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黃沙漫天飛,
一川碎石大如斗,
隨風滿地走。
……
涼州城外,荒蕪如斯。
城東五里。
群峰之巔。
周逸負手而立,玄色蟒袍衣袂飄飄,幾欲乘風而去。
劍眉之下,深邃目光穿越虛空,投向遙遠天穹。
似在領悟天地至理,又似在洞察星辰大海奧秘。
他抬起手,修長五指緩緩合攏。
晴朗天空,驟然風起雲涌,黑色陰雲迅速籠罩大地。
白皙五指,驀然攥緊。
一聲驚雷炸響。
豆大雨點從天而降,未幾便大雨傾盆。
奇怪的是。
方圓百里之內,大雨瓢潑,迎面不能視物。
而周逸所在山峰,卻靜謐干爽,未落一顆雨滴。
天降大雨,似是避開這位大乾皇孫。
……
突然。
心頭莫名一悸,周逸眉頭微皺。
他抬起修長手掌,向高空雲層虛空一抓。
咻——
一團清澈雨水,倏然飛到他身前。
水團滴溜一轉,自動延展成一幅鏡面。
鏡中,映出一道影像。
【“殺,我殺了你!”一名劍客貌若癲狂,砍下對手頭顱。】
【血色刀影上下翻飛,一人又人被鋼刀攔腰斬成兩截。】
【“孽障,死去!”話音未落,長槍扎進對手咽喉。】
【演武場中,數百發瘋武者不分敵我,遇人便砍殺。】
【殘肢碎尸斷落滿地,鮮血流淌成河……】
【演武台上,被砸碎的木牌上,剩下幾個殘缺大字,‘武舉’‘擂台賽’。】
……
“ !”
“哈!”
山腳處,六七名王府護衛,打坐吐納,切磋對戰……
修煉的不亦樂乎。
作為王府護衛,他們的主要任務不是防範刺殺,而是攔擋熱情的涼州百姓。
周逸愛民如子,深得百姓愛戴,家家戶戶把他當菩薩供奉,哪里會有人對他不利?
無須防範宵小,皇孫修煉時,他們也各自修煉。
結束修煉,兩名護衛貓著腰,悄悄向山頂摸去。
“站住!”
一位姑娘,仿若白色蝴蝶,從樹上翩飄然落。
一身白色長裙如同九天仙子,領口袖角挑繡紫色雲紋,更顯貴人氣質。
靈動眸子掃過護衛,手中青竹枝攔住去路︰
“不許打擾殿下修煉!”
“屬下,哪敢?”
護衛低頭嘿嘿一笑,余光恰好落在胡蝶姑娘腰間。
紫色鸞帶,束出盈盈楊柳縴腰,更凸顯曲線婀娜。
護衛目光清澈,不敢帶半分褻瀆雜念。
胡蝶姑娘不僅是逸王殿下貼身侍女,更是其乳娘之女,同吃一窩奶長大。
通常而言,皇子奶媽,自然不許給自家孩子喂奶。
但是,幼時周逸被囚庭獄,皇族身份未獲認可。
胡蝶母親作為獄友,分他一半奶已是天大恩情。
……
看一眼謫仙般的背影,護衛微不可察地搖搖頭。
殿下如此修行十八年,從未與人交手,簡直就是閉門造車。
至于境界嘛。
嗯,他的身上,沒有半分靈力波動。
“胡蝶姑娘,你說殿下……站著發呆就能修煉?”
“是啊,我們修煉,都是以實戰為主。”另一位護衛附和道。
“嘁,你們……”
胡蝶翻一個漂亮的白眼,“豈能跟殿下比?”
護衛嘿嘿一笑,不再反駁,卻難掩眼中不信。
“是,是,咱家殿下最厲害,比鐵騎衛司將軍厲害!”
“怎麼可能,司將軍可是金丹大修士。”另一位同伴較真道。
“金丹修士算什麼?”胡蝶捏起小粉拳,揮向二人,“反正,殿下最厲害!”
敢看不起殿下,她就敢打人。
佯裝嗔怒的小模樣,要多可愛有多可愛。
護衛繼續笑著逗她︰
“對對對,殿下天下第一,胡蝶姑娘第二。”
“哼!”
胡蝶瓊鼻一翹,不搭理護衛,回身看向殿下的偉岸身影。
青山,磐石,雲卷雲舒……逸王殿下與天地融為一體。
似乎,沒有他在那里,大自然便不再圓融,天地為之失色。
若無人打擾,這種狀態有時會保持數天,甚至更長。
殿下喜歡游山玩水,時常留戀往返山水之間。
他人游山玩水,都是興高采烈,歡呼雀躍。
逸王殿下,卻是選上一處好景致,放空身心呆呆木立,仿佛耄耋老者空嘆韶華已逝。
而他的氣度,亦愈發沉穩,老道。
二十歲年紀,古井無波,真如耄耋老者一般。
七八十歲的宗師大佬,跟逸王殿下坐到一起,沉穩氣度猶自不如。
胡蝶當然知道,她家殿下並非在悲秋傷逝,而是在悟道。
逸王殿下悟性驚人,只要她將功法口訣誦讀一遍,便能很快參悟透徹。
這十多年來,胡蝶記不清已為殿下背誦過多少功法。
這哪里是游山玩水,分明是參悟天地大道。
“咦?”
胡蝶眼神一亮,起身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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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殿下竟然沒有悟道。
“這是……”
鏡面上,如同人間煉獄般的慘烈景象,令她不由打寒戰。
“蒼南縣武舉童試,突發自相殘殺。”周逸解釋道。
“……”
場面太血腥,胡蝶臉色蒼白,忙移開目光。
“馮祥,孤記得剛調任,在哪里做縣令?”
周逸問道。
胡蝶稍加思索,臉色不由大變。
馮家,對皇孫周逸極為重要。
馮家家主馮吉,入朝為官。
胡蝶的母親帶大周逸,正是這位馮大人的安排。
逸王殿下幼時多病,馮吉數度自費出資買藥,挽救其性命。
出獄後,更是拿出微薄俸祿,供周逸入私塾讀書。
有一說一,若無馮吉大人,皇孫斷然度不過牢獄之災。
更不可能熬到皇族身份恢復,被封為逸王。
周逸所問馮祥,正是馮吉胞弟。
不久前,剛調任到蒼南做縣令。
武舉考試,由縣令主持。
如今,幾百名參加武舉的選手,已殺瘋了。
手無縛雞之力的馮祥,恐怕是凶多吉少。
“馮祥,就在……蒼南縣。”胡蝶艱難說道。
玄色身影,未動分毫。
胡蝶卻分明感到汗毛炸立,一道莫名氣勢直沖雲霄。
“ 嚓!”
頭頂烏雲劇烈翻滾,一道炸雷驀然劈下。
天地,為之震動。
“打道回府。”
周逸長發飛揚,抬手揮袖一拂。
黑壓壓天幕,從正中劃開,明媚陽光驅散漫天雲雨。
胡蝶柳眉一挑。
瓢潑大雨,說停就停,運氣真不賴。
總不會是因為,殿下揮了揮衣袖吧?
……
蒼南縣。
縣衙門前演武場。
最後七八名武者,仍在互相廝殺。
滿場死尸,述說著戰斗的慘烈。
數千鐵騎衛,披戴玄色重甲,將演武場和縣衙圍個水泄不通。
一桿桿長槍,指向場中間,防止發瘋的武者沖出。
逸王府馬車停穩,胡蝶下車挑開車簾。
周逸舉步下車,全場人跪地請安︰
“拜見逸王千歲!”
“平身。”
“謝殿下!”
鐵騎衛們,這才敢抬頭看向涼州城第一皇家貴冑。
果然不愧大乾武皇嫡長孫,虎背猿腰,人間龍鳳;劍眉星目,深邃如浩瀚星空。
謫仙人般的氣度,令眾衛士心生不配直視之感。
涼州學政司高,身穿栗紅官袍,頭戴長翅紗帽,走上前來︰
“逸王殿下,凶徒瘋狂,請勿靠近。”
司高隸屬州府,到蒼南縣巡視武舉考試,未曾想遇到考生離奇相互殘殺。
周逸並未在意演武場廝殺,目光投向一路之隔的縣衙。
縣令,自然住在縣衙後院。
“馮縣令,現在如何?”
“臣……不知,恐怕凶多吉少。”司學政搖頭道。
廝殺初時,馮祥被衙役護送躲進縣衙。
然而,大規模廝殺爆發後,武者沖入縣衙,無差別砍殺……
“走。”
周逸舉步,向縣衙大門走去。
“殿下,不可,凶徒已發瘋,六親不認……”司高急切勸阻。
……
邁步跨進縣衙。
前院衙署,後院縣令居所,到處是殘肢斷臂,撕扯得不成人形的尸身……
鮮血混雜雨水,將縣衙染成猩紅湖泊。
文官小吏,三班衙役,全部倒在血泊之中。
縣令馮祥,在後院與家人死在一起。
最後一名站著的男子,雙目猩紅,渾身是血地呆立院中。
看到有人進入,頓時發瘋般沖過來,口中高喊︰
“孽障,我殺了你!”
……
王府護衛臉色一變︰“這是……失心瘋?”
“失心瘋?”
胡蝶搖搖頭,道︰“看手法,怕是大乘教所為。”
“大乘教宣揚,人作孽,天必懲之!”
“殺死作孽之人,乃替天行道,可證道成佛。”
“殺死孽障越多,所證佛位越高。”
眾護衛紛紛點頭。
近幾年,大乘教迅速崛起,早已婦孺皆知。
兩名護衛,將大漢踹翻,壓住雙肩跪倒地上。
大漢動彈不得,呲牙咧嘴咬向護衛。
“大乘教,怎麼能讓人瘋成這樣?”護衛心有余悸。
“或許,是‘孽’?”胡蝶猜測道。
為了替逸王殿下選擇功法誦讀,她涉獵極廣,翻閱古籍時見過‘孽’的只言片語。
周逸淡然一笑。
胡蝶還真說對了。
在他眼中。
一團黑色瘴氣從瘋癲男子身上騰起,化成人形,飄到他面前。
渾身烏黑如墨,二只眼孔卻燃燒著紅色火焰,厲聲嘶吼︰
“他們,罪孽深重,都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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