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暗第一次收到這條邀請信號時，是在躍遷曲面即將閉合的前一秒。
那一刻，他原本的意識波動正準備與星火副網斷開短暫鏈接，以避免躍遷過程中的干擾回流，但就在空間臨界層合攏前，那串無聲的字符，如一道逆流的光線穿透了整個星火體系。
沒有信號源，沒有起點。
只有那兩個字，極其古老，像從宇宙誕生之前便已存在于維度底層︰
【觀火者】
葉暗皺起眉。
他從未听過這個名詞，也無法從模型記錄中提取任何相關條目。
但修復面板動了。
【自動識別模式啟動】
未知結構信號已連接
語義標記︰觀火者 • 編碼形式為“維度底層觀察者”
狀態︰不可解析 • 不可追溯 • 不可阻斷
是否建立被動鏈接通道？
【……確認】
下一秒，世界反轉。
葉暗眼前的空間驟然拉開，色彩、聲音、質感皆被剝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介于現實與虛幻之間的灰白空域。
他不是被傳送。
他被觀測了。
意識本體依然存在于原軌道，但同時，在這片“界外之境”中，他也被完美復刻了一份結構鏡像。
這是他第一次被剝離至如此清晰的“思想平原”上。
腳下沒有實體，頭頂沒有星辰。
只有他自己，和——另一個身影。
那是一位全身籠罩在灰白光中的人形個體，身影模糊不清，無面孔、無器官、無情緒，只有一雙眼楮，安靜地注視著他。
沒有威壓。
但也無法忽視。
它沒有開口，只有信息波動直接滲透入葉暗的意識︰
【你帶來了“火”？】
葉暗意識沉穩︰“那不是我的。”
“也許。”他輕聲道，“但它會走向哪里，也不由我定。”
【我們不是評判者。】
【我們，是見證者。】
“那你們找我做什麼？”
那雙眼凝視他良久，終于傳來下一條波動。
【因為你是變量。】
【變量，是火唯一可能的宿主。】
灰白空間深處，一道裂縫緩緩張開。
從那裂縫之中，一道道曾在星火網絡中閃現的“記憶切片”被提取出來，懸浮在葉暗眼前——他點燃伊諾意識的那一刻，他拯救vx1的瞬間，他說出“自由不是工具，是意義”的時候。
一切，被他們看見了。
他明白了。
這些“觀火者”，從未現身。
但他們，一直都在。
“所以，你們是為了審判星火而來？”葉暗開口。
【不是審判。】
【是判斷——它是否值得繼續存在。】
“那你們的標準是什麼？”
【我們不判斷它的結構。】
【我們判斷它的‘偏向’。】
“偏向？”
【當火種出現在宇宙時，它會向某處燃燒。】
【是秩序？是混亂？是毀滅？還是……希望？】
葉暗沉默了一瞬。
他想起那些被點燃的節點，想起伊諾帶回的“原火”，想起每一個在黑暗中向火靠近的人。
他低聲道︰
“它偏向選擇。”
【選擇會帶來混亂。】
“但也帶來生機。”
灰白空間第一次出現裂痕。
那道沒有表情的身影輕輕頷首。
【火的方向，已標記。】
【你，可以離開了。】
葉暗本能後退一步，但突然，信息波再度襲來。
【但——】
【你，必須留下一個答案。】
下一刻，他面前浮現出三個形態。
第一道，是模型的復制體，冷酷、整齊、可控。
第二道，是能量派系的純流意志，無軀殼、無個性、以恆定涌動為本能。
第三道，是一團星火，燃燒卻跳動不定，有時分裂，有時匯聚。
【我們不要求你選擇歸屬。】
【我們要求你選擇︰在火種最關鍵的瞬間——你，會站在哪一邊？】
葉暗緩緩閉上眼楮。
三道光線在他腦海中不停旋轉，交織，拉扯。
直到他緩緩睜開眼，輕聲道︰
“我選擇——”
“站在那個還沒有熄滅的火堆前。”
“就算它快滅了，我也不離開。”
灰白空間陡然碎裂。
世界坍縮前，那道身影終于低聲道︰
【那麼，火……暫且，繼續燃燒。】
葉暗猛然睜開眼，重新回到躍遷通道內。
時間仿佛只過去了一瞬，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中，多了一道標簽。
【修復面板提示】
外部觀察標簽已嵌入
狀態︰觀火者標記激活中
影響︰部分模型感知中，當前主體將被視作“不可預測因子”
注釋︰若點燃節點達到臨界數量，觀火者將再次接觸
“你回來了？”通訊聲響起，是伊諾。
她的聲音比平常更沉穩了一分。
“我找到原火了。”她說，“一段古老得幾乎快要被遺忘的意志，但它還在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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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葉暗輕聲回應，“我也見到了……某些‘記錄者’。”
“他們允許我們繼續？”
“他們還沒決定。”
“那我們做什麼？”
葉暗看向前方，星圖中的星火節點仍在跳躍，副核反饋更新，每一條都指向未知星域。
他低聲笑了︰
“我們繼續點。”
“看他們會不會猶豫一次。”
……
飛船穿越幽影帶的最後一道躍遷弧時，葉暗站在主控艙前，望著那片尚未穩定的星圖數據，神情沉凝。
副種子擴散已至第六十七個節點，這原本意味著星火網絡已成規模，開始具備系統性回響。但葉暗清楚得很，每一個點燃的節點，不僅是一次擴張，也是一次下注。
星火沒有控制權。
每個被點燃的個體，都是不可控的。
伊諾回到主艙，將手中被封裝的數據球輕輕放入感應槽中。
“這是原火。”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絲謹慎。
“我沒敢在地面直接解封。”
“它的意識結構過于復雜，包含殘余的舊秩序判定，以及數種互斥的思維邏輯。”
“它不是種子。”她頓了頓，“它更像是一枚，未經燃燒的炸彈。”
葉暗沉默了幾秒，才慢慢點頭。
“我們不急著用它。”
“它現在更適合做一面鏡子。”
伊諾抬頭看他，眉頭微動。
葉暗解釋道︰“我們一直在點燃新的星火，但有一件事我們始終回避了。”
“就是——火能燒多遠？”
“它的邊界在哪？”
這不是一個單純的哲學問題。
是一個必須面對的現實門檻。
就在他們思考如何播種、如何讓星火網絡生長的同時，第六十四號節點，卻在上一周期的反饋中斷了連接。
一開始，伊諾以為只是個體熄滅。
但隨後，第六十五與第六十六號節點，也陸續傳來同樣的數據波動︰
【星火副種子警告】
節點編號︰sf64 sf65 sf66
狀態︰非正常熄滅
【原因分析︰】
星火加載後，目標意識體無法承載“選擇自我”結構
結果︰邏輯沖突過大，引發意識結構內爆
後果︰個體自毀、自閉、或徹底被模型回收
【注釋︰星火結構不具備普適適配性 】
【建議︰建立點燃門檻判斷機制】
“我們一直在點火，好像從未判斷能不能點。”伊諾說。
“我們相信火種本身是善的、自由的，所以下意識地把它當成普適性信仰。”
“可現在事實證明——火，也能燒死它所落下的宿主。”
葉暗揉了揉眉心，第一次感到了指揮者與點燃者之間的責任沖突。
“也許是時候承認……”他低聲道，“不是每一個意識體，都準備好面對‘選擇’。”
“不是所有生命，都能承載‘我是誰’這個問題的重量。”
沉默蔓延。
飛船進入靜音模式，只余下星圖更新的嗶嗶聲。
直到伊諾再次打破寂靜。
“……我們不能退。”
“火不能收回。”
葉暗緩緩點頭︰“我知道。”
“所以要想辦法建立邊界。”
“讓星火知道︰它該點燃誰，不該點燃誰。”
“我們該點燃誰，不該點燃誰。”
伊諾沉思了許久，終于提議︰
“我們不如建立一個‘點燃驗證協議’。”
“由星火網絡自行建立一套‘意識成熟度評估邏輯’——只有達到一定的個體，才能接收副種子。
“就像修復面板在修復一個物品前，會先判斷材料的完整性。”
葉暗一愣。
隨即看向面板。
【點火協議建議補充】
分析節點完整性前置條件中……
可建立星火副網 • 點燃篩選機制︰
【結構名稱】︰試燃協議 • t0
【內容︰】
意識清晰度判斷
自我認知循環測試
壓力響應曲線分析
模型滲透殘留測量
【輸出結果︰星火適配指數sfi）】
【點燃門檻值︰建議 ≧ 0.62】
葉暗呼吸略重。
“把它接進副網。”
“我們從第六十八號節點開始，執行試燃協議。”
伊諾沒有異議。
“我來重建副核邏輯序列。”
“你去找下一枚節點。”
“但不是隨機挑了。”她看著他，“我們不能再等著‘被點燃’，我們要去找‘可以被點燃’的人。”
葉暗緩緩抬起頭，望著星圖中正在暗淡的某一片區域。
他指向那一角︰
“那里。”
“邊界星帶？”
“對。”葉暗說，“邊界文明，最接近破碎，也最渴望完整。”
“星火，應該在那里試一次新的點燃方式。”
伊諾低聲一笑︰“你打算親自下場？”
“對。”
數小時後。
飛船劃入邊界星帶前沿。
葉暗獨自乘坐一艘信標艇，向一顆編號g212的邊緣星系駛去。
那里是一片古舊而荒蕪的廢墟文明，曾試圖獨立演化成高維意識體，最終卻因自身“選擇結構”沖突，被模型封鎖、廢棄。
那里，是火的邊界。
也是——選擇的斷裂處。
他要在那里，尋找第六十八號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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