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斬一萬!”
雲州城下,渾身早已被鮮血染紅的宋文通厲聲高喝。
而伴隨著他話音同時落下的……
還有跌落在唐軍馬前,一顆顆鮮血淋灕的人頭。
此時戰場上再看不到凌厲的刀光箭雨,只有一道道血影閃爍。
放眼望去,天地都被一抹紅色覆蓋。
更有數十匹快馬穿梭于跪伏在地的人群當中。
漠北諸部中敢有上翻眼眸者,便是一顆渾圓的頭顱飛起。
“報~”
“大帥!已找遍附近十余里,未能發現郭將軍!”
“什麼?”
似乎無法接受這個消息,宋文通再次打馬︰“這次輪到誰了?”
“迭剌、突率、 、室韋、阻卜所部已盡數伏誅,下一個……黨項!”
“殺!今日找不到郭威,本帥就將漠北全數誅盡。若你們的蒼天真愛護你們,便叫他將郭威送回來!”
隨著上萬柄血刃再次凌空。
即便早已殘缺破敗,但仍然沒有人懷疑它們會不會落下來。
經過一天一夜血戰,能活下來的唐軍,早已化作了嗜血狂魔。哪怕手中的家伙再鈍,也要用盡全身力氣剁下!
“痛快!生食胡虜肉,暢飲契丹血!老夫空活六十余載,唯屬今日最精彩。哈哈哈……”
笑到一半,聲音卻戛然而止。
宋文通驀然一驚。
回頭望去,卻見昨日在城下與契丹四次交鋒,夜里向死而生的王晏球一頭從馬上栽下。
剛才沒注意,此時卻才看清……
那老將背負十余支箭,根根透骨。甚至連被擊碎的鱗甲,都深埋進肉里。
卻還在笑著,一邊舔舐嘴邊血沫,一邊說道︰“這開唐第一戰,六御強敵,陣斬契丹三部首領,未給列祖列宗丟人!”
又抬頭看向宋文通︰
“大帥,老夫戎馬一生,渾渾噩噩半世。雖也痛恨這漠北趁我中原內亂打劫,但臨終尚有一言,還請大帥听之。”
一只蠱蟲順手而出,宋文通皺了皺眉,知道他沒救了,語氣舒緩下來︰“老將軍有什麼話說?”
“今日所坑漠北十萬眾有余,請大帥收手!”
“嗯?”
“陛下圖謀甚遠,不用老夫說,想必大帥也明白。可如今中原凋零,百業不興,因此人口殊為重要!”
說到這,王晏球竟如回光返照一般,直接坐了起來︰
“此戰我軍得牛羊馬匹千里不息,只要放養黃河岸。來日糧餉便齊。而自古北伐用馬,南征用船,這是我朝天然不足……”
“你想用他們打造戰船?”
“老夫知道王彥章回京一事,可南部諸侯也知道……”
“與其耗大唐物力造船,不如就用漠北。天山之人極擅鍛造之法,這里還有契丹掠來築城的中原人,最重要的是……南部諸侯的手,伸不到這里來。”
“到時出其不意,巨艦南下,一戰可定矣!”
說到最後,王晏球老臉閃過一抹蒼白,呼吸一陣急促。
卻仍死死盯著宋文通,等他做決定。
而宋文通則同樣憋著口氣,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似乎陷入了思想風暴。
就在這時……
沉悶氣氛終于被一陣雜亂馬蹄音打破。
一道血影極速飛馳而來,但最吸引人的是他高舉一桿血槍。
那槍尖上高挑一顆人頭。
隨著奔跑亂抖,“滴滴答答”將鮮血灑落一路。
一直跑到近前,翻身落馬︰“大帥,末將幸不辱命,取耶律堯光項上人頭進獻!”
“呼~”
宋文通肉眼可見的長舒口氣︰“老將軍,你所說,正是陛下心中想的……”
“王彥章為明,本帥為暗!今日戰後,直至南北戰前。本帥都會是那個妄造殺戮,驕縱自滿的罪臣……”
“聖旨到!”
話音落下,便仿佛預演過無數次一樣。從雲州城內,又是一馬飛出。
口中高呼有旨︰“河東道行軍總管宋文通,貿然出軍,擅離職守、驕橫跋扈、妄造殺戮!今剝去一切官職,押解回京,入天牢候審!”
“這……”
事態的變化出乎意料……
當帶有雄渾內力的聖旨傳遍戰場,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唐軍面面相覷,眼中充滿了問號,剛來的郭威更是驚駭莫名,甚至一度以為要見證狡兔死的戲碼。
直到一只大手落在他肩上。
“本帥走後,你率軍押解各部族十五歲以上男丁,去陰山拜見陛下!”
“大帥,你……”
“你真以為本帥會去坐牢?回京城坐牢不過是個過場,本帥要去天山一趟。請他們造些東西。你記住,本帥在天牢就行了。”
“大帥不帶些兵馬?”
細想了想,郭威反倒把心放下了。
就整個大唐誰能有宋文通背景逆天?誰出事他也不可能出事。
“瞞天過海不宜太多,三千騎足矣。”
“三千少了些吧?”
“瞧不起三千?這可是破十萬契丹鐵騎的三千人!是王妹留給陛下的親衛!天山若不听宣,留之何用?”
“大帥慢走……”
撇了撇嘴,郭威此刻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自己真是吃飽撐得,才會替他操心。
“嗯。”
點了點頭,宋文通沒再多說。
回首在跪伏的人群身上掃過,眼中閃過一絲不屑。
他能看到這些人眼中的狂喜。
是盼走殺神的慶幸,是迎來新生的喜悅。
但他們不知道,帶給他們新生的人,還給了他們繁重的徭役。
甚至說,旁邊一座座京觀,就出自那人手筆……
搖了搖頭,最後看向王晏球。
卻見這位戎馬一生的老將,正眼含熱淚,仰天長嘆︰“陛下既然神武聖功,為何不能早些降世?如今老夫卻再也見不到那繁華盛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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