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羽頓了頓繼續說道︰
“在華夏這片土地最開始生活那群原始人的時候，貨幣這種東西其實不存在，當初最早的交易行式是以物換物。比如張三家中養了羊、李四家中養了雞、王二家中有布料、這個時候小明手中有斧頭，他如果想要這三人中其中一件東西，那麼只需要用斧子進行交換即可。”
“張三、李四、王二、小明通過勞動擁有了不同的東西，這叫做‘分工’；他們之間通過以物換物的辦法，獲得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這個過程就叫做‘交易’！”
“而分工後的交易本質就是‘價值交換’，比如用斧子交換雞蛋的時候，當然不可能一對一交換，因為價值不匹配，而是一對多，也就是一把斧頭換十幾個雞蛋。而交換一旦成功，就意味著交易雙方都認可對方手中有價值的東西，這就是最早期的信譽。”
夏原吉撓了撓頭，有些疑惑的問道︰
“掌櫃的，這些……與白銀能否成為大明主流貨幣有什麼關系嗎？”
陳羽不急不躁的緩緩說道︰
“老夏，你先不要急。任何一件東西，只有追溯到本質，才能捋清這件事情的真實樣貌，我是看你在經濟一道上無論悟性還是才識都遠勝老朱，所以才願意給你講透。”
“再說了，你所說的白銀成為王朝的主流貨幣，已經有過數例失敗的案例。其中最為典型的當屬王莽一朝，以物換物之後，就過渡到了王莽一朝，而這個過程則是為了讓你更好的理解貨幣的本質與演變！”
夏原吉听後重重的點了點頭，怪不得陛下每一次都說陳羽將經濟問題說得通透，原來如此。
貨幣未誕生之前的以物易物，他已經理解。
陳羽見老夏想明白了，于是繼續說道︰
“但是後來，大家發現以物換物有兩個致命的問題。”
“比如之前小明用一件物品交換三件物品中的一件，可如果小明想要用手中的斧子交換三個，羊肉、雞蛋、布料，那麼小明如何將手中的斧子分成三份交易出去呢？”
夏原吉想了想，說道︰“斧子要是分成三份，豈不就失去了它本身的作用？”
陳羽點了點頭，應道︰
“不錯，這就是以物易物的第一個缺點，‘不可分割性’！”
“再比如手中握有斧子的小明想要與擁有雞蛋的李四交換，可是擁有雞蛋的李四不想要斧頭，這個時候交易自然就無法達成；這也就是以物易物的第二個缺點，‘不可匹配性’！”
夏原吉听後若有所思的沉默著，半晌之後說道︰
“那也就是說如果有一種東西，能直接代表實際物資的……價值，直接進行交換，那就很方便了。”
陳羽笑著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不錯，以物易物雖然也可以完成交易，但是隨著交易次數多頻率與規模越來越大，‘不可分割性’與‘不可匹配性’的缺點也必將會越來越明顯，到那時就會嚴重阻礙交換的效率，而在這之後，貨幣的概念也就出現了。”
“在此基礎上誕生了這片土地上最早的貨幣——貝殼！之所以會是貝殼那是因為華夏發源于黃河流域，離海邊比較遠，貝殼就成為了一種很稀缺的東西。”
“貝殼雖不能吃，但很好看，可以拿來做裝飾品。而這也是最早的奢飾品雛形。于是後來，貝殼就成了大家通用的貨幣。”
要知道任何東西剛誕生的時候，一定會經過長時間的摸索與適應。就像最初使用的貨幣，世界上不同的文明，因地域的不同貨幣本身也是不同的。
而在當時人們發現一種東西如果想要做貨幣，首先得有足夠的稀缺性。
所以，一個文明最初采用什麼東西做貨幣，這得取決于這個文明在哪里，他們缺什麼。比如說西方很多文明，他們缺鹽，所以最開始的時候，以鹽作為貨幣。
而華夏文明起源于黃河，鹽自然不缺，貝殼就在此情況下作為貨幣應運而生。
陳羽繼續說道︰“有了貨幣，接下來只需要對斧頭的價格進行評估，比如一個斧頭價值二十個貝殼，一個雞蛋價值兩個貝殼，這樣的行為就是‘明碼標價’，貝殼成為貨幣的本質是‘一般等價物’。”
“一般等價物……”夏原吉嘴中喃喃自語的念叨著。
經過陳羽這樣一說，他感覺腦子癢癢的，好像對于貨幣一行的領悟更加深刻了。
就像大明寶鈔上面寫的錢數，為什麼能價值那個數字，還不是因為錢與需要交易的貨物之間存在等價關系……
夏原吉身為戶部尚書，說是管理著整個天下的錢也不為過。
可說實話，錢是怎麼來的，這個過程他從來沒有想過。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錢的演變過程，感覺就像自己餓了要吃飯一樣……理所應當！
這一件事情當然不是夏原吉一人如此。
而是不管問誰，大家心中幾乎都知道錢這個東西的大致意思，可究竟如何產生，也只會一臉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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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陳羽所說的這些，史書中有一些記載，可較于分散，要是像陳羽這般將錢的本質如此條理清晰的講出來。
恐怕整個大明……甚至放眼歷朝歷代都不會出現第二個人了！
而講解到現在，夏原吉心中已經有了對通貨膨脹的大致分析。
按照陳羽的說法，貨幣本身沒有價值，畢竟貝殼不值錢，而賦予了貝殼‘一般等價物’的價值之後，才讓其具備了價值。
出現通貨膨脹的現象，也就是這個所謂的一般等價物不等價了。
想到這，夏原吉胸腔劇烈的起伏著，他竟獨自己想透了蘊含在其中的貨幣邏輯問題！
此時，
夏原吉的態度徹底發生轉變，由最開始的認為陳羽是在講解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到如今準備將陳羽所說的話逐字逐句記下來，回去之後細細琢磨。
陳羽看著老夏听著非常認真，也是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在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之後，接著說道︰
“但後來，隨著華夏文明不斷擴張地盤逐漸擴大，直至抵達海邊，這個時候，貝殼開始大量出現，不再珍稀。所以單個貝殼能代表的價值，也就大幅度下降，甚至完全沒有作為貨幣的資格了。”
“這其實是華夏歷史上的第一次貨幣危機！”
“這也是最早的由于貨幣大量出現，而產生的通貨膨脹！”听到這里的夏原吉臉上明顯一喜，陳羽這一番話與自己心中推想的一樣，他急忙接過話茬道。
貨幣自古以來就是一個國家的根基所在，少了貨幣可謂是什麼事情都做不好。
但是對于貨幣所牽扯到的經濟問題，卻非常復雜。
而如今夏原吉認為陳羽方才所講的‘貨幣誕生’與‘一般等價物’，可謂對于貨幣問題的剖析一針見血！
夏原吉在听了這些知識之後，他竟感覺如今大明寶鈔大量貶值問題的來龍去脈，在自己腦中如此清晰。
可就在這頓飯之前，他還一頭霧水，甚至從來沒有想過交易的本質是什麼。
如今只感覺腦子豁然開朗，之前許多想不通的經濟問題，在一頓飯的閑聊時間，突然通透了！
夏原吉心中不由得感嘆︰
“論經國濟民之道，我不如陳羽啊！”
陳羽放下翹著的腳，抿了一口桌子上的酒，吐出一口濁氣道︰
“不錯，其實通貨膨脹從最開始用貨幣交易的時候，就已經存在了！交易與通貨膨脹就像一對孿生兄弟，同時誕生。”
“而接下來貝殼之類的貨幣自然不能用了，當時人們就開始琢磨，怎麼找到新的貨幣。此時青銅冶煉工藝已經開始被掌握，所以鑄造銅幣代替了新的貨幣。”
“而在與你講了這些之後，我們可以直接來到你口中所說的白銀錨定貨幣失敗朝代，王莽王朝！”
話落，
夏原吉也是將面前的酒一飲而盡，隨後起身給自己與陳羽添置滿了酒後，這才接著問道︰
“掌櫃的，你之前說王莽一朝最為特殊，我听了你的一番話之後，覺得王莽一朝其實就是將這貨幣的起源，從貝殼到銅幣都經歷過一遍，但最終失敗了。”
“那不妨就像之前講授貨幣起源一樣講仔細些，這樣我也好听得清楚明白。”
陳羽有些詫異的看了一眼老夏。
“行啊老夏，看來你確實有一定的經濟學基礎，能夠舉一反三。王莽一朝的確如你所說，將上述過程都走了一遍，但最終失敗了。可說起來也並不復雜，也就兩個部分。”
“第一部分，王莽掌權之後國家開始大量出現五銖錢，也就是貝殼，數量一多，那麼五銖錢必將貶值。這其實發生了通貨膨脹，但問題是王莽不懂這個道理。”
“所以第二部分，王莽就采用了一個特別奇葩的解決方案。既然單個五銖錢的購買力下降了，那我再設置一個面值更大的貨幣，這不就能解決問題了嗎？”
听到這里，夏原吉不由自主的微微頷首，他遲疑的說道︰
“這一個面值更大的貨幣……豈不是……錨定白銀！”
陳羽點了點頭，
“不錯，就是白銀，但失敗了！原因也很簡單，之前說過貨幣的本質是‘一般等價物’！這個等價物必須讓交易雙方都認可才行！所以貨幣的購買力，不是朝廷一紙文件就能直接決定的。”
“所以接下來當王莽推出新的大額貨幣之後，民間不認！民間普遍認為，這個價值一千的白銀貨幣，真實價值就值一百銅幣。”
“比如一個地主響應王莽的號召，把家里所有的五銖錢都換成了王莽發行的白銀大額新錢。可是接下來這種新貨幣還是會不斷的發生貶值，這直接使得一個原本富裕的家庭，瞬間就變窮了。”
“而接下來，這個變窮的家庭就會開始想︰到底問題出在哪里呢？”
“在不懂貨幣本質的狀態下，這個地主得出的最直接的答案就是︰問題就出在他響應了王莽的號召，把舊錢換成了新錢。也就是說，響應王莽號召這件事，直接導致了地主家變成了寒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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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莽這種斷天下人財路的時候，王朝的覆滅自是必然！王莽貨幣改革失敗的原理，大概就是這麼回事。”
貨幣的信譽度崩塌，導致王莽之前多年建立起的聖賢形象崩塌。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覺得，听王莽的話才導致自己變窮！
當然，這種改變並不是一蹴而就，而是經過接下來十多年的持續變化。
但是王莽卻是用另一種方式，將白銀變成了津巴布韋幣！
夏原吉听後捋了捋胡子，他現在對于王莽的白銀錨定貨幣失敗，已經有了一個認知。
可哪怕知道了陳羽口中的計策︰
讓大明寶鈔成為世界各國交易的主流貨幣，就可以避免這樣的失敗結局。
他心中依舊有一個疑惑︰
為什麼銅幣的價值人們可以賦予他一百，但是銀幣的價值不能賦予一千？
影響這一切的真的是因為貨幣數量的多少嗎？
可若是民間都認為王莽白銀貨幣的面額就價值一千，那王莽豈不是就成功了？
于是夏原吉將心中的疑問盡數問出之後，陳羽的手指敲擊了幾下桌子上，淡淡的說道︰
“很簡單，之前搞清楚了貨幣的是等價物，可這個等價物是由什麼來決定的呢？”
“這……”夏原吉眼中有些迷茫。
由什麼來決定？
人！
就像失敗的王莽一樣，他頒布的新貨幣政策之所以不被認可，那可不就是民間的百姓不認可新貨幣的價值。
認為不等價，所以失敗！
但他卻總感覺哪里有些不對勁，他遲疑的說道︰
“人？”
陳羽听到這個問題，先是點了點頭，後又搖了搖頭，開口道︰
“說人不夠準確，應該是人附著在等價物上的‘勞動力’！”
夏原吉听後不解的脫口而出道︰
“掌櫃的是說貨幣上凝結著……人的勞動？”
見陳羽肯定的點了點頭，夏原吉費解的繼續問道︰
“可……貨幣是貨幣，跟人的勞動有什麼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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