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剛過，天還蒙著層墨色，陸曦就揣好李炎大人托付的信，和陸明羽、李佑安一起鑽進了府衙安排的青帷馬車。車 轆碾過結霜的路面，發出 “咕嚕咕嚕” 的悶響，車夫甩了聲鞭花，馬兒踏著晨霧往城東去 —— 王乾說過，京城大得很，從客棧到王府要穿大半個城，白日里人多車堵，趕早走才能避開，只是路程遠，估摸著得走一整天。
車廂里沒什麼取暖的物件，臘月的寒風從棉簾縫隙里鑽進來，凍得人指尖發僵。陸曦把信往棉襖里又塞了塞，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陸明羽坐不住，隔一會兒就掀開車簾往外看，嘴里念叨著 “這街比樊瓖郡的主街還寬”“那樓得有三層高”；李佑安 13 歲，身子已長開不少，靠在另一側車窗邊，手里攥著塊從家鄉帶來的小石子，時不時數著路邊掠過的店鋪招牌，偶爾問陸曦︰“哥，王府會不會跟戲文里寫的一樣，門口有好多衛兵？”
陸曦笑著搖頭︰“不一定，先去了才知道。”
馬車走得慢，從晨光微露到日頭當空，又從夕陽西下到暮色四合。直到酉時末，天色徹底暗下來，車夫才勒住韁繩，指著前方道︰“陸相公，前面就是王府了。”
三人下車時，冷風裹著雪粒子打在臉上，生疼。抬眼望去，兩扇沉黑色的木門立在夜色里，門楣上 “王府” 的暗金匾額泛著冷光，兩側的漢白玉石獅蹲在雪地里，爪下的玉牌在燈籠光下若隱若現。只是門口空蕩蕩的，沒有衛兵，也沒有僕從，只有兩盞紅燈籠在風里晃著，映得門前青石板路干干淨淨。
“這時候沒人，咋送信啊？” 陸明羽搓著手，走上前想推推門，又停住了。
李佑安踮著腳往門里看，黑漆漆的庭院里連點光亮都沒有︰“會不會王爺還沒從皇宮回來？”
陸曦走到門邊，抬手敲了敲銅環，“咚、咚、咚” 的聲響在安靜的夜里格外清晰。等了片刻，門里才傳來腳步聲，接著是個沉穩的男聲︰“誰在敲門？”
門 “吱呀” 一聲開了，一個五十多歲的漢子站在門後，穿深青色綢緞袍，領口滾著淺灰邊，手里捏著個紫檀木算盤，鬢角的白發梳得整整齊齊 —— 正是王府的秦管家。他看見門口三個半大少年，先是一愣，目光掃過陸曦，又落到陸明羽身上，眼尾幾不可察地頓了頓，像是在看什麼熟悉的人，隨即又移到李佑安身上，才開口問︰“你們是何人？找王府有何事？”
“我們是從樊瓖郡來的，” 陸曦上前一步，雙手抱拳道，“我叫陸曦，這是我哥陸明羽，還有這位是李佑安。受樊瓖郡李炎大人所托，來給王爺送一封信。”
秦管家听到 “李炎” 二字，眼神動了動，側身讓他們進來︰“王爺還在皇宮議事，沒回來。你們先隨我去小客廳等，我去通稟王妃。”
三人跟著秦管家往里走，庭院里的青石板路掃得干淨，路邊松柏上的積雪映著燈籠光，泛著淡淡的白。走了約莫半炷香的工夫，就到了一處小客廳，秦管家推開門︰“里面有炭火，你們先暖暖身子。”
陸曦走進廳里，見屋內擺著一套紅木桌椅，桌面光可鑒人，牆上掛著幅水墨蘭草圖，桌案上放著個青瓷花瓶，里面插著幾枝紅梅，花瓣上還帶著水珠。李佑安走到炭盆邊，伸出手烤火，小聲說︰“這花真好看，比咱們村里的野梅艷多了。”
陸明羽坐在椅子上，揉了揉坐得發麻的腿，剛要說話，就听見門外傳來輕柔的腳步聲。秦管家掀開門簾，躬身道︰“王妃，三位公子到了。”
一個女子走了進來，二十七八歲的年紀，穿月白色錦裙，裙擺繡著暗紋蘭草，頭上只插著一支碧玉簪，氣質溫婉得像幅水墨畫。她身後跟著兩個侍女，手里端著茶盤，腳步輕緩得沒一點聲響。
“我是素王妃，” 她走到主位坐下，聲音溫和，“王爺去皇宮議事了，有什麼事跟我說也是一樣。三位一路來京辛苦，先喝杯熱茶。”
侍女把茶盞遞到三人面前，茶香裊裊。陸曦端起茶盞，欠身道︰“多謝王妃。我們是受李炎大人所托，給王爺送封信來。” 說著從懷里掏出信，遞了過去。
素王妃接過信，沒立刻打開，反而看向陸曦，輕聲問︰“三位是樊瓖郡人？家里還有什麼人？來京是為了參加會試吧？”
“家母還在樊瓖郡，” 陸曦老實回答，“我和哥哥備考，佑安跟我們一起來京，幫著打打下手。這次來京多虧了李大人安排車馬，不然路上要多費不少事。”
素王妃的目光落到李佑安身上，笑了笑︰“這孩子看著機靈。” 隨即又轉向陸明羽，眼神里多了點說不清的意味 —— 跟秦管家剛才的眼神有些像，像是在確認什麼，又像是在掩飾什麼。她沒多問陸明羽，只隨口道︰“二公子看著性子爽朗，備考還順利嗎？”
陸明羽摸了摸頭，憨笑道︰“還行，就是算學和義理有點難，正跟我弟還有幾個同考的舉子一起琢磨呢。”
素王妃點點頭，這才拆開信看。她看信時，手指輕輕捏著信紙，神色平靜，沒什麼波動。過了一會兒，她把信折好，對秦管家道︰“這信我先收著，你去安排兩個衛兵，跟三位公子一起去皇宮找王爺 —— 就說我讓送的信，耽誤不得。”
秦管家應了聲 “是”，剛要轉身，素王妃又叫住他，聲音壓得略低︰“三位公子來府里的事，別跟其他王妃提，免得惹麻煩。”
秦管家愣了一下，隨即點頭︰“老奴省得。”
陸曦听著這話，心里有點疑惑，卻沒多問 —— 王府里的家事，外人不便插嘴。素王妃又看向他，叮囑道︰“去皇宮的路上小心些，衛兵會幫你們通傳。會試的事我不懂，幫不上什麼忙，三位好好備考，若有需要府里幫忙的，跟秦管家說就是。”
陸曦連忙道謝︰“多謝王妃體恤，我們自己能應付，不敢麻煩王府。”
素王妃笑了笑，目光又掃了陸明羽一眼，這次眼神里的復雜更明顯了些，像是有話想說，最終還是咽了回去，只對秦管家道︰“你帶三位公子去吧，別讓王爺等急了。”
秦管家應了聲，領著三人往外走。陸明羽邊走邊跟陸曦小聲嘀咕︰“這王妃看著挺溫和的，就是剛才看我的眼神有點怪，你說是不是我衣裳太舊了？”
陸曦想了想，搖頭道︰“許是王府里少見咱們這樣的鄉下舉子，沒什麼。先把信送了，咱們還得回去備考呢。”
李佑安跟在後面，回頭看了眼小客廳的方向，小聲說︰“王妃身上的香味真好聞，跟蘭草似的。”
秦管家已經叫來了兩個穿鎧甲的衛兵，身材高大，見了三人便躬身行禮。秦管家囑咐道︰“這三位是樊瓖郡來的公子，你們護送他們去皇宮，把信親手交給王爺，路上仔細些。”
衛兵齊聲應道︰“是，管家。”
陸曦謝過秦管家，和陸明羽、李佑安一起跟著衛兵往外走。走出王府大門時，夜色更濃了，路邊的燈籠映著雪粒子，泛著細碎的光。陸曦回頭看了眼那沉黑色的木門，心里總覺得剛才在廳里的短短半個時辰，透著點說不上來的微妙 —— 素王妃和秦管家對陸明羽的奇怪眼神，還有那句 “別跟其他王妃提” 的叮囑，像是藏著什麼秘密。只是現在沒時間細想，眼下最重要的，是把信送到王爺手里，然後趕緊回客棧，跟魏慶遠他們匯合梳理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