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梧桐葉簌簌擦過窗欞，陸謙然望著甦槿單薄的背影繞過門檻，青布鞋踏過青石板時濺起細碎水花——昨夜驟雨在磚縫里蓄著最後一點寒涼。他垂在身側的手指無意識蜷縮，指尖還殘留著方才觸踫她竹篾背簍時的粗糲觸感，那些縱橫交錯的篾條就像她此刻微蹙的眉峰，將某種看不見的隔閡編織成密不透風的繭。
"我來..."話音未落，甦槿已經側身將背簍卸在廊柱旁，動作輕盈得像掠過荷塘的蜻蜓。陸謙然伸出的手懸在半空，堪堪觸到她鴉青色衣襟掀起的風，混著草藥清苦的氣息。檐角銅鈴忽然叮咚作響，驚得他耳尖發燙，慌忙將掌心在靛藍短褐上蹭了蹭，布料摩擦聲清晰得近乎刺耳。
柴扉吱呀合攏的剎那，陸謙然瞥見西廂房半開的雕花窗。斑駁日影里，甦槿正在整理曬干的忍冬藤，細碎金芒攀著她挽發的木簪流淌，在頸後凝成琥珀色的光暈。他踮腳從牆根薅起那個瘸腿的柏木凳，老舊榫卯隨著動作發出牙疼般的呻吟。跨過門檻時特意放輕了腳步，卻還是被門檻凸起的青苔滑了個趔趄，膝蓋磕在門框上的悶響驚飛了梁間乳燕。
甦槿轉身時，陸謙然正佝僂著腰將板凳往藥櫃底下塞。晨光勾勒出他繃緊的後頸線條，汗濕的碎發黏在耳後，粗布衣袖隨著動作翻卷，露出腕間褪色的紅繩——去年端午龍舟賽時，她隨手拋給他的那根。
晨霧裹著藥香漫過門檻，甦槿轉身時衣袂帶起微涼的漣漪。陸謙然正佝僂著腰將板凳往藥櫃底下塞，樟木抽屜錯落投下的陰影在他背上織成斑駁的網。他慣用的那只青瓷搗藥缽擱在窗沿，釉面凝著幾顆將墜未墜的露水，折射出他繃緊的後頸線條。
藥碾子碾過三七的碎響突然滯住，陸謙然抬手蹭了蹭鼻尖的薄汗。碎發黏在耳後，隨著他躬身調整板凳角度的動作，露出一小片被暑氣蒸紅的肌膚。粗布衣袖在晨光里翻卷如蝶，腕間褪色的紅繩忽明忽暗——去年端午龍舟鼓震得人心跳如擂，她站在彩綢飄揚的看台上，隨手拋下這根纏著金線的紅繩，正巧落在他為傷員包扎的竹簍里。
甦槿的指甲無意識掐進掌紋，那日他仰頭時被烈日刺得眯眼的模樣突然在記憶里活過來。此刻他正用指尖摩挲著繩結磨損的邊緣，如同觸踫某種隱秘的禁忌。藥櫃最底層的當歸開始散發溫苦的香氣，三十六個銅環抽屜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搖晃，震落幾粒陳年的丁香。
藥櫃深處傳來綿長的木質吱呀聲。
甦槿的手懸在半空，三十六個銅環抽屜仍在余震中輕顫，像是某種無聲的催促。他的目光掠過暗格邊緣褪色的朱砂符咒，那里還留著五年前師兄用銀針刻下的闢邪紋樣。繩結上的磨損比記憶中更深了，絲線里滲著經年的血漬，在燭火下凝成褐色的痂。
窗欞將正午的光切割成菱形，恍惚又見那人逆光而立。青玉冠束起的發尾掃過玄色衣襟，腰間懸著的紫竹藥鈴隨動作輕響。"阿槿要記住，"師兄說話時總愛撥弄他腕間的平安結，"當歸性溫，最忌急火。"那時的陽光太烈，刺得他睫毛都在發顫，卻固執地不肯移開視線。
銅環相擊聲驟然密集，甦槿驚覺自己正攥著暗紅繩結。陳年丁香滾落磚面發出空響，混著當歸蒸騰的苦香，在肺腑間攪起細密的疼。最底層抽屜突然迸出裂紋，露出半截泛黃的紙箋——那是師兄慣用的青檀箋，邊角還蜷著被藥汁洇濕的墨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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