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並沒有完整的計劃，確切的信息實在太少，這里又沒人能提供有效支持，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現在越來越能理解你為什麼會選擇這種打法了…”
安小海深吸了一口氣，趴在了護欄上︰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徐蓁蓁究竟會怎麼對付阿博特和亞伯拉罕那些人，深淵內部的戰爭，究竟是什麼樣的？”
徐天佑看了安小海一眼︰“這一點有重要到這個地步嗎？”
“當然”，安小海很認真的點了點頭︰“我也一直在總結，為什麼最近的一系列行動，會出現那麼多意外，我們也做了很多無用功。
直到這兩天我才漸漸發現了問題所在，徐蓁蓁和艾登都給了我很大啟示。”
“你覺得問題在哪里？”徐天佑點燃了兩根煙，塞了一根在安小海嘴里。
“關鍵還是我們的思維方式，跟這些老外是有很大區別的。”
“比如說。”
“比如說對組織的看法和態度…或者說是大局觀上的差異。
我們更傾向于集體主義，更傾向于認為組織的利益是要高于個人利益的；他們則是更強調個人利益和家族利益。
當兩者發生沖突時，他們往往會更傾向于後者。”
“還有呢？”
“還有對強權的態度。
我們，在骨子里實際上是充滿了反抗精神的。
我們從小听到大的神話故事里有太多戰天斗地，太多不屈不撓；有太多的我命由我不由天，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我們的潛意識里並不真正的畏懼強權，會很鄙夷依附強權，我們往往更希望自己就是強權。
而他們不一樣，他們樂于依附強權。
他們的行為邏輯里有太多獸性，如果你表現出來很弱，他們會毫不猶豫的沖上來，把你撕得粉碎，分食你的血肉；
如果你表現得比他們強大，他們往往會選擇順從、依附，我這里說的不是假意順從，是真的順從。
還有就是，我們和他們的表達方式也有很大區別。
我們更傾向于間接表達，講究委婉含蓄，在很多時候，我們的真正意圖要通過語境和非語言線索來理解；
他們則剛好相反。
他們更注重邏輯和細節，更善于分解問題，然後逐一分析。
正因為我們跟他們有類似這些根本性差別，這導致我出現了很多誤判。”
“同意！”徐天佑想了一小會兒後點了點頭︰“所以呢？”
“所以我現在正在修正我之前的一些判斷，也在不斷推演深淵內部這場斗爭他們究竟會怎麼打。
只有搞清楚他們究竟會怎麼互相爭斗，我們才能有針對性的制定我們的方案。”
“有結果了嗎？”
“有一些…”
說到這里，安小海低下頭思考起來；徐天佑抽完了煙，將煙頭朝著遠處彈了出去。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
“小海，這兩天我也想通了一個問題。”
“你想通了什麼？”
“我想通了你為什麼會在艾登身上花這麼大精力。”
“哦，說說看。”
“你想展示給我看，一個人是可以被拯救的。”
安小海笑了笑，沒有接話。
“但我還是保持原來的看法！艾登，他跟徐蓁蓁完全不一樣，艾登從頭到尾都沒有選擇的權利。”
“天佑，這次…你錯了。
我並不是想向你證明一個人是可以被拯救的，而是想讓你體會一下，拯救一個人和毀滅一個人，在感覺上究竟有什麼不同。
天佑，你告訴我，你眼看著艾登發生這樣的變化，不覺得開心麼？”
徐天佑轉身看向了安小海，他的眉頭皺的很緊︰“小海，你究竟是怎麼了？！
你以前不是這樣優柔寡斷的人啊，以前，你做什麼都干淨利落，心中永遠愛憎分明！對那些該死的人，你從來沒有手軟過！
究竟是怎麼了，你怎麼突然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不，我不是突然間變成這個樣子的，我現在的樣子，才是我原本的樣子…”
安小海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了出來︰
“我本來就是這樣的，只是後來一連串變故改變了我而已。
我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活在憤怒和恐懼之中，在那時，我恨這個世界，恨這個世界上的一切。
每一天我都會抱怨，我會一直不停的問，問命運為什麼會對我如此不公？！
我在心里不斷的想象著，要如何把那些害我的人，那些對不起我的人一片片撕碎…
白天，黑夜，我會一直沉浸在這樣的幻想中，就這樣度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那段時間，怨恨和仇恨佔據了我的整個心智，可同時我又很懦弱，我不敢讓任何人知道我內心的真實想法。
我把自己偽裝成了一個正常人，誰也不知道，實際上我已經變成了一個不人不鬼的東西。
終于有一天，我突然發現，我得到了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時，我欣喜若狂，性情大變，我將所有負面情緒都徹底宣泄了出來。
你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我，一個被仇恨和憤怒徹底扭曲了的人。
我以為等我把仇恨和憤怒全部發泄完後，就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可是，並沒有。當我把心中的仇恨和憤怒全部發泄完後，卻發現前方是一片可怕的寂靜和空虛。
天佑，你曾說，當我幫你把那輛快要壓垮你的車推上坡頂時，我就成了你生命里唯一的一束光。
但我要告訴你，還好你遇到的是曾經的那個我。如果換作是現在的我，我很可能不會幫你。
我會認為，這個世界原本就是殘酷的，每個人都必須直面自己的命運，並且背負起它。我幫不了你一輩子，所以，索性就不要介入這一場因果了。
天佑，你仔細想一想，你究竟更喜歡怎樣的我？”
徐天佑微微一愣，低著頭思考了起來。
“仇恨，仇恨是很可怕的東西，他會焚燒我們的理智，扭曲我們的靈魂…
可以有仇恨，但我們心中不能只有仇恨。我們如果真的變成了心中只有仇恨，而容不下任何美好的話，那我們就敗了。
敗給了生活，也敗給了他，即使他已經死了，我們卻仍然沒能逃脫他的控制！
他就是要我們變成這個樣子，一個被仇恨和恐懼完全控制的怪物，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安小海說到這里停了下來，兩人一起看著前方的黑暗，沉默了很久。
徐天佑晃了晃腦袋，摸了摸衣兜，發現煙已經抽完了。安小海笑了笑，拿出煙點燃，也分了徐天佑一根。
徐天佑深吸了一口煙︰“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但我要告訴你，我對徐蓁蓁的態度，與仇恨無關。”
“我了解的…你要知道，我跟你說這些，並不是想說服你什麼，只是在與你分享我的思考，我不想我們之間產生什麼誤會。”
安小海看著遠方，嘴角勾起了一絲弧度︰“好了，這個問題我們就到此為止吧。
現在我覺得，時間才是最寶貴的東西，一去不復返。
我們不要把有限的時間，浪費在無窮無盡的仇恨和斗爭中，浪費在與自己的情緒糾纏中，這樣沒有用。
我打算從此後，盡量去做一個真誠的人，一個隨性的人，做回那個原本的自己，不再被任何人，任何事所左右。
我確實是想護著徐蓁蓁，這是我源自于內心想做的事，是我的真實想法，與對錯無關。
與此同時，我也不會阻止你去做你認為正確的事，我這麼說你能理解嗎？”
“我好像有點明白了…”
徐天佑緩緩的點了點頭︰“你知道你不該護著徐蓁蓁，也知道我的態度才是正確的，但是你還是想護著她。
但同時，我真的對徐蓁蓁動手，你也不會攔著。”
“是的，你可以這麼理解……你這麼看著我干什麼？”
“你想的太多了！”
徐天佑瞪了安小海一眼，狠狠的扔掉了煙頭︰“你這家伙，太復雜了！腦子里老是轉著太多念頭！
我覺得你長期這麼下去，會把自己整瘋的！
哪那麼多屁事啊？認為對的就去做，認為不對的就不做，搞這麼糾結干什麼？”
“因為我在乎你啊，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想法，我不希望因為徐蓁蓁，破壞我們之間的感情。”
“行了行了！肉麻死了！我不會跟你鬧翻的，你是我的長期飯票啊，跟你鬧翻了，我虧死了！”
徐天佑翻著白眼揮手打斷了安小海︰“咱們別討論這種心靈方面的深層次的問題了，搞點簡單的吧。”
“比如呢？…”安小海苦笑著說道。
“比如說怎麼又快又省事兒的把深淵組織干翻，這總沒問題了吧？你不會也想護著深淵組織吧？”
“你別說，我還真想過這個問題…”
“！！！…”
“這些亂七八糟的組織，實際上是干不完的。
干掉了深淵，還有其他的組織，就算我們把所有類似的組織全部都干掉了，用不了多久，他們又會如同雨後春筍般不斷的滋生出來。
既然如此，那我們做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
“意義就是︰干一個少一個！我們可以活到老干到老！生命不息，戰斗不止！”
“……”
“你別想那麼多了，你就這點不好，老是喜歡胡思亂想，活在當下不好嗎？
反正現在深淵跟我們撞上了，那我們就先把它干掉再說，管他以後怎麼樣呢，別的組織自然有人去收拾。
我覺得吧，干掉深淵後，你也別再搞這些事情了，不如去考個研。”
“考研？”
“是啊，我覺得你有成為一個偉大哲學家的潛質，做一個流寇實在是太可惜了。”
“……”
“好了，心理按摩這種事，我也只會做這麼多，再說下去我要原形畢露了！
說吧，怎麼干翻深淵？你別老是顧左右而言他了，是騾子是馬，掏出來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