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所謂的沉浸式表演?果然感覺來了!
丘得在府衙門口激動地走來走去,對著府衙官吏揮舞手臂口沫飛濺,越罵越上頭。府衙官吏和圍觀的揚州市民還是莫名其妙,滿臉不知所以然的表情。
是時候展示戲劇性沖突了!楊植說是斯什麼體系來著?
丘得給足了吃瓜群眾懸念,最後揭開謎底︰“聖天子剛才在湖邊釣了一條魚,金口玉言說這條魚值五百金!可是這個蔣瑤,只肯出一塊碎銀子來買!
如此辜負聖恩,簡直豬狗不如,人神共憤!”
臥槽!眾人一片嘩然︰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
圍觀的人群漸漸騷動起來,佐貳官吏亦有悲憤之色。人群中有人大叫︰“放了府尹大人!”當下前面的幾個群眾被後面的人推著就要往前走。
踏馬的揚州人真是不知好歹!
丘得厲聲 道︰“誰敢向前?來一個枷一個,打入詔獄,以謀反罪論處!”
蔣瑤見狀高聲呼喊︰“眾位揚州子民,本府悖逆聖天子,罪有應得!爾等且散去!”
就在人聲鼎沸之際,楊植過來分開人群,上前向丘得說道︰“丘老公,屬下腆著臉為蔣府尹求個情,得饒人處且饒人!”
丘得吃了一驚,厲聲說︰“小猴崽子,你要站穩立場,不要吃里扒外!”
楊植低聲說︰“丘老公,借一步說話!”
丘得疑惑地跟著楊植走到八字牆的另一邊,只听得楊植說道︰“對聲音的控制、形體的訓練、面部表情的塑造,只是表演的初級階段。丘公公,剛才有點過頭了!”
丘得怒道︰“怎麼過頭了?揚州人的反響非常激烈,我成功地引起了他們的反感,聖上應該很滿意!”
楊植不得不解釋說︰“我們表演是要代入觀眾,打動觀眾!面對不同的觀眾需要不同的表演方式!”
“那你的意思是?”
“觀眾現在不是聖上,而是揚州民眾!我們需要另外一種表演方式!”
楊植剛才還被聖上掐過肩膀,應該給個面子。丘得摸摸光光的下巴︰“你來示範一下?”
“大師兄,如果我演得不好,請多多擔待。”
楊植說著,轉身走到蔣瑤身邊,深情地說︰“蔣府尹,你受委屈了,晚生來幫你把枷鎖脫去!”
這是什麼情況?丘得又驚又怒,戟指大喝道︰“楊植,你二五仔!”
“丘公公,同樣是折辱蔣知府,為什麼吳老公不在大庭廣眾之下呢?”楊植跑回丘得身邊,低聲說道︰“觀眾變了,我的丘老公!”
丘得沉默不語,來回踱步思考一會,遲疑問道︰“你有何良策……?”
“丘老公,我說說我的看法︰
在總督府門口,聖上面前,丘公公怒斥蔣知府,情緒飽滿,張弛有度,把聖上對蔣知府不滿的態度表現得淋灕盡致!
在揚州府衙門口,揚州民眾面前,丘公公剛才那一大段台詞,鏗鏘有力震聾發聵,爆發力極強,非常富于感染力,表演技巧已經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相信不久就會傳到聖上耳朵里!
但沖突的目的,是推動劇情向前走,而不是為了沖突而制造沖突,要適可而止,能收能放。”楊植給丘得一個“你懂的”眼神。
丘得如醍醐灌頂,說道︰“我知道了!要留白。”
楊植滿臉欽佩︰“大師兄就是大師兄!為什麼我就想不出留白這麼恰當的詞?留白,對!就是留白!大師兄只用兩個字就總結了我所表達的意思︰表演不能過火,要雋永,令觀眾回味!”
丘得桀桀一笑︰“好!真不愧咱家小子房!”
兩人會心對視一眼,一起來到蔣瑤身邊,丘得大聲向圍觀眾慷慨激昂道︰“蔣府尹恃寵而驕,悖逆聖上,因此咱家剛才給他一個教訓,是為蔣府尹好,希望蔣府尹能明白‘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的道理!
咱家熟讀聖賢書,知道‘懲罰不是目的,規範才是根本’!
你們這些揚州府的官吏,當引以為戒,每日三省吾身︰事君如父否?愛民如子否?待同僚如兄弟否?”
說著丘得一指,錦衣衛上前解開蔣瑤身上的鐵鏈,脫下枷鎖。
圍觀的揚州府官吏、民眾如釋重負,發出一陣陣歡呼。
丘得在萬眾歡呼聲中不停地向民眾揮手,志得意滿,帶著眾錦衣衛離去。
楊植與徐天賜緊隨其後,至岔路口兩人告一聲罪,與丘得分開各奔駐地。
兩人在路邊找一家小食店,叫上幾款揚州美食,燙一壺酒,墊墊上午被北風吹癟的肚子。徐天賜好奇地問︰“你對丘公公說了甚,竟然消散了滿天烏雲,皆大歡喜!可否教我?”
楊植看著二十歲出頭的南直錦衣衛指揮使兼五軍都督府僉事,說道︰“只要不造反,你干什麼事都不會有人與你為難,就依你本心去做,想說什麼就說,不用學什麼。”
徐天賜怒道︰“大哥我虛懷若谷不恥下問,你反而推三阻四,陰陽我!”
楊植笑著說︰“你若能背下《四書》,不學自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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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正說說笑笑,一名軍官打馬過來,喝道︰“楊植,認得額嗎?”
楊植認出正是叢蘭的親信韃官,這是叢蘭從儀真來了?問了才知道叢蘭住在揚州城外官驛。
本來按規矩,身為江北巡撫,叢蘭應該去徐州接駕的。但叢蘭身體太差,到揚州都勉強。正德對叢蘭一直喜愛有加,根本不在乎叢蘭接駕的事。
聖天子給了臉,叢蘭可不敢恃寵而驕,老老實實從儀真來到揚州面君。
“前輩何必蹭熱度!”楊植埋怨道。“皇爺又不會怪罪你,現在揚州城里鬼哭狼嚎的。”
秋冬之際對老年人很不友好,叢蘭臉色灰暗,他咳嗽兩聲道︰“事君如父,其心要誠!你日後若中試入仕,當忠君體國,勤于王事 !”
“是極,學生銘記于心。”楊植感覺自己越來越像一個官了。
官話說完,說私話︰“老前輩給聖明天子帶了什麼禮物?”
叢蘭臉色一紅︰“一個金酒杯,一套瓷器,一套漆器。”
見楊植撇嘴,叢蘭憂心忡忡地說︰“不知道我百年之後,史書會怎麼寫我?會不會說我逢迎諂媚?”
你內心太豐富,想多了!
楊植安慰道︰“就前輩這點東西,跟千里送鵝毛沒有什麼區別。聖天子愛你,不是因為你會送禮!放心,蔣府尹為人雖方正,他比你送的多得多!”
“嗯?听說你在揚州府衙前為粹卿解圍,旁觀者不清不楚,你是怎麼做到的?”
古人並不閉塞呀,只是關注的方向不一樣。
楊植一揮手︰“丘公公損人不利己而已,非常好化解,吾輩做事秉承本心即可!人生處處是舞台,沒有彩排,全是直播!”
面對楊植層出不窮又莫名其妙的騷話,叢蘭又笑得咳嗽起來,說︰“這也是你送粹卿的大禮呀,會有回報的!
可惜我壽年不永,看不到你在朝堂演出的那一天。”
楊植期待地看著叢蘭︰“前輩可以讓門生弟子來看。”
叢蘭呵呵一笑︰“那你也得考上進士再說!”
楊植告辭回到住所已是傍晚,徐天賜見了他急急地說︰“平虜伯派人來喚我們,已經來過兩次了!”
真是天生勞碌命!江彬提督東廠兼錦衣衛,連成國公朱輔都要跪見,魏國公徐鵬舉都只能如僕役側身站在他面前,是隨便捏死他們的存在。
江彬住在另一位鹽商家里,待兩人跪見後,江彬沒有廢話,不容置疑地說道︰“‘六九專案’的傳奇講過了,你們明天回南京!”
兩人大喜,天威難測,侍候皇帝的工作不容易!
江彬又對徐天賜說道︰“你先回去吧!我跟楊植說會話!”
徐天賜趕緊再三跪拜謝恩而走,江彬一雙眼楮盯著楊植,半晌沒有說話。
楊植跪在地上不敢抬頭,後背威壓感如背負大山,雖是冬天,但楊植的汗水漸漸濕透了衣背。
突然威壓感消失,只听江彬淡淡地說︰“你且起來,在旁邊落座。”
楊植在旁邊找一張椅子,坐了半邊屁股。
會見之屋是鹽商家的書房,鹽商附庸風雅,幾排書架一擺,書房剩下的空間並不是很大,兩人挨得不算遠,只有一步之遙。
江彬用上位者冷淡的口氣說道︰“這里只有我們兩人,你放輕松點!”
江彬出身邊將,白天在空曠地看他不覺得如何,在書房近看顯然孔武有力,臉頰耳朵上俱有箭傷,雙目精光四射,威勢很足。起碼是大乘期,是正史記錄的力能搏虎,馮婦、孟賁一流的人物。
正是因為這個本事,江彬才取代錢寧後來居上。
誰敢放輕松!不用叫外面的護衛,江彬若翻臉,只要伸手就能扼死楊植。楊植偷眼評估了兩人的差距,估算三個自己才能勉強支撐打個平手。
江彬在燈下仔細看看楊植,問道︰“你下午去叢蘭那里了?”
楊植低頭回復︰“叢前輩與我早年相識,平日多有關照!”
江彬冷哼一聲︰“听說喬宇、叢蘭的功勞都是你送的?”
楊植愕然說︰“叢前輩前半生如平虜伯一樣在邊關打轉,後半生總督漕運,何來我送的功勞?”
江彬打量楊植不似作偽,說道︰“叢蘭也曾在揚州大索,搜出朱宸濠所派暗樁。”
靠!濃眉大眼的山東人也會有樣學樣!
楊植說道︰“朱宸濠在揚州派暗樁之事,屬下實在不知,並未向叢前輩提起過。安慶府、揚州府緊隨南京之後搜捕朱宸濠死士,是應有之義。”
江彬並未過多在這個問題上糾纏,生硬地強行轉折︰“你是錦衣衛,莫忘了你的本分!”
楊植不知道江彬找自己何事,唯唯諾諾答應道︰“南直錦衣衛立下功勞,也是平虜伯之功!”
江彬突然笑了起來,說道︰“老子邊關砍人出身,沒有文人那麼多彎彎繞,花花腸子!我其實不願意管錦衣衛和東廠,更願意跟聖上去大漠吃砂子!
你踏馬的有點松弛感好不好?來人,上茶!”
你不早說?你踏馬的裝大尾巴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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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植手捧熱茶啜飲一口,逐漸放松下來。听到江彬下一句話,手一抖,差點把茶水潑了。
“你不如轉到北京國子監,再兼一個北鎮司撫衙門掌錦衣衛經歷如何?”
掛錦衣衛官職的人很多,但是如果沒有實職差遣、沒有出入腰牌、官名後面沒有“掌某某事”,全是空的,只是領一份俸祿而已,而且太祖高皇帝給官員的俸祿都很低,只有實職差遣才能撈著錢。
江彬這個大禮包非常有誠意,楊植感動之下,委婉地拒絕了江彬︰“好教平虜伯得知,屬下要兩年後參加南直鄉試,待屬下通過鄉試後,反正要到北京會試,到時候再向平虜伯求官。”
江彬嘆口氣道︰“反正也不急于一時,兩年後北京再見!你既然與叢蘭、喬宇相熟,羅欽順又是你的老師,以後你與他們交往,不能空手去,失了我錦衣衛的面子!”
說著江彬喚來一人拎來兩個禮盒,不容置疑地說︰“你帶回去!”
禮盒一個沉甸甸,一個輕飄飄,楊植心中狐疑,不敢拒絕,一肩高一肩低地拎著禮盒回到住所。
按古人習俗,徐天賜與楊植是食則同吃宿則同寢,所以臥室里,徐天賜獨守空房等楊植來睡覺。他听楊植敘述了經過,又見到禮盒,兩眼放綠光,非要楊植打開看看。
重的禮盒一打開,上面是幾排雪花銀錠,魚油蠟燭下,雪白的銀光差點亮瞎了兩人雙眼。
“嘖嘖,平虜伯出手不小氣呀!”
徐天賜說著把銀錠搬出來,底層是兩排金錁子,黃金的光芒閃耀在寢室里,照亮了天花板。
“嘖嘖嘖,配得上平虜伯的身份!”
徐天賜說著打開輕的禮盒,最上面是一本普通蝴蝶頁裝訂的《論語》。
平虜伯居然還看《論語》?徐天賜翻開《論語》一看︰
“看看里面有沒有金葉子……哇,這踏馬的比銀子值錢呀!”
那《論語》的扉頁寫著“慶元二年,朱元晦敬錄于建陽”,原來是朱熹晚年手錄的《論語》!
徐天賜手有點發抖,他哆哆嗦嗦恭恭敬敬把《論語》放在桌上,雙手合十拜了一拜。
盒子里還剩最後一個禮物,是一個畫軸。
畫卷打開後,徐天賜看著畫,瞪大眼楮,滿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草!這個畫是我家的!我哥徐鵬舉今年六月中開始掛在書房里,說是徐家嫡長子祖傳的宋徽宗花鳥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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