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沒有人听她的,回答她的只有鎮民們更瘋狂的鑿擊聲。鎮民們已經挖紅了眼,他們的指甲縫里塞滿了泥土,臉上沾滿了汗水和灰塵,眼中布滿了血絲,卻仍然不知疲倦地揮舞著鐵鎬。
賈世才站在山崖上,衣袍被硫磺風吹得獵獵作響。他望著鎮民們蟻群般攀附在金色巨石上,望著他們用帶血的手摳挖石縫,突然低笑起來。一道閃電劈開烏雲,照亮他手中不知何時多出的青銅鈴鐺——那鈴鐺表面刻著與巨石相同的血管紋路,此刻正隨著山中的嗚咽聲微微震顫。
"快了,"他低聲自語,"就快了。"
山雨欲來,林海翻涌。整座山活過來了。
天驟然暗了下來,厚重的烏雲像浸透墨汁的棉絮,沉沉地壓向山巔。風先是在林間試探, 地撥弄樹葉,忽而一聲尖嘯,整片森林便如受驚的獸群般躁動起來。松濤怒吼,枝干狂舞,墨綠的浪頭從山谷一路奔涌至峰頂,又狠狠砸回谷底。
山脊在閃電的鞭打下繃緊了筋骨,岩石的輪廓在青白的光里忽隱忽現。老樹盤虯的根須從土里暴起,像無數只枯手死死扣住地面。腐葉混著泥土的氣息被風卷上半空,雨的味道已經滲進每一寸空氣——不是江南梅雨的纏綿,而是帶著刀鋒的冷冽,是洪荒時代巨獸的吐息。
整座山在戰栗中甦醒。石縫里傳來 的爬行聲,不知是蜥蜴還是山鬼在倉皇逃竄;崖壁上的瀑布開始不安地扭動,水珠尚未墜落就被狂風撕成霧靄。最駭人的是那些古樹,它們交錯的枝椏在烏雲中劃出焦黑的裂痕,仿佛下一秒就會拔出深扎的根系,踏著雷聲的鼓點走向人間。
一道紫電劈開天際時,漫山遍野的草木同時發出簌簌的顫音。那不是恐懼的呻吟,而是蟄伏了千萬年的生命,正對著即將傾瀉而下的暴雨,露出野性的獠牙。
就在此時,賈世才站在新炸開的岩洞前,他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模糊。他緩緩地從懷中掏出一把刻滿符文的青銅匕首,那匕首在微弱的光線下散發出一種神秘而古老的氣息。
賈世才緊緊握住匕首,他的手微微顫抖著,仿佛這把匕首有著巨大的力量,讓他也有些難以控制。他深吸一口氣,然後猛地將匕首插入岩縫中!
"以爾等之貪婪為引,以誓言之背叛為媒,破!"賈世才低聲念起咒語,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岩洞中回蕩,帶著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感覺。隨著他的咒語聲,匕首上的符文開始依次亮起,先是淡淡的紅色,然後逐漸變得鮮紅如血。
賈世才的咒語聲剛落,整座塹山突然陷入死寂。連風都凝固在枝葉間,蟬鳴戛然而止。王鐵柱感到耳膜傳來詭異的壓迫感,就像潛入深水時的嗡鳴。他抬頭望去,發現樹梢上的麻雀全部僵直著身體墜落,在觸地前便化為齏粉。
整座塹山的輪廓在暮色中扭曲變形。西側的山脊突然隆起,嶙峋岩石重組為五根巨大的手指;東面的瀑布倒流而上,水珠在空中凝結成閃耀的臂釧。方圓百里的雲層瘋狂向山頂匯聚,旋轉著編織成雪白的須發。兩輪血月在山巔雲霧間亮起——那竟是塹山神緩緩睜開的雙眼!
"螻蟻。"
地底突然傳來一聲悶響,仿佛有什麼巨大的東西斷裂了一般。這聲悶響震得整個岩洞都微微顫抖起來,一些細小的石塊從洞頂掉落下來。
剎那間,天空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猛地拉上了帷幕。原本湛藍的晴空瞬間被翻滾的烏雲吞噬,熾烈的陽光如同被掐滅的燭火,驟然消失。整個世界仿佛被潑上了一層濃墨,從白晝跌入黃昏。
王鐵柱呆立在原地,粗糙的手掌還保持著剛才擦拭汗水的姿勢。他的瞳孔急劇收縮,眼白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突出。那張被歲月犁出深深溝壑的臉龐此刻僵硬如石,每一道皺紋里都嵌滿了驚懼。干裂的嘴唇無意識地顫抖著,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風突然變得狂暴,卷著沙礫抽打在他身上。他的粗布衣衫獵獵作響,像一面即將被撕碎的破旗。周圍的樹木瘋狂搖擺,枝葉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遠處傳來幾聲淒厲的鳥鳴,很快就被呼嘯的風聲淹沒。
一滴冷汗順著他的太陽穴滑下,在布滿塵土的臉上沖出一道蜿蜒的痕跡。他的喉結上下滾動,脖頸上青筋暴起,像是被無形的繩索勒住了喉嚨。粗糙的手指不自覺地揪住衣角,指節因用力過度而泛白。
天地間最後一絲光亮也被烏雲吞噬,濃重的黑暗從四面八方壓來。王鐵柱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胸膛劇烈起伏,仿佛有千斤重擔壓在心頭。在這突如其來的天變面前,這個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莊稼漢,此刻卻像暴風雨中的一株稻草,脆弱得隨時可能被連根拔起。
當他的目光落在山神廟的石像上時,他更是嚇得連連後退。只見那石像的眼角竟然滲出了血淚,那血淚順著石像的臉頰流淌下來,仿佛這石像也感受到了某種巨大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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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肅靜,神像血淚,這是……"老人干裂的嘴唇顫抖著,還未說完,腳下大地突然像鼓面般震動起來。
那聲音起初極輕,像是從地底深處傳來的一聲夢囈,又像是沉睡千年的山神翻了個身,骨骼發出的悶響。緊接著,整座山體微微一顫,仿佛有什麼龐然大物在泥土之下緩緩甦醒。
"轟——"
山腰處突然爆出一聲悶雷般的巨響,土層像被無形的手撕開一道裂口。岩石與泥土開始簌簌滑落,起初只是零星的碎石,很快便演變成一場泥石的洪流。百年老樹被連根拔起,在翻滾的土浪中如同脆弱的蘆葦,轉眼便被吞沒。
"跑啊——山崩啦!"
淒厲的喊叫聲從山上傳來,在峽谷間撞出層層回音。那聲音里裹挾著最原始的恐懼,像一把鈍刀,狠狠刮過每個人的耳膜。王鐵柱渾身一顫,猛地抬頭望去——只見半山腰上,幾個小黑點正拼命往山下狂奔,而在他們身後,鋪天蓋地的土石正以驚人的速度吞噬著一切。
大地在顫抖。
王鐵柱的雙腳像是生了根,動彈不得。他眼睜睜看著那股死亡的洪流越來越近,揚起的塵土遮蔽了半邊天空。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腥氣,混合著草木被碾碎的苦澀。他的耳中嗡嗡作響,心跳聲大得仿佛要沖破胸膛——
要逃!
這個念頭終于沖破恐懼的桎梏,他猛地轉身,踉蹌著向山下沖去。身後,山崩的轟鳴越來越近,像一頭饑餓的巨獸,正張開血盆大口,要將整個村莊一口吞下……
“快看!那是什麼?!”隨著這聲驚叫,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岩洞深處。只見一道耀眼的金光如閃電般沖天而起,直插雲霄,仿佛要撕裂這片黑暗的天空。
在半空中,那道金光逐漸凝聚成一條張牙舞爪的金龍虛影。它栩栩如生,鱗片閃爍著耀眼的光芒,龍須舞動,威風凜凜。這條金龍似乎擁有著無盡的力量,它的出現讓整個岩洞都被映照得金碧輝煌。
岩洞內,潮濕的空氣中彌漫著腐朽與硫磺的氣息。賈世才黑袍獵獵,立于一塊凸起的嶙峋怪石之上,仰頭望向洞頂裂隙外的天空——那里,一道金龍虛影正在烏雲間痛苦翻騰,鱗片剝落,化作點點金光消散。
"成了!山神地脈已斷,信仰之力歸我所有!"
他的笑聲嘶啞而尖銳,在岩壁間踫撞回蕩,如同千百只夜梟同時啼鳴。長期偽裝的儒雅假面此刻徹底崩裂,那張蒼白的臉上青筋暴起,嘴角幾乎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齒。眼中跳動著癲狂的幽綠色火焰,仿佛有無數冤魂在其中哀嚎。
"嗤——"
袖袍猛然一揮,十二張猩紅符紙如毒蛇出洞,凌空自燃。那不是尋常的火焰,而是泛著尸油光澤的慘綠色鬼火。符紙燒盡的剎那,整個岩洞驟然一暗,隨即爆開一團濃稠血霧。霧氣中傳出骨骼摩擦的" "聲,十二具掛著腐肉的骷髏兵踏著血浪現身。它們的眼窩里跳動著猩紅鬼火,裸露的脊椎上纏繞著黑色怨氣,每走一步都有蛆蟲從肋骨間簌簌掉落。
"以千魂為祭——"賈世才的指甲突然暴長三寸,化作利爪直指岩洞深處。那里,山壁正在龜裂,隱約可見一團翡翠色的光暈在石縫間掙扎,宛如被刺穿的心髒般劇烈搏動。"給我撕開這山靈的心髒!"
骷髏兵們發出金屬刮擦般的嘶吼,揮舞著骨刀撲向光暈。刀鋒劃過之處,岩壁滲出汩汩血泉,整座山體開始劇烈震顫。洞頂鐘乳石接連斷裂,砸在地上竟摔出嬰兒啼哭般的聲響。賈世才的黑袍在狂風中鼓脹如蝠翼,他貪婪地深吸一口氣,將逸散的翡翠靈光吞入鼻腔,臉上浮現出吸毒般的迷醉神情。
而在無人注意的陰影里,那些被吸干的符紙灰燼正詭異地蠕動著,漸漸聚成一張哭泣的人臉形狀......
就在這時,金龍虛影突然發出一聲怒吼,它似乎感受到了某種威脅,拼命地掙扎著。然而,這一切都無濟于事,金龍虛影最終還是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吸入了賈世才的皮囊中。
剎那間,整座塹山都劇烈地顫抖起來,仿佛大地都在為這一變化而哀鳴。山石滾落,樹木倒伏,一片混亂。參與挖礦的鎮民們驚恐地發現,他們手中的工具突然變得滾燙,仿佛被一股無形的火焰灼燒著,讓他們不得不忍痛將其扔在地上。
“不好!”王鐵柱驚恐地大喊道,他那布滿皺紋的臉上,老淚縱橫,仿佛世界末日來臨一般。“山神發怒了!大家快跪下求饒啊!”他的聲音在礦洞中回蕩,帶著絕望和恐懼。
然而,一切都已經太晚了。就在眾人驚慌失措之際,烏雲中突然探出一只由雷電構成的巨大手掌,如同來自地獄的惡魔之手,帶著無盡的威壓,朝著礦洞方向狠狠地拍下!
這一幕讓人毛骨悚然,礦洞內的人們被嚇得呆若木雞,完全失去了反應能力。賈世才的臉色也在瞬間變得慘白,他瞪大了眼楮,滿臉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只越來越近的雷電巨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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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賈世才畢竟是個經驗豐富的人,他迅速回過神來,急忙又從懷中掏出一把符紙,毫不猶豫地撒向空中。這些符紙在接觸到空氣的瞬間,仿佛被賦予了生命一般,迅速燃燒起來,形成了一道血色的屏障,擋在了雷電巨掌和礦洞之間。
只听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雷電巨掌與血色屏障狠狠地撞在了一起,發出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整個礦洞都劇烈地顫抖起來,碎石和塵土四處飛揚,仿佛要將一切都掩埋在其中。
賈世才踉蹌後退三步,黑袍被無形的罡風撕開數道裂口。他抬手抹去嘴角溢出的金紅色血絲——那血竟在掌心化作蠕動的符文,轉瞬燃成灰燼。"愚昧的山神!"他嘶聲大笑,聲音里混著髒腑受損的嗡鳴,"你的廟宇傾頹,信徒改換門庭,這滿山香火......還剩幾縷?"
穹頂之上,雲層驟然坍縮,形成巨大的漩渦。塹山神的聲音自九地之下升起,每吐一字,山體便震顫一次︰
"背——信——者——"
聲浪如萬鈞雷霆碾過峽谷,崖壁上千年凝結的鐘乳石齊齊斷裂。那並非凡俗的回響,而是混合著地脈轟鳴、林海怒濤、雪崩咆哮的天地之音。賈世才腳下的岩石突然浮現出古老圖騰,青光順著裂紋奔涌,將他禁錮在原處。
"當受山崩之刑。"
山神真言落定的剎那,整座山脈發出洪荒巨獸甦醒般的呻吟。懸崖邊七棵千年古松同時爆裂,億萬根翠綠松針懸停空中,針尖齊指賈世才。針上凝結的晨露映出無數個扭曲的人臉——正是歷代祭祀山神卻慘遭屠戮的廟祝魂魄。
"爾等鑿吾筋骨,斷吾香火。"
地底傳來鎖鏈崩斷的巨響,方圓十里的花崗岩層開始龜裂。裂縫中噴出靛青色地火,火苗里浮現出遠古先民祭祀的虛影。那些虛影朝著賈世才張開空洞的嘴,發出無聲的控訴。
"今日便教汝見識——"
最高的那座山峰突然攔腰折斷,但墜落的並非碎石,而是整塊山體化作青玉色的巨掌。掌紋間奔涌著岩漿與冰川,指甲縫里嵌著上古戰場折斷的青銅戟。
"何謂真正的......"
被撕開的雲層後,浮現出山神半張面孔。那是由雪嶺為眉,溶洞為目,瀑布為須的天地之相。 吐息時,賈世才的十二具骷髏兵瞬間風化,猩紅符灰逆飛回他七竅之中。
"山!崩!地!裂!"
最後三字化作三道青色霹靂,第一道劈碎賈世才的護體黑霧,第二道擊穿他胸前懸掛的饕餮玉墜,第三道當空寫下血淋淋的"殛"字。整座山脈應聲跪伏,以滅頂之勢向瀆神者壓下。而在崩塌的岩層深處,隱約傳來編鐘古磬的奏鳴——那是為罪人敲響的葬神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