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喊聲中,以赫連骨都為首的叛軍卻並無所動。
他們的手緊緊握住刀柄,落在攣 稽粥身上的眸光閃過虔誠與掙扎,最終緩緩暗淡下去。
王上確實是個好君主。
但在王上繼位之前,他們是這片天地最強盛的種族。
他們鐵騎所過,無不俯首稱臣。
即便還沒有打下大盛,但也逼得他們年年納貢,歲歲和親。
但這樣的風光,自王上繼位後,便不復存在了。
難道神之子不該帶著他們越發強盛嗎?
為何反倒屈居人下了?
將士們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總覺得他們狼奴不該是現在這般孱弱模樣。
此時季家軍已經脫離包圍圈,黑色的飛蛾也紛紛沖著攣 稽粥而去。
剛剛還喊聲震天的戰場逐漸安靜下來,獨留下一群或跪或戰的狼奴兵不知所措的看著城牆之上。
此時飛蛾已經被吸引的差不多了。
同樣撒好藥粉的一隊黑虎衛上前,用火把引著飛蛾向遠處而去。
然而偏偏在此時,又有一支火箭凌空而來,牢牢插在城垛的石磚之上,立即引得幾只飛蛾過去。
因沒有藥粉驅逐,它們循著天性往火里扎,很快燒得 啪作響,化作飛灰。
此時拓跋瀚的聲音從夜色中逐步傳來,“飛蛾撲火乃是天性,將士們只要點亮火把,小心躲避,也是能將這些惡心蟲子消滅的,不知王上千辛萬苦演這一出所圖為何啊?”
他聲音洪亮,在安靜的戰場上越傳越遠,引得眾將士越發疑惑起來。
朱雀上前將攣 稽粥牢牢護在後面。
但攣 稽粥卻推開他,直面已經近前的拓跋瀚和赫連骨都。
“為何?自然是為了救孤的臣民百姓!”
他上前一步,眸光略過沒腦子的赫連骨都,直面拓跋瀚,“你想要大盛,怎麼不用你數十萬騎兵去打?卻偏來我狼奴如此折騰,不過是想借刀殺人而已。”
“你出五萬騎兵,就想要我狼奴上下為你賣命,當真好算計!”
拓跋瀚淺笑,“孤也想親自去打,只可惜你們狼奴擋在中間,孤也沒辦法。”
攣 稽粥冷笑,“那蘭國不是已經被你拿下?如果還不夠,孤也可以給你讓道,你可敢親去?”
拓跋瀚眸光陰冷,握著彎刀的拇指摩挲數次。
他就知道,這個攣 稽粥不死,早晚都是個麻煩。
攣 稽粥乘勝追擊,“你不敢,因為你想讓狼奴和大盛互相消耗,然後就能不費吹灰之力,拿下兩國。”
“在你眼里,狼奴不過是個可以隨時被犧牲的工具,但在孤眼里,他們是一條條活生生的人命。”
“孤絕不會讓你得逞的。”
攣 稽粥強撐著一口氣,聲音自然傳不了太遠。
但是城下的將士百姓們將他們的對話一字不差的傳到後方,一時間狼奴兵和白山國人之間的氣氛微妙起來。
只是城牆上的爭執還沒個定論,所以他們倒也不好此時互相下手。
攣 稽粥暗暗握拳,眼看著勝利在望,他要強迫自己撐下去。
可是最重的一刀往往都是來源于身邊人。
赫連骨都上前一步,“可是王上,我們是自願跟著拓跋可汗的。”
一句話,幾乎將攣 稽粥的精神擊碎。
這其實也是他一直想不明白的一點,因為赫連骨都是他上位後親手提拔的,是他認定跟父王無關,跟大哥無關,是實打實的自己人。
所以才會把守護王城的重任交到他手中。
腹部的傷口又在隱隱作痛,赫連骨都這一刀沒有留絲毫情面,若不是朱雀拼死相救,這刀口此時就長在他胸口上了。
“為什麼?”
他聲音低下去,“是孤哪里做的不好嗎?”
赫連骨都眼神帶了些不忍,但緊握的拳緩緩松開後,還是決定一吐為快,“王上,臣赫連骨都願率十萬大軍退出狼奴,加入白山國。”
攣 稽粥的身體微微晃動,目光從赫連骨掃到下方沉默的狼奴兵身上。
“你們,就如此,看不上孤?”
赫連骨都半跪,垂首,“王上,並非如此,您確實是一位好君王,自您執政後,狼奴和大盛開通互市,百姓們的日子越發富裕,即便是冬日,也能從大盛換回糧食,不必再擔心挨餓受凍。”
攣 稽粥的神情並未因這幾句話變得和善,而是越發心痛道︰“所以,到底為何?”
赫連骨都抬頭,“因為這些都是拿狼奴國的尊暈換來的,我們狼奴族花費數百年才從無到有,統一北境,又發展百年,才得如今強悍。”
“可您!”
他眸中沁血,“執政不過短短數月,就讓蘭氏那女子掠去半邊疆土,還與敵人合作絞殺大王子,之後更是處處仰大盛鼻息,不思強國上進,不思開疆拓土,更不思繁育王族子嗣,只知跟這個大盛男子尋歡作樂。”
“像您這樣的君主,無論讓臣等吃得多飽,我們草原男兒都不會認可的!”
他猛地站起身來,“如果您不願退位,那臣等寧願離開!”
夜風蕭瑟,攣 稽粥胸腔悶疼,終于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
朱雀揪心不已,想要上前扶住,又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再度成為他被人攻訐的把柄,只能焦急的注視著他。
好在攣 稽粥扶住了城牆,又重新站直了身體。
他不再理會赫連骨都,而是看向城牆下方的十數萬將士和百姓,“你們也是這般想的嗎?”
起初靜寂無聲。
但很快,跪成一片。
將士們聲音洪亮,糾結一起,格外清晰,“請王上退位,請王上退位,請王上退位......!”
喊聲震天中,攣 稽粥的眼前逐漸模糊。
原來,他竟是如此失敗啊!
然而就在赫連骨都面色逐漸得意起來時,更大的聲音卻從四面八方傳了過來。
起初聲音大而糟亂,但很快卻匯聚成一句清晰的口號。
“攣 稽粥是最好的王上,攣 稽粥不能退位!”
赫連骨都面露驚恐地看過去,是王城內不計其數的百姓。
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舉著砍刀,或拿著木棒,甚至還有舉著斧子、錘頭的。
但無論多麼可笑,這股力量都強大到令人膽寒。
最可怕的還不在此,他們還是城外拼殺的將士們的父母親人啊。
赫連骨都怒極,手扒著城牆,向下方喊道︰“難道你們就甘願屈居人下嗎?”
“啪”一聲,一個臭雞蛋碎在了赫連骨都得臉上。
果然,草原兒女力氣就是大,這可是十幾米的城牆呢。
有婦人的聲音響起,“數月之前,我們連吃雞蛋都是奢侈,但是現在卻能隨意扔在你臉上了。”
“就是,我帶了一筐呢,將軍喜歡的話還有。”
嘻嘻哈哈的聲音響起。
還有老人走到城門口,氣血充足的叱罵道︰“臭小子,還快給我滾回來,要不是王上讓家家戶戶吃飽飯,你早就餓死了,還能在這里逞英雄。”
雖然沒指名道姓,但是才剛成年的小將士還是听出了自家親爹的聲音,抬手尷尬的摸了下後腦勺,提著手里的長刀,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進退。
赫連骨都抹干淨臉上的臭雞蛋,忍不住罵道︰“一群沒骨氣的東西。”
婦人們哪里會饒了他,紛紛掐腰罵道︰“你有骨氣,你別吃王上換回來的糧米蔬菜啊。先前不好意思罵你們,從前你們年年出兵大盛,才搶回來幾顆糧食?”
“大嬸子,他們哪里是去搶糧食,明明就是去搶女人吧,一個個下流惡心的玩意,有幾個是真把老百姓放在心上的。”
“就是,敢逼我們王上退位,老娘就逼你們滾出家門。”
“就是,就是,不是要退出狼奴國嗎?快滾吧,跟著白毛瘋一起滾!”
罵聲越發高昂,眼看著就要成勢。
拓跋瀚眉頭緊蹙,不得不祭出最後一招。
他上前,直奔攣 稽粥而來。
朱雀立即上前,擋在攣 稽粥面前。
拓跋瀚停下,用只有他們能听清的聲音道︰“攣 王上,孤的數十萬大軍就在王城以北三十里,而城下五萬大軍並無多少損耗,若您此時不退位,那待孤一聲令下,保證王城內不留一絲活物。”
他聲音更低,“別忘了,您這十萬大軍剛剛經歷死戰,可再無力抵抗我們了。”
攣 稽粥氣怒攻心,“卑鄙!”
拓跋瀚勾著笑,“只要能贏,孤,不計手段!”
此話一出,緊靠在攣 稽粥身後的王朔微微抬起了雙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