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萬壽宮是江西人所建,相當于江西人在南京的主場。今天陳恆等人包下萬壽宮說要做一場法事。各小隊隊長來齊後,陳恆緊閉宮門組織這場聚會。
陳恆在南昌時,曾遇到過一個衣衫襤褸的西洋僧侶。
長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番僧說︰我們信教的人,生活要有儀式感,不然沒有人信移鼠。
陳恆非常迷惑︰為什麼生活要有儀式感呢?餓了就吃,困了就睡,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
番僧解釋說︰我們西洋的學堂,會專門教學生表情管理、語氣管理、肢體語言管理、天馬行空編故事,研究一些看起來很肅穆實則沒卵用的規定動作,不然沒有人信我們。
這天竺番僧、西洋番僧一個賽一個地裝模作樣。難怪我哩江西的許真君沒信眾,本土牛鼻子老道混得不如外來的和尚!
日後呀,中原的和尚肯定混得不如西洋番僧,人家一個比一個有儀式感!
陳恆深受啟發,他一直在尋找一個機會,一個表現儀式感的機會。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陳恆慷慨激昂的一席話,在萬壽宮的大殿里回響,激起了听眾的共鳴!
去嗎?去啊!以最卑微的夢
戰嗎?戰啊!以最孤高的夢
致那黑夜中的嗚咽與怒吼
誰說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每個人都熱血沸騰︰我發誓,從今往後,再也不允許有人用銃指著我的頭!
陳恆見氣氛到位,命人拎來一壺水酒,左手從腰中拔出一把匕首,在右手掌上一劃,讓鮮血滴入酒壺之中。
“今天諸位兄弟在此歃血為盟,同生共死!”
眾人正要一一上前割手指將血滴入酒中,殿外突然傳來喊聲︰“里面的人听著,你們已經被錦衣衛包圍了!命你們雙手抱頭,一個一個走出大殿!”
南京錦衣衛指揮僉事徐天賜站在萬壽宮邊上的一座酒樓窗戶前,感慨萬千。
這就是人生巔峰的感覺嗎?“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有這麼爽嗎?
我發誓,從今往後,南京城那些混吃等死的紈褲子弟二世祖、廢物點心叔叔伯伯,再也不能讓他們敢直視看我!
整個萬壽宮外,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錦衣衛,人人或張弓弩,或持刀槍盾牌,有人已經把梯子靠上外牆,準備強攻。
按例,整個南直的軍務、政務工作由南京守備廳會議負責。
南京守備太監不是一個人在戰斗,他手下還有副守備太監一名,少監若干名。每月初一和十五,南京守備太監要召集南京兵部尚書及南京兵部的侍郎、郎中等堂官和守備大臣即魏國公等武勛在南京守備廳召開會議,拍板決定南直諸項軍政要事。
六月一日的南京守備廳會議剛開完,六月八日,南京兵部喬尚書就派人給劉瑯送來緊急公文照會。
公文上說松江備倭衛發來急報,有數量不詳的倭寇趁夜乘船進入長江,後在常州棄船登陸,有目擊者聲稱見到一群赤腳破衣爛衫手執倭刀的小矮個在鄉間向西疾走,有向南京進發之勢!
公文懇請劉公公明天上午來南京兵部開一個小範圍軍備會議,會議人數控制在十人之內,會議內容不得外泄,以免造成南京恐慌。
這是什麼情況?寧王要東進,倭寇也來湊熱鬧?
如果自己拍板讓南京守軍分出五千名去常州剿倭,是不是非常合理?
時來天地皆同力,難怪道爺說我有大氣運在身!
確信無疑︰寧王是真命天子,我是天命人!
次日辰時,劉瑯只帶了幾個小黃門和四名護衛輕車從簡來到南京兵部。劉瑯興沖沖地走進兵部二堂時,護衛即被留在門外。
劉瑯感到事情有些不大對頭,但也沒在意。當劉瑯快走進兵部大堂時,專門對付他的兵部官員們立即走了過來。
幾個兵部官老爺在走廊里把他扭住的時候,劉瑯驚慌失措,一邊大聲說 “我是來開會的,你們要干什麼?”一邊拳打腳踢,拼命進行反抗。兵部官老爺個個身手不凡,劉瑯很快就被制服了,被扭著雙臂押到了大堂里。
在大堂里,等待他的南京兵部喬尚書把“臨時處理意見書”念了一遍。還沒等喬尚書念完,劉瑯突然大吼一聲,掙脫兵部官員的扭縛,向五六米遠地方的喬尚書猛撲過去。
劉瑯御馬監出身,手上也是有功夫的,一旦撲過去,撞壞了喬尚書,這還了得?喬尚書久經沙場,不慌不忙的冷眼看著劉瑯的瘋狂舉動。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旁的兵部侍郎反應迅速,猛沖上去把劉瑯撲倒,死死地把他摁住。
幾名小黃門丟掉手中的拂塵、痰盂、毛巾,像女人一樣大叫起來,走廊上傳來一陣尿騷味。
喬尚書揮揮手,來了幾個兵丁把小黃門拖到二堂外,隨著“啊”的幾聲,兵丁擦著刀上的鮮血,面無表情地又回到兵部正堂。
劉瑯的臉被按在地磚上,這幾下如電光火石,劉瑯只是憑本能反抗,他腦海中一團漿糊,不知道為什麼喬尚書突然向自己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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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從兵部衙門外突然傳來幾聲炮聲,還伴隨著火銃聲。
劉瑯並不是軍盲,他經常檢點軍兵操練,對火槍火炮頗為熟悉。他听出來炮聲是虎蹲炮在發射,虎蹲炮輕便易攜,打發霰彈鐵片,軍中常用來封路、巷戰;銃聲是三眼銃,不是用于射擊長距離目標的鳥銃!
一個念頭不可遏制地涌上心頭︰難道說喬尚書也是寧王臥底,他比我先發動?!
萬壽宮里,陳恆不知道哪里走漏風聲,導致被朝廷鷹犬圍困。好在眼前還有十多名得力干將,均是軍中好手,搏一搏沖出去還是有可能的。
陳恆來不及多想,大喝一聲︰“不要慌!我們打將出去,在南京城四處放火燒城,再潛伏下來,寧王大軍不日即到!”
眾死士齊聲吶喊,抽出隨身砍刀,扳倒大殿上的柵欄當棍棒,為首幾人三下五除二拆了供桌當成盾牌,發一聲喊,手舉桌面向大門沖過去。
兩名死士快速向前抽出門栓,把沉重的大門往里面拉,先鋒死士沖到門檻石上,只見手持刀槍圍著大門的兵丁們忙不迭地向兩邊讓開。
攢雞毛湊撢子!一群老爺兵,老子能打十個錦衣衛!
這個念頭剛從先鋒死士的腦海里涌現,他就看到幾個錦衣衛迎面推過來一門小炮,黑洞洞的炮口正對著萬壽宮的大門。
先鋒肝膽俱裂,還沒來得及躲開,只見眼前火光一閃,耳邊轟鳴。
虎蹲炮的霰彈把供桌和桌後的兩人打成碎片,門後正想搶門而出的死士們被炮聲驚得一個愣神,隨即想起下一次開炮至少要二十個呼吸,又吶喊著從門後兩側沖了出來。
這次指著他們頭的是一排三眼銃,又是一陣轟鳴聲,三眼銃擊發後產生的白色煙霧彌漫在萬壽宮的門前。
劉瑯的臉在地磚上磨出了鮮血,他拼盡全身力氣大叫道︰“喬白岩,你究竟意欲何為?想在南京城里造反嗎?”
喬宇憐憫地看著這個昔日在南京城為所欲為的權宦道︰“一雞死一雞鳴,沒有人能夠一手遮天!劉瑯,你東窗事發了!”
說罷一揮手,兩名小校上來抹肩頭攏二臂,將劉瑯捆得結結實實,拎起來就往外推。劉瑯大叫︰“縛太急,小緩之!”
喬宇莞爾一笑︰“縛虎不得不急!”
至此,被楊植建議命名為“六九專案”的劉瑯謀反案開啟了全城大搜捕,南京各大城門被明盔明甲的外地秋操班軍接管,東西南北中五位巡城御史率領五城兵馬司的兵丁守住南京各大街口,錦衣衛挨家挨戶盤查寧王的內應,操江御史指揮江丁把南京周邊的長江水路封得結結實實,連一條鯽魚都游不過去。
魏國公親率錦衣衛把劉瑯的私宅翻了個底朝天,找出劉瑯與寧王往來的書信並有若干甲冑及仙道符 印信,一並當成謀逆證據,玉皇閣的道士並未顯示神通,被兵士一刀砍死。
幾日大索,共斬殺寧王死士及劉瑯家丁三百余人,這些人的腦袋被懸掛在南京城門及各街道的牌樓上,劉瑯則被關進南京錦衣衛監獄。
敘功及匯報“六九專案”的奏疏只能由喬宇寫,他把楊植喚來,問道︰“偵緝、運籌的首功應該是你,這奏疏該怎麼寫?”
楊植高風亮節地回答說︰“一個人的命運啊,當然要靠自我奮斗,但是也要考慮到歷史的行程!我來南京,只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工作!”
喬宇看不得楊植的嘴臉,呵斥道︰“這里是書房,法不傳六耳!你有什麼話就盡管說!”
問就是穿越者的優勢,機械降神!
楊植回道︰“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我在院試中被大宗師點為案首,去拜訪大宗師時,大宗師隱晦地向我提起寧王若叛亂,必沿江而下直取南京,說不得會派遣死士潛伏南京為內應,讓我去南京拜羅翰林為師時,多加留心。
我來到南京後,見江右會館新來的一群南昌商旅行藏可疑,便潛心觀察,見他們的首領竟然晚上去劉瑯宅中送禮,送禮乃光明正大之事,豈能如此遮掩!其中可疑之處,不問可知……”
踏馬的這個故事每講一遍都有點新東西塞進去,簡直是像去年踫到的那個西洋番僧,每次都把謊言編得圓一些!
喬宇靜靜听完敘述,深深地看了楊植一眼,嘆道︰“羅呆子走了狗屎運!我知道了!你什麼時候離開南京?”
“你什麼時候離開南京?”羅欽順皺著眉問道。“這幾天南京不太平,我怕你還停留在南京呢!”
“特來向老師辭行!老師還沒有賜字給我呢!”
楊植只有姓名沒有字。按規矩,考上秀才後就應該有字了,這個字一般是老師取的。
羅欽順想了一想說︰“你就叫楊植,字樹林,這名字多好!很符合你五行缺木的氣質,以後就叫你楊樹林!”
楊樹林?這個字好嗎?老師,我哪里對不起你,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幽默?
楊植連連搖頭道︰“換一個吧!你可是翰林,別給翰林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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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徒!
羅欽順隨口說︰“那就字樹人吧!楊植楊樹人,寓意為‘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很符合你好為人師的氣質!”
楊植勉強同意下來,再按士大夫裝逼的範,給自己取了一個號,以鳳陽縣西南的苗山為號,那里是自己起家的地方,寓意“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從此楊植的名號齊活了︰楊植,字樹人,號苗山。
羅欽順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把這當成少年心性瞎胡鬧。卻見楊植苦惱地說︰“我原籍江西龍南縣,現籍南直鳳陽縣!
如果我入閣為相,別人是尊稱我‘楊龍南’好,還是尊稱我‘楊鳳陽’好?他們一定很頭疼吧!老師你幫我出個主意,免得大家為難!”
羅欽順的手在袖子里發抖,很想一巴掌抽死這個唯一的弟子。
幾日後,內閣分別收到了喬宇、魏國公、應天府尹的奏疏。南京錦衣衛都指揮使和南京守備副太監的奏疏有直達天听的權力,則直接送到了宮內。
喬宇、魏國公、南京錦衣衛都指揮使的奏疏上都出現了楊植的名字,這是楊植的名字第一次被大明王朝的最高層知道。
待到六月十五日,從南昌的急遞鋪傳來八百里加急訊息︰六月十四日,寧王在家中設生日宴,省、府有頭有臉的高官都前去捧場。
不料生日宴上,寧王緊閉大門,對眾官雲有太後密旨說正德非朱家子孫,祖宗不得血食十四年。
眾官嘩然,巡撫孫燧、江西按察副使許逵等人要求寧王請出密旨讓眾人觀之。寧王大怒,命甲士當場殺了孫燧等出言不遜的人,並囚禁其余官員。
寧王以李士實、劉養正為左、右丞相,以王綸為兵部尚書,集眾號稱十萬,並傳檄各地說正德來歷不明,自己為恢復祖宗的江山決定革正德年號,起兵平逆。
不過這些跟楊植沒什麼關系,楊植知道以他在南京的功勞足夠,去人生地不熟的安慶府蹭平叛之功也不過是錦上添花。
六月十四日這天,楊植已乘船來到揚州府瓜洲,叢蘭的總督府就在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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