臉。
他沒有拿起擴音器，而是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了洪鐘般的聲音。
“各位市民，請保持冷靜！”
他的聲音蓋過了嘈雜，讓現場出現了一瞬間的安靜。
“空我並沒有拋棄我們！”
安欣高聲道，
“就在剛才，我們接到消息，廈門市可能也出現了古朗基，並且引發了極其嚴重的災難！空我，是去支援那里了！”
“那我們怎麼辦？”
一個中年男人扯著嗓子喊道，
“這里的怪物呢？就靠你們？你們行不行啊？”
這個問句像是一根導火索，瞬間點燃了所有人的疑慮。
“對啊！你們上次在泰國不就失敗了嗎？電視上都播了！死了那麼多人！”
一個年輕的女孩哭著喊道，她的聲音里充滿了不信任。
“你們是要我們在這里等死嗎？”
“別信他們！他們就是想穩住我們，自己好逃跑！”
質疑和謾罵如同潮水般涌來。這些話語比古朗基的利爪還要傷人，它們刺向的，是這些頂在第一線的戰士們的尊嚴和使命感。
安欣身後的武警戰士們，個個都攥緊了拳頭，臉上寫滿了屈辱和憤怒，卻因為紀律，一言不發。
安欣的臉色在這些刺耳的話語中，反而一點點地沉靜下來。他沒有憤怒，沒有辯解，只是用那雙深邃的眼楮，緩緩掃過每一個人。
他的目光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當所有人都因為他的沉默而感到一絲不安時，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
“我，華夏武裝警察部隊上校，古朗基針對部門的負責人，安欣。”
“我向你們保證。”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只要我還站在這里，只要我身後的任何一個弟兄還能喘氣，那個怪物，就別想再傷害你們任何一個人。”
“我們會消滅它。”
沒有激昂的口號，沒有華麗的辭藻，只有一句樸實到近乎笨拙的承諾。
說完，他不再理會人群的反應，猛地轉身，對著身後的部下下達了命令。
“全體都有！以這里為中心，三人一組，扇形散開！封鎖所有街區，仔細排查每一個角落，每一棟建築！發現任何異常，立即報告！就算是把這座城市翻過來，也要把那個雜碎給我找出來！”
“是！”
震天的應答聲，帶著一股壓抑許久的怒火和決死之意，沖散了人群的喧囂。
武警戰士們迅速行動起來，他們的腳步聲整齊而沉重，像是一道鋼鐵洪流，開始向著這座被恐懼籠罩的城市深處滲透而去。
安欣站在原地，抬頭望向顧易消失的方向，又低頭看著他腰間上的武器，眼神無比堅定。
長春，將是他的戰場。
廈門。
曾經的海濱花園城市，此刻已淪為人間煉獄。
大地被撕開一道道猙獰的傷口，曾經高聳的建築如今只剩斷壁殘垣，扭曲的鋼筋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像是一根根絕望的手指。濃重的煙塵籠罩著一切，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粉塵、煤氣和一種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警笛聲、救護車的呼嘯聲、人們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交織在一起，譜寫出一曲末日的悲歌。
“快！這邊還有生命跡象！”
“小心余震！結構不穩定！”
滿身塵土的消防員和武警戰士們在廢墟上奮力刨挖，他們的雙手早已血肉模糊，卻仿佛不知疲倦。每當有幸存者被從瓦礫下抬出，都會引來一陣壓抑的歡呼，但更多的時候，他們挖出的只是一具具冰冷僵硬的軀體。
為了安置潮水般涌來的傷者和無家可歸的市民，城市里所有開闊地帶都扎起了密密麻麻的臨時帳篷。
市體育館被征用為最大的臨時避難所。
館內，原本用于舉辦盛大體育賽事的場地，此刻擠滿了數千名幸存者。
空氣中混雜著汗水、消毒藥水和恐懼的味道。警察們拉著警戒線，聲嘶力竭地維持著秩序，防止因恐慌引發的踩踏。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穿梭在人群中，為每一個傷患檢查、包扎、喂藥，他們的臉上寫滿了疲憊，但腳步卻未曾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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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體育館的一個角落，三個年輕女孩緊緊地靠在一起，像是在這片混亂中尋求一絲慰藉。
正是陳賽、夏天和顏佳寧。
她們的臉上還沾著灰塵，頭發凌亂，衣服也有些破損，但幸運的是，她們都毫發無傷。
“佳寧，你真沒事吧？剛才你跑得最慢，嚇死我了。”
夏天抓著顏佳寧的手臂，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大眼楮里還殘留著後怕。
顏佳寧拍了拍她的手背，聲音一如既往地冷靜，只是略帶沙啞
“我沒事。只是扭了一下腳，不礙事。”
“不礙事？我看你剛才走路一瘸一拐的！”
一旁的陳賽翻了個白眼，嘴上不饒人，卻從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瓶礦泉水，擰開蓋子遞了過去，
“喝點水吧，大小姐。別等會兒沒被砸死，先渴死了。”
顏佳寧接過水，沒有反駁她的刻薄，只是輕聲道了句“謝謝”。
夏天看著她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整個人都癱軟下來。
“我的媽呀……剛才真是撿回一條命。咱們那棟樓……我親眼看著它塌下去的……要是晚跑三十秒……”
她沒再說下去，但那恐怖的畫面已經浮現在三個人的腦海里。
“別想了。”
陳賽也坐了下來，盤著腿，語氣故作輕松，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看咱們仨，以後肯定都是億萬富婆的命。”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開玩笑。”
夏天嗔怪地推了她一下，但緊繃的嘴角卻稍微松弛了一些，
“不過……接下來該怎麼辦啊？家沒了，手機也沒信號，什麼都聯系不上……”
這個問題像一塊巨石，壓在了每個人的心頭。體育館內的嘈雜似乎都遠去了，只剩下對未來的茫然和無助。
顏佳寧喝了口水，目光掃過周圍一張張或麻木、或悲傷的臉，輕聲說
“先在這里待著吧。至少這里安全，有吃的有喝的。等救援穩定下來，政府肯定會有安排的。”
“也只能這樣了。”
夏天嘆了口氣，隨即又像是想起了什麼，捏了捏陳賽的臉頰，
“你瞧瞧你，跟個小花貓似的，臉上全是灰，丑死了！”
“你還說我！”陳賽不甘示弱，伸手就在夏天的臉上抹了一把，把自己的手上的灰全蹭了上去，
“你看看你，現在咱倆半斤八兩！”
“啊！陳賽你討厭！”
兩個女孩笑鬧著滾作一團，暫時忘記了恐懼。
顏佳寧看著她們，清冷的臉上也終于露出了一絲極淡的微笑。也許，只要大家還在一起，就總能找到撐下去的理由。
就在這時——
轟隆！
一聲沉悶的巨響從地底深處傳來，整個體育館猛烈地搖晃了一下！頭頂上巨大的穹頂鋼架發出“嘎吱嘎吱”的、令人牙酸的聲響，無數灰塵簌簌落下。
館內剛剛平復一些的氣氛瞬間被撕裂，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尖銳、更加絕望的尖叫聲！
“又地震了！”
“快跑啊！”
混亂再次爆發。
剛剛還在打鬧的夏天和陳賽瞬間臉色煞白，尖叫著抱在了一起。顏佳寧也瞳孔驟縮，下意識地將兩個朋友往自己身邊拉，三個人擠成一團，瑟瑟發抖地望著不斷晃動的天花板，眼中滿是劫後余生再次面臨死亡的極致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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