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九年的北大荒,是個豐收的年份。剛進八月,僅僅一夜間,一望無際的大田,就早早的披上了黃色的盛裝,隨風搖曳的黃色波浪散發著熟透玉米的香甜。
    大田深處,不知名的小動物在不知疲倦地歡歌著黑土地上的豐收。
    玉米、高粱、谷子、大豆,還有少許的秋小麥,都不堪果實的重壓。各顯身姿,或垂頭,或彎腰,都迫不及待的想要有個完美的歸宿。
    就在梅怡去伊蘭屯衛生院培訓的當天。楊軍就領著副業隊的知青打響了27連秋收的第一槍。
    750馬力的東方紅拖拉機拖帶的大鐵犁。僅用兩天的時間,就把三十畝的土豆全部翻了出來。
    今年的雨水充沛。土豆個大
    飽滿,最重的一顆土豆重達一斤。創下了北大荒之最。
    三十畝地,最少也能給27連收到十萬斤優質的土豆。
    望著拖拉機翻出來的個大餾園的土豆。楊軍犯了愁。
    他把副業隊的知青分成了兩組。一組由梁海雲帶領,把收起堆的土豆裝入麻袋,運回連部。
    一組他自己帶領。把拖拉機翻出來的土豆磕掉土,收成堆。
    副業隊的女知青以前有五個人,柴靜犧牲,梅怡去培訓,現在副業隊的就剩下烏雲格日娜,邢妍和梁曉梅三位女知青。
    望著拖拉機快速翻出來的土豆。楊軍。犯了愁。他知道自己和三個女知青根本忙不過來。
    他趁中午休息的時候,回了趟連部。把副業隊的困難和主管生產的周子榮講了。
    “現在大田的收割已全面展開。一排二排的男知青都跟著連里的康拜因收割機去了大田。
    剩下三排的女知青暫時還沒有任務。不過,周子榮和東方曉曉商量好了。明天一早,三排的三十多位女知青,將由東方曉曉和唐婉帶隊,用鐮刀搶收艷陽天的大豆。
    去年因為把大豆種植在大南梁的低窪處,大雨到來,無法排水。有一半的大豆爛在了水里,無法收割上來。造成大豆大面積的減產。
    今年,周子榮力排眾議。,把一百畝的大豆籽全部撒在了艷陽天里。今年的雨水充沛,大豆長勢良好,豐收在望。
    艷陽田的地勢高。就是再有幾天陰雨,也不會造成像去年一樣的洪澇災害。
    但周子榮防患未然,。他和候福來商量了一下。把三排留在了自己的手中。作為預備隊,隨時準備搶收那一百多畝大豆。
    現在,楊軍提出來要動用他的女知青排。
    周子榮面有難色,有點兒猶豫不決。楊軍知道周子榮的難處,便和周子榮商量道
    “周連長,我們就用女知青排一天。等土豆收完後,我們把副業隊的知青全部調過來,幫助女知青排搶收大豆。這樣勞動力就不會浪費”!
    周子榮這才勉強的答應了楊軍。
    有了女知青排的加入。副業隊的勞動效率大大的提高,僅用一天半的時間,三十多畝的土豆全部搶收了回來。
    楊軍按連部的計劃。把三萬斤土豆放在了連部的地窖里,把余下的7萬斤土豆全部拉到xx軍的後勤處。
    連續兩天高強度的勞動。楊軍筋疲力盡。梅怡和他分開三天了,他很想梅怡。
    吃過晚飯後,他想回宿舍躺一會,剛走出食堂。
    張海波就從後面叫住了他,說
    “楊軍,跟我到淡水河邊轉轉。我有事和你商量”。
    看著張海波滿臉憔悴的樣子,楊軍知道張海波肯定有事,于是就爽快的答應了。
    秋天的淡水河很美,溫暖而清澈。
    堤岸兩邊的樺樹也都變成了金黃色。樺樹葉紛紛揚揚的飄落了下來,有的落在了堤岸上,有的飄飄灑灑的落在了流淌的淡水河里。
    古銅色的太陽,依依不舍的向勞累了一天的知青們做最後的告別,然後又緩緩地向西山隱去。
    張海波和楊軍並肩走在淡水河的東大堤上,兩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後,張海波停了下來。他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迎春牌香煙,抽出一支遞給楊軍,自己也叼了一次。
    楊軍本不想抽煙。但看著張海波心事重重的樣子,還是忍不住把煙點燃。對張海波說
    “海波。你約我出來,有什麼事就說吧。咱倆你還磨嘰什麼”!
    張海波深深的吸了一口煙。又重重的吐了出來,習慣性的撫了撫眼鏡,對楊軍說
    “楊軍。這兩天收秋。你沒有跟隨大田作業隊。你有沒有听知青說過什麼?
    楊軍疑惑的搖了搖頭說
    “海波,發生什麼事了?從你的神態上看,你遇到了困難,和我說說,看我能不能幫你”!
    張海波看著水流淙淙的淡水河說道
    “楊軍,這兩天我和侯福來就大田搶收,發生了很大的意見和糾紛。平時,農閑時我們可以相安無事。一旦到春播,秋收等季節。我們兩個還是不可避免的發生了矛盾”。
    楊軍關心的向張海波問道
    “這幾天的秋收作業井井有序,一片繁忙的景象?你和侯福來相處的也很融洽。也沒見你倆鬧矛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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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都是表面的現象,井井有序的背後,其實隱藏著很大的危機。周子榮是27連的老知青,他最熟悉27連每年的生產流程。按我們27連秋收的一貫做法,是由北到南依次收割。每年都是先搶收完艷陽田的一千多 玉米,完了再收割艷陽田南面的一千 玉米,最後再收割大南梁的一百多畝計劃外玉米。女知青排的主要任務是收割和搶收大豆、黃豆等經濟作物。可是候福來今年卻打破了常規,沒有和我們任何一位連干部商量,早上一出工,他就把兩台康拜因收割機調到了大南梁,匆匆忙忙搶收那計劃外的一百五十畝玉米,還指定趙金東負責。玉米收回連隊後沒有入庫,單獨放在了打谷場南端。很多的老知青都向我反映這一異常的情況。我向侯福來問起這件事,一開始侯福來支支吾吾的,見我問的急了,他才說出了事情的原委。原來是他自做決定。準備把這一百五十畝近十萬斤計劃外玉米。平價賣給依蘭屯的依蘭五虎,我听後很氣憤,責問他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拿到連務會上討論?自己做出了決定。這計劃外的十萬斤。每年都是27連作為超產糧,平價賣給國家。為什麼要平價賣給依蘭五虎?讓他們拿到黑市上搞投機倒把。為了這件事,我和侯福來第一次爭吵了起來,最後周子榮出面才平息了事端。明天準備把這件事拿到連務會上討論。我今天把你約了出來,就是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你現在是27連的連級干部!明天的連務會你肯定要參加”
    听完張海波的敘述,楊軍這才明白張海波找他出來的原因,他想了想堅定的說
    “海波。咱們在一起相處半年了。你還不了解我的性格嗎!我最痛恨那些假公濟私的損害集體利益的人。海波,你放心。我會堅定不移的站在你的一邊。關鍵是周子榮的態度。如果周子榮和我們站在一起。連務會上,我們三比二就能穩操勝券。侯福來想把計劃外的玉米平價賣給依蘭五虎。那是白日做夢”。
    張海波听了楊軍的話。長出了一口氣。高興的說
    “之前我和子榮也交流過。子榮是個老知青,是個老黨員。他正直、善良、無私。講原則。他也很討厭侯福來的做法,子榮在連務會上一定會支持我們的”。
    停了一會兒,張海波又擔憂的說道
    “如果侯福來這次被我們攪了局。他的陰謀沒有得逞。他一定會和我們撕破臉皮。以後我們的處處提防他”。
    “撕就撕破臉,我們遲早要和他面對面的踫一下,柴靜的犧牲,我心里就一直憋著口氣,總想找機會發泄一下,可就是沒有機會。如果侯福來再玩陰的。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張海波拍了拍楊軍的肩膀說
    “楊軍。我知道你一直在為柴靜的死而自責。只是找不到侯福來和趙金東的作案證據。人在做,天在看,狐狸總有露出尾巴的時候,我們和他們斗一定要講策略。千萬不能蠻干。對了,楊軍,我今天給祝政委打了個電話,你和梁海雲的入黨志願書很快就會批下來。入黨後我就以27連黨委的名義。保送你去干部管理學校讀書,你現在要有個心理準備”。
    楊軍握著張海波的手,動情的說
    “指導員。我想遲上兩年再去干部管理學校讀書。我在27連,候福來還有所顧忌。我一走,你自己就孤掌難鳴了,我怕侯福來對你下黑手,27連失去郭建中那樣的好連長,不能再失去了你”。
    “放心吧!楊軍, 27連是共產黨領導的連隊。不是侯福來的家天下!他們也就是一伙跳梁小丑,成不了多大的氣候”。
    說完後,張海波猛地抽了幾口煙,也許是抽的太猛了,張海波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楊軍給張海波輕輕的捶著後背說道
    “指導員,你少抽點兒煙。我見你這兩天煙抽的特別緊。回過頭來,東方曉曉看見你這個樣子,又要替你難受”。
    夕陽已經完全落入了西山的懷抱,落日的余輝把天空映得很亮很亮。
    張海波和楊軍在淡水河的東大堤上慢慢的走著,聊著!
    一輛軍用吉普車不聲不響的停在了他倆的身邊。
    梅怡和冷雲一左一右從車上走了下來。
    冷雲走上前說道
    “張指導員。楊連長。你們二位在這風景秀麗的淡水河上聊工作,倒蠻有情調的”。
    梅怡驚喜的對楊軍和張海波說
    “楊軍,指導員,你們知道我們回來啊,跑這麼遠來接我們”。
    梅怡說完用手摸了一下楊軍的臉頰,心疼的叨叨了起來
    “小軍,三天沒見你就曬黑了。秋收勞動是不是很累,很苦”?
    楊軍見梅怡旁若無人的對自己噓噓關心。
    他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身邊的張海波和冷雲。把話題轉移開說
    “梅怡你們上午就結束培訓了。怎麼現在才回來”?
    冷雲看了一眼楊軍,笑著說
    “還說呢!梅怡為了給你這個才子買書,走到半途,我們又返了回去,在書店里轉悠轉了二個多小時。回來的路上,又遇到26連拉玉米的大車堵在了浮橋上。我們又多走了三十里。從淡水河下游的大鐵橋上才繞過來。這樣又耽誤了兩個多小時。這麼‘一折騰,半天就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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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海波听了冷雲的話,關切地問道
    “你們倆是不是還沒吃晚飯?那咱們趕緊回連部吧,我讓康蘭同給你們煮兩碗面條”。
    冷雲也沒再說客氣話,讓張海波,楊軍,梅怡上車後,把車重新啟動了起來。
    張海波和楊軍上車後坐在了後面。梅怡和冷雲坐在前面!
    冷雲駕駛的軍用吉普車,沿著堤岸緩緩的向前駛去。
    梅怡側過身來,對楊軍小聲的說
    “楊軍,你把後座的大拷包遞給我。看我給你買了多少衣服”。
    梅怡把楊軍遞過來的大挎包打開。一一數念了起來
    “秋衣,秋褲,棉衣。棉褲,還有棉襪子。棉帽,氈鞋,這些都是今年過冬給你準備的”。
    忙亂中,梅怡不小心把給楊軍買的小褲頭也給拿了出來。
    梅怡意識到不對。臉一紅,看了一眼楊軍,又看了看右邊的張海波。忙把小褲頭放在了挎包的最下面。
    隨手把挎包下面的書和筆記本拿了出來說道
    “小軍。你要的詩集沒有買到,正好在新華書店踫到了陳東臨,他有本朦朧詩的手抄本,我就把它給你借來回來了。听陳東臨說這是當今最為流行的朦朧詩的手抄本。 26連的知青都在傳抄。都快要抄瘋了”。
    楊軍從梅怡手里接過手抄本看了起來。
    剛看了兩眼,便驚叫道
    “郭路生的手抄本!他的朦朧詩這麼快就傳到北大荒了,太不可思議了”。
    梅怡瞪著一雙美麗的大眼,驚訝的問道
    “楊軍,你認識手抄本的作者嗎?听你的口氣,好像你們還挺熟悉的”。
    楊軍拿著郭路生的朦朧詩手抄本愛不釋手,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自豪的說
    “豈止是認識!我們還是很好的朋友呢。郭路生是山東魚台人,比我高兩個年紀。六八年他來北京搞串聯。我們通過寫詩認識,成了好朋友。他的朦朧詩是很美。意境很深。小小的年齡就被公認為朦朧詩的鼻祖。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以來,中國當代的詩歌的研究幾乎都不可能繞開郭路生的詩歌創作。現在一些朦朧詩寫的好的作者。談到自己的創作時。都對郭路生的詩歌贊賞有加。甚至認為他是朦朧詩的源頭詩人。他是我們這一代朦朧詩的代言人。我也試著向他學習過創作朦朧詩。可是由于受我父親律詩的影響。怎麼也寫不出郭路生那種形散神不散的優美意境來。郭路生是我讀書時最崇拜的偶像。在北京搞串聯時,我和郭路生朝夕相處。六八年他去山西杏花村插隊,我們就分開,失去了聯系。沒想到今天能在北大荒讀到他的詩作”。
    看著楊軍開心的樣子,梅怡甜蜜的笑了。
    梅怡現在每做一件讓楊軍開心的事。她都感到特別的幸福。
    冷雲故意的把車開慢。她從觀後鏡里看著楊軍捧著朦朧詩手抄本,像個孩子一樣,便說道
    “楊軍。你給我們讀一首郭路生的朦朧詩吧。讓我和張指導員,梅怡共同分享一下郭路生的朦朧詩作!
    楊軍沒在謙虛,好像他挺享受讀詩的氛圍。把手抄本合上,輕輕的背誦起了郭路生的《命運》。
    好的聲音是永遠找不開的鈔票。
    壞的名聲是永遠掙不脫的枷鎖。
    如果事實真是這樣的話。
    我願在單調的海洋上終生摸索漂白。
    哪兒找得到結實的舢板?
    我只有在街頭四處流浪。
    只希望敲打朋友的門前。
    能得到一點兒菲薄的施舍。
    我的一生是輾轉飄零的枯葉。
    我的未來是抽不出鋒芒的青稞。
    如果命運真是這樣的話。
    我願為野生的荊棘高歌。
    哪怕是荊棘刺破我的心。
    火一樣的血槳,火一樣的燃燒著。
    爭執著爬進喧鬧的江河。
    人死了,精神永不沉默。
    吉普車開到27連的西大門口時。楊軍的詩還沒讀完。
    冷雲把車停在27連西大門的樺樹下。望著窗外漸漸黑下來的天色。又扭頭看了看右邊得梅怡,由衷的說
    “朦朧詩真美,楊軍讀的也美,我現在就想坐在車里。靜靜的听楊軍讀詩。
    梅怡回過頭來,對坐在後面的楊軍說
    “小軍,朦朧詩真美,你再給我們讀一首吧”。
    楊軍扭過頭來,看了看坐在旁邊的張海波。見張海波也在點頭。
    他又輕輕的背誦起了郭路生的巔峰作品。《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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