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槿懶散地半躺于柔軟的沙發之上，暮色正沿著落地窗的菱形玻璃緩緩攀爬。中央空調送風口發出細碎的嗡鳴，加濕器在牆角蒸騰起裊裊水霧，將斜射進來的夕陽折射成游離的光斑。她蜷縮的腳趾無意識蹭著羊絨沙發毯，絲綢睡袍的腰帶早已松散，露出鎖骨處被壓出淺紅睡痕的肌膚。
指尖在平板電腦上快速滑動，映著藍光的屏幕里，古裝宮斗劇的朱紅宮牆與職場劇的玻璃幕牆交替閃過，戀愛綜藝里夸張的笑聲像氣泡水般咕嘟作響。發梢垂落掃過鼻尖，她抬手將碎發別到耳後，這個動作讓深陷在鵝絨靠墊里的身體微微傾斜，垂在沙發邊緣的右手跟著晃了晃，指尖幾乎要觸到地板上散落的劇本。
"又是這些......"喉間溢出的嘆息被窗外的車流聲吞沒。拇指突然懸停在某個封面——水墨風格的劇照里，穿白大褂的女醫生站在銀杏樹下，飄落的黃葉恰好遮住她半邊面容。推薦語寫著"天才外科醫生的秘密往事"，這行字在漸暗的天光里泛著幽藍。指節無意識屈起，指甲在鋼化膜上敲出清脆聲響，像在叩問某個塵封的抽屜。
屏幕里的銀杏葉正沿著像素軌跡緩慢下墜。甦槿忽然聞到消毒水的氣味，不是醫院慣常的刺鼻氯味，而是摻著龍膽紫的陳舊氣息——像母親白大褂口袋里永遠裝著的鐵皮糖盒，薄荷糖與碘伏棉球在金屬空間里互相滲透的氣味。二十六年前廠房頂燈的光斑，此刻正重疊在平板電腦的鋼化膜上。
指甲叩擊聲突然變得空曠，仿佛敲在醫學院標本室蒙塵的玻璃櫃上。她看見十八歲的自己蜷縮在解剖樓轉角，沾著福爾馬林液的手指死死攥住染血的銀杏書簽——那是學姐手術失敗後夾在她專業書里的臨別贈禮，燙金小字"大醫精誠"正被暗紅血漬蠶食。
加濕器突然發出嗆水的咕嚕聲，水霧幻化成記憶里icu的自動門。甦槿的拇指在播放鍵上方顫抖，屏幕倒影中她的瞳孔正在分裂︰左眼映著劇中女醫生胸牌"神經外科主任林深"，右眼卻看見母親遺照前打翻的鎮靜劑藥瓶，那些滾落在地的白色藥片像極了此刻窗台上凝結的霧珠。
喉結不自然地滑動，她發現自己正在默數呼吸次數。當數到17——正是當年母親連續值班的天數——時，食指關節突然痙攣般蜷起，指甲在推薦語"秘密往事"的"秘"字上劃出細長裂痕。暮色中那道裂痕泛著靜脈血般的幽藍，恰如深夜急診室窗簾被風掀起時，心電監護儀在玻璃上的投影。
甦槿的手指懸停在書封燙金標題上方。急診室的消毒水味突然變得濃稠，仿佛有冰涼的導管正順著鼻腔插進肺葉。她听見自己的心跳在耳膜上敲出斷續的頻閃，就像那台老式心電監護儀在報警時的嗡鳴。
第13次呼吸時，玻璃窗外的霓虹燈開始扭曲成心電圖的綠色折線。那年她蜷縮在值班室硬塑椅上，透過同樣的波紋玻璃看著母親的白大褂忽明忽暗。心衰患者的家屬在走廊盡頭哭喊，母親轉身時，防護服背後的藍邊膠帶在日光燈下泛著靜脈血的顏色。
"甦醫生！3床室顫！"
金屬推車 轆碾過地磚的聲響永遠比120急救車的鳴笛更刺耳。母親的听診器曾在她七歲生日那晚滑出口袋，銀質胸環在急救中心的大理石地面敲出清脆的顫音。此刻她盯著自己蜷曲的食指，發現美甲縫隙里還嵌著當年那支地塞米松安瓿的玻璃碎屑。
第17次呼吸卡在氣管中段。推薦卡在《秘密往事》書封上拉出蛛網狀裂痕，暗藍墨跡順著紙縴維洇開，變成監護儀突然拉平的直線。母親的值班日志第17頁永遠停在"多巴胺20g靜脈推注"，而她在太平間看到的是17道縫合線沿著鎖骨蜿蜒，像心電圖紙上戛然而止的波紋。
暮色漫過書架時，甦槿終于看清那道裂痕里凝結的並非墨水——是監護儀藍光在死亡通知書上的反光，是搶救室地面積水中漂浮的防護服碎片，是十七年來每個深夜自動響起的幻听︰金屬器械墜地的清響，混著心電圖紙撕扯時的沙沙聲，在呼吸計數抵達臨界值時準時撕裂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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