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出十分鐘，她們就到了辦公樓下面。
宋瑩將車子停好，鎖上，拉著玲姐的手往二樓生產科走去。一進辦公室，她們兩個便坐在了沙發上。
周科長見她們來了，也不兜圈子，直接開門見山。
“宋瑩，黃玲，電視里的新聞你們都看到嗎，軍隊人數精簡了，咱們廠的訂單直接少了一半，不需要生產那麼多布，也就不需要那麼多的職工。這件事情，廠里領導和市里面也是商量了好久。
最終的決定就是一二車間合並成生產科，年紀大的職工退下來，年輕的職工頂上去，黃玲進生產科，宋瑩任命為小組長！因為你們兩個的孩子不在紡織系統，不牽扯到崗位問題，這才叫你們兩個過來。”
黃玲看著一臉嚴肅的周科長，心里“咯 ”一下，忙問道。“那多大算年紀大？”
周科長扶了扶眼鏡，語氣平淡卻又透著不容置疑。“四十四以上的職工，領導干部酌情考慮退一半，以後咱們廠不再接收職工子女，技校和紡織學校畢業的畢業生也不再接收了。”
听到這話，黃玲和宋瑩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擔憂，辦公室里一時陷入了沉默 。
听到這一消息，黃玲的腦海中瞬間浮現出老吳家小敏的模樣。
小敏在廠里已經實習了大半年，而且馬上就要從技校畢業了，大家都覺得她進棉紡廠工作是板上釘釘的事，如今卻全泡湯了。
黃玲自己也帶了不少實習生，朝夕相處間，彼此都產生了深厚的感情。
想到那些充滿朝氣的孩子、黃玲的眉頭緊緊皺成了一個“川”字。“周科長，這批實習生，已經在廠里實習了大半年了，怎麼就不要了呢！”
宋瑩帶的那些實習生平日里一口一個“師父”，叫得她心里暖烘烘的，如今卻要面臨這樣的變故，她實在是沒有辦法接受而且也不知道跟她們說。
宋瑩情緒激動，聲音也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
“說不接受就不接受了，那這些孩子怎麼辦？昨天她們還商量著在正式上班之前要一起去魔都好好玩一圈呢，廠里就這麼不管這些孩子們嗎？”
周科長伸出手，示意宋瑩坐下。“宋瑩，你坐下！這廠里也是沒辦法的，接到上面的通知時，我們也很震驚、很無奈，廠里開了好多會才接受這個現實。”
宋瑩听完周科長的話，當場就炸了。“你們這些領導倒是接受得很快，那些下崗的老職工，還有實習生怎麼辦？他們怎麼能接受得了啊！”
她站起身，雙手撐在桌子上，雙眼緊緊盯著周科長。
黃玲趕緊站起來，一把拉住宋瑩的衣服、趕緊解釋。“宋瑩，你冷靜一些，周科長，宋瑩也是為這些老職工和實習生擔心，她什麼性格您是清楚的，沒有壞心思，您別往心里去。”
周科長心里也不好受，重重地嘆了口氣。“大吼大叫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這個是廠里和市里的決定，而且我們家孩子也是今年紡織技校畢業。”
說完，周科長緩緩將眼鏡摘了下來，疲憊地用手捏了捏眼角。
等她們兩個從廠子里面出來，已經快八點鐘了。
夜色里辦公樓下的路燈散發著昏黃的光。
黃玲見宋瑩呆呆地往前走，連自行車都忘記了，她心里一緊，更不敢讓宋瑩騎車。
“宋瑩，自行車！”
黃玲大聲喊道，可宋瑩仿佛失了魂一般，根本沒有听到玲姐的話，依舊直愣愣地往前走。
等到玲姐伸手拉住她，宋瑩這才回過神來。“玲姐。”眼神里帶著茫然，還有不知所措。
“車鑰匙給我，我騎車帶你回去！”
宋瑩坐在後座上，抓著黃玲的衣服，眼神空洞地看著街道快速往後退去。
宋瑩的聲音帶著哭腔，她真的不理解現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玲姐，我十六歲就進到棉紡廠，那時候都說棉紡廠是好單位，廠里福利好，有幼兒園、學校，還有廠醫院，能在棉紡廠一直干到退休，大家都覺得棉紡廠能管職工一輩子，怎麼就變成這樣了，直接一刀切了！”
黃玲用力蹬著自行車，迎著夜晚的涼風。“咱們隔壁的王勇和他媳婦這次也要退下來，老大進了廠，老二還在讀技校，退休金雖然少了一些，但是還夠吃飯。”
宋瑩又嘆了口氣。“阿妹一直希望小敏能進棉紡廠，跟我實習也有大半年了，我開不了這個口啊，玲姐！還有我帶的那些實習生！”
“宋瑩，這不是你能決定的，不僅僅只有一個小敏。”
宋瑩坐在後座上，紅著眼眶，淚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來，她輕輕地靠在了玲姐的後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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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情廠里很快就通知了下去，一時間，整個廠區和家屬區都陷入了慌亂與不安之中。
吳家里，氣氛更是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吳姍姍現在高三，馬上就要高考了，她不佔用吳建國在棉紡廠的指標。
而張小敏技校畢業本是要進棉紡廠的，要是政策不變，進廠那可是十拿九穩的事，這也是當初張阿妹堅持為爭搶的職工子弟名額、讓張敏讀紡織職高的原因。
三年的紡織技校馬上要畢業了、結果廠子不再接收實習生了！
消息傳開後，紡織技校還有職高的實習生家長們成群結隊地來到紡織廠，他們焦急地尋找書記、廠長、科長，有的家長情緒激動，大聲哭鬧著，可政策已經下來了，任誰也改變不了。
說不接收，就真的不會再接收了，冰冷的現實擺在眼前，讓人絕望。
張小敏把自己關在房間里，趴在桌子上哭個不停。
當初中考的時候，他們問莊老師的意見、就勸她讀衛校，可她媽非得佔著後爸在紡織廠子弟進廠的名額，那時她知道媽媽是為自己好，為自己的未來考慮，便听了安排。
可如今，一切都如莊老師所言，棉紡廠並非想象中那麼好，更不是永遠的鐵飯碗！
張阿妹這兩天也是以淚洗面，眼楮哭得紅腫，她心急如焚，卻又沒有辦法。
看著女兒傷心，她強打精神安慰。“小敏，別哭了，事情還沒徹底定下來，我這就讓你爸去找人，媽一定讓你進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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