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門是天下排名前五的稅關,從運河來的商隊只能走這個門,每天早上開城門前,崇文門外大道上已經排了十幾里的大車隊,所以從陸路走良鄉進京的官員都走宣武門。
三十多名翰林脫去長衫著短打便裝,分兩批聚集在宣武門內大街東、西兩側的絨線胡同,確保左右夾擊張、桂二賊。
城門打開後陸續有客商進出宣武門。不多時,三輛馬車從城門洞里走出來,進入了翰林們的視野。三名軍兵趕馬車,馬車上插著官旗。官身的人員遠行都會在車船上插官旗,就可以不受兵丁檢查,攜帶的貨物不納過境稅。
不用說,第一輛車是僕役開路,第三輛車是衣服被褥食物等,張、桂二賊就在第二輛車內!
待馬車經過絨線胡同時,兩名翰林上前攔路,喝問道︰“看你們大模大樣,是干什麼的?”
頭輛車上趕車的軍兵罵道︰“滾開,不要找死!沒看到官旗嗎?皇上今日召見南京來的張璁、桂萼大人,攔路者杖二十!”
沒錯!就是他們!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楊慎面容扭曲,雙目通紅,大喝一聲道︰“諸君!誅殺二犬,就在今日!”
眾翰林答應一聲,人人手舉齊眉棍,吶喊著從東西兩邊的胡同沖了出來,不由分說把頭前兩輛馬車的趕車軍兵拖下車來,棍棒朝車廂門砸下去。
砸了兩下,就見第一輛馬車的車廂門被人從里面一腳踢開,趁著棍棒被車門彈開的功夫,從馬車里沖出來一名中年軍漢,手舞一根短棍,與眾翰林戰在一起。楊慎一眼看到有兩名大胡子中年七品文官在車廂里滿臉驚慌,正要往外面竄出來。不是張、桂二賊還能是誰?
楊慎大喝道︰“今日不能放過他們!我們替天行道,將亂臣賊子打死勿論!”
這時第二輛馬車的車廂門也隨之被從里面踢開,馬車里先後跳出一名中年婦女和一名年輕大嫂,中年婦女跳下馬車大喝一聲︰“老頭子,俺來助你!”兩女均身材高大各自手拎棍棒,與眾翰林戰在一處。
兩馬匹受驚亂竄,卻因為身後馬車廂牽制,只能左右橫跳,阻擋了翰林一擁而上。
這是什麼情況?應該是護衛的軍漢家屬。不過管不了那麼多了,先殺張桂二賊再說!
翰林中有不少人長年練習舉重騎射,功夫出眾力大棍沉,中年軍漢與兩女漸漸支持不住。
那名大嫂一跺腳,恨恨道︰“哪里曉得在北京還能遇到賊匪!爹爹,娘親,你們拖著那兩名累贅先走,我來斷後!”
中年夫婦夫婦應了一聲,各自一手抓住張、桂二人一手揮舞棍棒格擋,往前殺去。
卻見那大嫂轉身從第三輛車上抽出一桿白蠟桿紅纓長槍,喝道︰“看我郭家大槍!”舉槍左右抽打,居然把前面的翰林打得連連後退。
大嫂不敢刺槍傷人,只敢用劈槍、挑槍、托槍的動作打出一片空間。那張、桂二人竄出車廂後,卻因為身穿長衫長袍,只能四平八穩走四方正步,即使拎起袍衫也只能小步快走,腳下穿的又是官靴,根本沒能力發力狂奔,不由得跺足連叫“苦也”。
中年軍漢夫婦見前面的敵人退開,連同三名趕車的軍兵架住張、桂向前跑去,那大嫂揮舞長槍緊隨其後,居然讓他們跑出去了。
楊慎氣怒交加,喝一聲“追”,眾翰林在後面追趕。
那徐階、文徵明兩人本來在翰林群的最後,結果大嫂殺出重圍時,徐、文兩人一下直面強敵。
文徵明“哎呦”一聲正要抱頭鼠竄,那大嫂哼一聲道︰“居然還有白發老賊!一定是坐鎮的匪首!”說著一槍桿抽過去,文徵明下意識地轉身就跑,不料腳下絆蒜跌倒在地,把一個胳膊跌傷了,躺在地上抱著胳膊吱哇亂叫打滾。徐階嚇得腿腳發軟體若篩糠,動彈不得。
大嫂沒料到殺氣騰騰的匪徒後面居然有如此膿包的一老一小,便沒有管他們,跟著中年軍漢夫婦沿宣武門大街向北跑去,眾翰林吶喊著緊隨其後。
北京市民秉承華夏兒女愛看熱鬧的天性,聞訊呼朋引伴聚集過來看得津津有味,大聲喝彩道︰“好一場惡斗!當年長寧伯與壽寧侯的數千家奴在宣武門大街群毆,不過是拳腳相加,哪有今日打得快活!嘖嘖嘖,看那婆娘,大槍舞得插花一樣!”
眼看圍觀人群越來越多,那中年軍漢拉住一位閑漢問道︰“大哥,請問武定侯府在哪?”
熱心的閑漢們一指方向︰“向北走半里地,再向西拐就看得到的!沒有幾步路!”
幾人道一聲謝過,挾持張、桂二人沿宣武門大街向北跑不到半刻鐘,果然看到左手邊路口盡頭的朱門大戶,門上匾額寫著“武定侯府”。當下毫不猶豫,拐過路口直奔武定侯府而去。
楊慎葉桂章等人雖年輕力壯,但架不住大嫂槍出如龍不得近身。眼見煮熟的鴨子就要飛了,楊慎不由得心急如焚,喝道︰“我們分兩撥,葉兄你帶人走太平橋,合圍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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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兩波人跑近到武定侯府門前,卻見大嫂擺個架勢,目光如電,一抖長槍道︰“誰再敢過來,這次不再饒過,捅他一個透心涼!”
翰林們沒有辦法,只能遠遠看著中年軍漢夫婦拍開武定侯府門,架著張、桂二人進去。
那大嫂見狀冷哼一聲,抖個槍花嚇了一下眾人,轉身也跑入了武定侯府。
眾翰林見今日出師不利,三十多人設伏,以有心算無心居然鎩羽而歸,氣急敗壞堵住武定侯府大門大罵,讓武定侯僕役把人交出來。
不一會見侯府下人進出的門打開,一名軍兵打馬直奔皇宮方向而去,想是去報告武定侯了。
西城巡街御史听到報訊,急忙帶五城兵馬司兵丁朝這邊趕來,見一群短衣打扮的平民百姓圍著武定侯府叫罵,不由得氣急而笑。
從來未有事,竟出嘉靖朝!
是不是武定侯在哪里佔了民田,被人罵上門來了?
怒斥勛貴彈劾不法、刷聲望揚美名的機會就在眼前!
西城御史勒住馬頭,用馬鞭一指翰林們,喝道︰“爾等小民,莫要驚擾民眾!有什麼冤屈自有本御史為爾等作主!”
楊慎、葉桂章沒好氣地回道︰“是我們!”
御史定楮一看,人群中不少都是熟人,居然全是翰林天仙!便一下猜到了眾人的目的,跳下馬來問道︰“可是伏擊張、桂二賊不成,被他們跑入武定侯府?”
楊慎點頭稱是,不過御史也沒有辦法。按社會上的潛規則及華夏自古以來的法律,不論多大的仇,只要對方跑入人家,就不能破門踏戶進去報復,律令規定此種行為打死勿論。
眾翰林叫罵一陣,見侯府大門緊閉,知道無論如何人是出不來了,此時勁也泄了,只能散去。
武定侯郭勛下朝剛出長安右門,便看見家丁迎面遞來一張紙,落款卻是張璁和桂萼。郭勛看後神色凝重,回身找到長安右門的太監簡單說一下情況,打馬趕回西城侯府。
見到侯爺夫人早在大門口迎接,郭勛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翰林們今日在宣武門大街伏擊南京來面君的張璁、桂萼兩人,他們逃到咱家來了,請求庇佑。”
郭勛只覺得不可思議,問道︰“他們兩人怎麼可能突出幾十人重圍?”
“與他們一起來北京的還有咱家的義弟、弟妹及佷女。就是郭雷的父親、楊侍講翰林的岳父母。”
郭勛大喜踏入客廳,只見幾名客人洗漱停當,換了衣服,他一眼看到身穿三品武官服的義弟。
楊植岳丈見身穿超品侯爺服的郭勛進屋,急忙就要下跪見禮︰“中都留守司屯田副留守郭大豐見過中軍都督郭侯爺!”
大明有前後左右中五個都督府,中都留守司歸中軍都督府直管,兩人是上下隸屬關系。
郭勛哪里會讓兄弟下拜,上前一步抱住郭大豐,喝道︰“在軍中才是無父子無兄弟,在家里自己兄弟見什麼外!”說著拉了郭大豐跟自己同在主位坐下。
張、桂二人見過禮後在客位坐下,郭勛疑惑問道︰“你們三人怎麼會走到一起?”
張璁回答道︰“正月過後,我與桂兄受聖上之命欲晉京面君,剛好又收到楊植兄弟來信,說郭副留守要調入兵部進京,請我與桂兄先到鳳陽跟郭副留守一起前來。只是行至鳳陽多有波折,因此耽擱了郭副留守。”
期間嘉靖與朝臣斗智斗勇的波折,郭侯爺非常清楚,便不再問,轉向義弟問道︰“你怎麼調入兵部了?兵部可沒有武職。”
郭大豐從懷中取出楊植的信道︰“我那女婿說要讓我擔任戶部兵部聯合辦副主管,喚作什麼北方水稻推廣專員。”
郭侯爺接過信看看,哈哈大笑道︰“沒問題,這只是一個差遣,不是品級升降!我明天就去中軍都督府簽發一個軍令免了你在中都留守司的差遣,同意你去聯合辦。你拿了軍令到戶部兵部聯合辦報到去!”
張、桂二人又問了問朝廷的情況,得知郭侯爺已經把兩人進京卻被翰林所阻不得已躲入武定侯府的情況報給了聖上,連聲稱謝後便告退去客房安歇,等候嘉靖的詔令。
郭侯夫人又帶來弟妹、佷女前來拜見大伯,郭勛听罷宣武門大街大戰的匯報,吃驚道︰“難怪我那佷女婿守身如玉,在北京從不去行院喝花酒,原來是佷女的郭家大槍出神入化,勝過他袁家刀!
那楊植還吹噓能單刀破槍,簡直就是魯班門前掉大斧,不值一哂!這幾日我指點你一二,讓你的槍法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郭雪抿嘴笑著說︰“那敢情好!我家老爺考上舉人就說要我好好練槍,到了北京一定用得上。果然,一進北京城就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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