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德拉孔起,行刑者必須日夜磨礪處決的劍技。他們每一次揮劍都要比上一次更為堅決,以免痛苦滋生。既是為了赴死者,也是為了自己。”
“…恕我無法對這種行為感到麻木。”
“不,孩子。我不希望你對此習以為常。我只要你思考死者為何而痛苦。然後讓你每一次觸踫,都比上一次更加堅決。與死者同行,敬愛他們如同你敬愛生命……你將再也听不到那些雜音。”
……
“我听從了長老的意見,無論對方是害怕死亡苦苦哀求的死囚,或是勇敢面對死亡的戰士,亦或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異邦戰俘,我都輕輕觸踫他們的額頭,給予他們沒有痛苦的死亡。”
“听得出來,你並沒有認可長老的觀念,只是…身不由己。”一直當著一個優秀傾听者的丹恆開口了“雖然尊重哀地里亞的死亡的文化,但對于並不認同這份文化的你來說,那確實是很痛苦的經歷。”
“感謝丹恆閣下的諒解。”
“不,你不需要我的諒解,一切,都只要你自己能走出來。”
“可能我走不出來了,那位待我如同親生女兒一般的長老,最後也被我親手送走,盡管離開前,她的臉上只有如釋重負的笑容。”
……
“……您這是要我做什麼?”心中出現了不好的念頭,遐蝶看著眼前的老人。
“我老了,必須響應塞納托斯的召喚,去往它的國度了……這…也是每一個哀地里亞人的歸宿。”
遐蝶有點不舍“您還遠沒有衰老到那種地步,還有許多歲月可活……”
“不,我已經‘死’了。我對加諸此身的衰老,還有臨近的死亡…開始感到恐懼了。所以,遐蝶,你能給我最後一次機會,讓我向那恐懼發起沖鋒,證明自己並非懦夫。”
“我…再也受不了了……”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長老嘆了口氣“孩子,是我從冰原中帶回了你,令你荒唐的命運開始轉動。身為哀地里亞的行刑官之首,也是我將‘處刑’這道重任不由分說,強壓在你肩頭。我深知,你始終都對我…對我們信仰的一切感到困惑,甚至憤怒……”
“我…別無選擇……”
“是啊,我們的所作所為與綁架無異。所以,只要你輕輕一觸,一條罪惡的生命便將就此凋零。逃離對你而言,不是易如反掌?”
“我…不可能這麼做。就算哀地里亞人再怎麼不加思考,視死亡如兒戲,但…我做不到。”
“呵呵,所以…我果然沒看錯你。”
“什麼…?”
“我一直把你當成女兒,悉心培養,因為你生來受賜如此祝福,這世上沒有人比你更明白生命和死亡的重量。若用哀地里亞人的眼光看待‘死亡’︰它是一切生命的終點,是我們每個人的必由之路。人不應抗拒,而要學會如何迎接它。只有在徹悟這個道理後,你才能好好活下去。哪怕你離開哀地里亞的庇佑——哪怕永遠肩負著祝…詛咒——你也可以像普通人一樣,昂首挺胸地活下去。來,動手吧。我已教給你此生所能領悟的一切……證明自己是個合格的聖女,或是具備如此決心吧。”
……
“我最後一次服從她的指示,輕輕觸踫了眼前的老人。這位見慣了死亡的處刑人,她的消逝與常人並無不同︰喉頭的嗚咽,眼中的遺憾,還有…微不可查的顫抖從指尖傳來。阿蒙內特,試圖向我傳授‘死亡’的人,也最終如朝露消失在晨霧中。她一生都在貫徹哀地里亞人的信仰,而當死亡真正來臨,她也如那信仰所述……除去敬畏,再無其他。”
“我在哀地里亞城外的沼澤間,為她樹立了一座衣冠冢,將她留在了我親手葬送的一眾死者間。然後,為了覲見塞納托斯,我再次踏上了流浪的旅途。直到來到奧赫瑪。”
“那是一段很長、很長的路,我听過太多對死亡的議論。‘生命從死亡中尋獲意義’、‘萬物因終結而前進’……仿佛世間最可怕的幽暗,所有人都在講述它的沉重,或是抵抗、或是崇拜、或是敬畏……一尊去向不明的泰坦,何以成為人們心中最深的恐懼……為何,會在我的夢中縈繞不去。”
“為了這個問題的答案,我繼續旅途。起初是逃離,而後變成了尋索,最後……我想知道,是否,我的觸踫,我的擁抱……並非只能剝奪……而是也可以,留下些什麼?”
“在我的印象中,我與哀地里亞格格不入,我仿若一介過客,哪怕我在那里生活了無數個年頭。離開它之後也沒有一絲一毫的留念,除了阿蒙內特長老,還有那個我從小看到老,能喊我一聲‘遐蝶姐姐’的小女孩。
在我與她尚且年幼的時候,她在孩子們玩耍的時候找到了我,我們借用一根枯枝實現了第一次牽手,並在她年老的時候實現了第二次牽手。不同的是,第一次的她只能感受到枯枝的冰冷,而第二次,我們之間也有枯枝,但她,主動放下了枯枝,主動拉起了我的手,跟我說‘遐蝶姐姐的手,明明也很溫暖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