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房間里只有窗邊隱約透進來的一點微弱的光，空氣里充斥著昨天晚飯垃圾的味道，連冬日寒冷的空氣都沒能阻止這股味道的漫延。
床上睡著的老爸鼾聲如雷，剛上初中的周新雨從地板上爬起來，輕手輕腳地繞過地上的酒瓶，拉開了臥室的門。
這間租來的房子非常小也非常破，只有一間臥室和客廳，想要用洗手間和廚房，要到外面的公用區域。
周新雨拎著垃圾抱著書包跑到了洗臉台，鄰居阿姨也在洗漱，見到他，打了聲招呼︰“小雨啊，起這麼早，上學去？”
周新雨悶悶地點了點頭，給自己擠牙膏。
阿姨往他家的方向看了眼︰“你媽呢？你爸昨天吵到那麼晚，也沒見她攔著點。”
“她在麻將館，沒回家。”周新雨說。
阿姨立馬發出一連串的感慨聲︰“你真是不容易。”
周新雨悶頭洗漱，正好不用繼續回答這些話。冷水很冰，剛好能幫他清醒。
扔完垃圾，去學校的路上，他一邊踢著路上的小石子，一邊在心里默背課文。肚子很餓，但是沒有買早飯的錢。
現在每天周新雨只能吃上一頓午飯，還是學校食堂里的免費湯和最便宜的白米飯。但晚上就沒辦法了，他要回去給老爸做飯。昨天老爸喝了酒，沒等他做完就踢了他一腳，讓他滾。周新雨沒吃上飯，現在腿後面還很疼。
那個阿姨說他不容易。
但周新雨往往不願想這些。因為他無法改變現狀，他的生活就是一團亂糟，讓他去想那些有的沒的，不過是在對自己進行精神上的折磨。
不如平靜地接受。
背完兩篇課文，剛好到學校門口。
距離早讀開始還有一會兒，班級里非常熱鬧，周新雨走進門，發現很多人都圍在自己的座位周圍，臉上帶著十分熱情的笑。
他頓了一會兒，才想起昨天有個轉學生來了他們班，因為沒有空座位，所以和自己成了同桌。
轉學生很帥，身高腿長，人還很大方友好，衣著談吐一看就是那種很有錢的家庭里養出的大少爺。
周新雨有點煩，這麼多人圍著，會打擾他的學習。他在家里是沒辦法學習的，也沒有桌子給他寫作業，所以每個課余時間還有午休對他而言都很珍貴。
他很清楚，要是不想繼續過這樣的生活，那自己就只能走讀書這條路。
幸好還有讀書這條路可以走。
周新雨動作粗暴地擠開人群，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在心里偷偷地想，這個人趕緊換位置吧，離得遠遠的，不要來打擾他。
別人來這里可能有交朋友的想法，但周新雨沒有。
他只想趕緊離開這個地方。
周新雨很差的態度並沒有讓周圍那些人產生退卻的想法，那些人根本也就不會在意一個邊緣人物，仍然很熱情地和轉學生聊天，問他興趣愛好，問他平時喜歡做什麼，問他會不會游泳喜不喜歡打球。
一個人的手撐過來，揉皺了周新雨放在桌面上的試卷。
周新雨頓時一陣窩火，捏緊了手里的筆。
但下一刻，另一只手伸過來，幫他抹平了試卷上的褶皺。
“早讀快開始了，之後再聊吧。”少年的聲音從左手邊傳來︰“我同桌也要開始學習了，不要打擾人家。”
很溫和的聲音，吐字清晰，普通話也很標準。
周新雨側頭看了一眼。
昨天他並沒有多仔細地觀察自己這個同桌，準確來說，他一點都不關心除自己以外的其他任何人。
但他還是知道對方的名字的。
賀逸。
祝賀的賀，安逸的逸。
賀逸這會兒竟然也正好在看他，與他對上視線後，微微笑了笑。
“早上好，”賀逸說︰“吃不吃東西？”
周新雨低下頭，看到賀逸遞過來的三明治和牛奶。牛奶是很好的牌子，三明治里料很足，能看到雞蛋肉松和生菜。
肚子好餓。
周新雨搖搖頭，移開了目光，開始寫題。
賀逸也沒有再說什麼，很安靜的拿出書本，開始學。
本以為會和昨天一樣吵鬧的課間，因為賀逸提前離開了座位，留給了周新雨安靜寫題的空間，這一點倒是讓他感覺很滿意。半節早讀課和一個大課間，周新雨寫完了一張數學卷子，還背了一篇課文。
午休的時候，他照常去食堂吃飯，然後回到教室，想休息一會，昨天他幾乎沒有睡覺，下午想要保持精神，睡個二十分鐘比較好。
卻沒想到賀逸竟然也沒有回去，待在座位上正轉著筆。
周新雨在旁邊看了很久也沒看明白他是怎麼做到轉得這麼快這麼穩的。
倒是賀逸看到了他，笑著打了聲招呼︰“周新雨。”
周新雨回神，走過去。
“你中午不回家嗎？”賀逸問。
周新雨心想我要是回家還能在這兒待著嗎？面上沉默地點頭。
賀逸繼續問︰“每天都是？”
周新雨繼續點頭。
賀逸說︰“那我以後也不回家了，家里也沒人，我待著好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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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新雨說︰“我要休息。”
賀逸愣了下。
周新雨繼續道︰“你很吵。”
語氣很不客氣，完全不是一個應該用來對待賀逸這樣友好開朗的人的態度。
這下他應該要生氣了吧。往常自己這樣做，那些人就會離自己遠遠的，不會再來打擾自己。
可賀逸卻緊接著笑了︰“好吧，那我安靜一點。你要睡多久，用不用我喊你？”
周新雨抿著唇，心中生出一點困惑。
他沒有回答，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趴到桌子上，用手臂墊著腦袋，閉上了眼楮。
疲憊的身體很快就睡著了。
一個在課桌上的短暫的午覺，周新雨卻做了很多夢。夢里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有，他迷糊地記得自己一直在跑，卻怎麼都使不上力氣，最後跌倒在地，醒了過來。
他猛地直起身，是不是睡過頭了？他還有很多作業沒寫。
“你睡了半小時不到。”賀逸的聲音說。
周新雨的身體先是放松，又很快恢復緊繃。
他抿著唇，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
水是熱的。
周新雨愣了愣，看向賀逸。
午後的陽光很慵懶，落在少年身上，晃得人睜不開眼。
察覺了他視線的賀逸朝他微笑︰“我幫你去加了熱水，不燙吧？”
……為什麼？
為什麼這個人要對自己這麼友善。
自己的態度明明已經那麼惡劣了。
周新雨想不明白，如果換成他自己被人用這種態度對待，早就不可能再理這個人了。
——這就是生在有錢又幸福的家庭里的大少爺。
一個討厭的、摻雜著嫉妒的念頭猝不及防出現在周新雨的腦海里，他別過臉。
不要想了。
不可以想了。
只有那個念頭不動，他才能繼續用平靜而不是怨懟的態度過現在的生活。
“你的手疼不疼？”賀逸卻還在繼續說話。
周新雨下意識低下頭，看自己的手。
因為經常受凍經常沾水，每到冬天，他的手上腳上都會長凍瘡。長得整個手紅腫斑駁，看起來很嚇人。
剛剛賀逸幫他撫平試卷的時候周新雨就注意到了，賀逸的手修長白皙，非常好看。
周新雨把手縮進校服袖子里︰“不用你管。”
賀逸笑了笑。
第二天，周新雨來到學校，在自己的課桌桌肚里找到了一管凍瘡膏，還有一份新鮮的三明治和牛奶。
他捏著凍瘡膏，這個牌子他認識，之前他手又痛又癢，學習都學不了，只好去藥店看了一眼，然後里面的人給他推薦了這個凍瘡膏，效果最好，味道最好聞，但也是最貴的。
周新雨看到價格後就離開了藥店。
他抿著唇，臉色很難看。正好賀逸和一個男同學說笑著回來，周新雨蹭地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有些憤怒地直視賀逸的眼楮。
“賀逸，”周新雨說︰“我不需要你的可憐，也不需要你的施舍。”
他的語氣很生硬，把旁邊的男同學都嚇了一跳。
賀逸卻笑著說︰“我沒有可憐你，我只是想和你當朋友。”
周新雨仍然很警覺地看著他。
賀逸慢慢道︰“我學習一般，父母常年在外工作很辛苦，我不想讓他們擔心我的學業，就撒謊說我成績一直數一數二。現在為了圓這個謊，就想和你這個年級第一當朋友，不可以嗎？”
周新雨皺著眉，慢慢坐回位置上︰“我沒有幫助別人的時間。”
賀逸笑了笑，沒再說什麼，也沒有回座位，而是和另個男生往教室後面走，那邊坐著他們學校籃球社的人。
周新雨听見那個男生和賀逸說︰“他脾氣這麼怪，真虧你能忍。”
賀逸卻說︰“怪嗎？我覺得他很有趣啊。”
原來是把自己當成樂子。
周新雨把課本翻開，把桌肚里的東西一股腦塞回了賀逸的桌肚，開始學習。
賀逸當反派部門的任務員已經很久，歷經小世界無數，但周新雨的這個世界給他的印象卻是最為深刻的。
深刻的原因不止是任務時間長，還因為主角周新雨實在太難搞了。他紆尊降貴地當了個初一學生，天天變著花樣討好周新雨，卻像是在討好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無論怎樣的好意，周新雨都不為所動，不接受，逼急了還要冷言冷語地罵兩句，根本就是閉著眼在把賀逸往外推。
賀逸倒是也想過不去管了，就在一旁觀察著，反正只要主角周新雨不崩壞就行。
結果他發現，這個鬼世界他根本不能不管，周新雨那個酒鬼爹賭鬼媽實在太奇葩了，每天對著周新雨又打又踹還要他干活，平日里主角是吃不飽穿不暖，大冬天裹著校服長著凍瘡，偶爾還會有債主上門四處大鬧。
周新雨看著是個很安靜的陰郁主角，其實內里有股非常狠的勁兒，在他心里積蓄著力量，只等一個爆發的時機。
每回賀逸查看未來世界線，都會發現最後忍無可忍的周新雨不是偷偷宰了他爹就是砍了他媽，然後跟個沒事人一樣繼續上學，上完了學回家處理尸體，在主角光環的庇護下沒被任何人發現，就這麼長成了……一個巨大的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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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崩壞成反派了，賀逸這個原反派就只能任務失敗。
于是他只能繼續陪在周新雨身邊，一直用不遠不近的溫柔態度對待周新雨，希望能在主角的內心力量足夠抵擋崩壞以前，成為他心中的支柱。
最後他成功打開周新雨的心門，讓周新雨接受自己當他的朋友，還是在一次周末，賀逸閑得無聊，在周新雨家門口附近閑逛，剛好遇見了周新雨被輸了錢回家滿心不爽的周母打出家門的精彩畫面。
常年營養不良的少年一年四季都穿著校服，臉色蒼白身體瘦弱，被女人扯著胳膊推出單元樓，臉上還帶著清晰的巴掌印和指甲的抓痕。
賀逸腦袋一炸，三步並兩步趕過去，生怕慢一點就讓周新雨崩了。
現在周新雨的黑化值是絕對不用再刷了，可這個主角的靈魂能量還不足夠維持小世界的運轉，不能崩，絕對不能崩。
他可是要拿優秀員工的任務員！
周新雨被打了耳光，表情也沒什麼變化，安靜地站在原地。接近零下的天氣，他只穿了件很單薄的外套。
“媽，”賀逸听到他說︰“把書包給我，我還要上學。”
一連串的叫罵聲從樓梯道里傳出來，緊接著，一只破舊的書包飛出來，直直砸向周新雨。
周新雨抬起手臂，護住了頭，但預想中的疼痛沒有襲來。
帶著淡淡薄荷香味的手臂替他抓住了那只書包。
賀逸擋住了書包，這才松了口氣，這麼重的東西，里面全是書和試卷，主角這小身板哪兒能撐得住砸？
然後轉頭一看，周新雨的黑眼楮正直勾勾看著自己，里面看不出任何情緒，很難想象是一雙初中生的眼楮。
知道未來世界線的賀逸現在是一看到他就發慫，生怕這位祖宗一個不高興就爆發了，說話都是溫溫柔柔的︰“沒事吧，冷不冷，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說著，他朝單元樓看了一眼︰“我看你這會兒應該也沒地方去。”
出乎意料，周新雨竟然沒問什麼“你為什麼在這”這種賀逸還沒編好答案的問題。
他只是點了點頭，垂下的眼角有一點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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