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白話合集

龍圖公案 第51到60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清風隨竹影 本章︰龍圖公案 第51到60

    第五十一則金鯉

    話說揚州城東門有個讀書人,姓劉名真,字天然,自幼聰慧,喜愛誦讀詩書,尚未娶妻,一心埋頭苦讀,甘于清貧生活。宋仁宗皇佑三年開科取士,他備好行李前往東京應試,無奈盤纏短缺,途中耽擱許久,即將抵達京都時,科場考試已經結束。劉真嘆息道︰“我命途如此坎坷,連應試的機會都錯過。”便收拾剩余盤纏,租賃開元寺的僧房繼續研習學業。

    光陰飛逝,轉眼到了上元佳節,京中處處張燈結彩。當時離城三十里處有個通漕運的地方,名叫碧油潭,潭水深達萬丈,有一條修煉千年的金絲鯉魚成了精怪,往常也曾變成女子迷惑過往客商。那日夜晚,它現形出潭,听聞城里正在放燈,便吐出一顆寶珠,化作一個十七八歲的丫鬟,手持燈籠,緩緩走入城中,路人見了無不心生傾慕。將近五更時,眼看殘燈仍未收盡,這妖媚擔心顯露原形,便躲進金丞相後花園的大池中隱藏起來。

    元宵過後,妖魚不想回潭,恰巧遇到金丞相的女兒金線小姐帶著侍女來花園賞花。小姐看見東架瓦盆上一叢紅白相間的牡丹十分可愛,便讓侍女折下觀賞,隨後倚著池閣欄桿飲酒。忽然看見池中有一條金鯉魚,揚著胡須、鼓著魚口在水面游動,小姐見狀,將飲剩的半杯酒倒入池中,被妖魚一口吞下。小姐笑著看了許久,才返回閨房。妖魚得知小姐喜愛牡丹,便每夜吐氣滋養,讓牡丹顏色愈發鮮艷,引得小姐每日都來折花賞玩。

    春光將盡,初夏來臨。劉秀才在僧舍居住已久,行囊日漸空乏,知己朋友也各自返鄉。他思來想去別無他法,便寫下幾幅草字,前往城中官宦家售賣。一日來到金丞相府前,恰逢丞相探訪鄉友回府,看見劉秀才手中的字幅,便命人取來觀看,連聲稱贊,于是將他帶入府中,詢問其籍貫來歷。丞相見他才華不凡,便將他留在西館教子弟讀書,還命家人去寺中搬取行李,安置在一處靠近後花園東軒的地方。劉真得丞相提攜,衣食無憂,便更加潛心攻讀史書,府中往來的文書筆墨,都由他動筆回復,丞相對他十分器重。

    一日傍晚,劉真偶然走進花園,正遇上小姐帶著兩三個侍女在花架下玩花。劉真見了驚嘆道︰“早聞丞相有女,容貌秀麗,果然名不虛傳。日後小生若能金榜題名,能娶得此等佳人為妻,也就心滿意足了。”說罷,擔心被人察覺,便徑直回到軒下,吟誦了幾首杜甫的詩來表達心志。常言說得好,欲心一動,邪念便會入侵。妖魚正想迷惑一個好男子,卻苦無機會,當夜探知劉真尚未就寢,便化作小姐的模樣,來到他讀書的館舍敲門。劉真開門一看,正是日間所見的小姐,頓時驚愕不已。妖媚說道︰“秀才不要驚慌,妾身見爹娘已經安睡,听聞君聲音清亮,特來請教。”劉真這才放下心來,與她對坐榻上,談論許久後便解衣休息。

    天色將明時,妖魚先起身說道︰“今夜早些來陪你。”說罷便離去。從此她每日夜里前來,與劉真情意甚密。一日,妖媚備好酒食與劉真共飲,說道︰“君住在此處雖好,但久後若被侍女察覺,報知父母,我們兩人都會丟臉。不如我收拾閨中財物,與君逃回你家,結為長久夫婦。”劉真道︰“若丞相派人追查,我們如何逃脫罪責?”妖媚道︰“我母親最疼愛我,況且你我都未議婚,縱使追查也無妨。”劉真依了她的話,過了一夜,約定十四日夜在河下備好船只,小姐收拾好零碎銀兩,與劉真一同返回揚州。丞相得知劉真離去,也沒有追究。

    自妖魚離去後,那朵牡丹花隨即枯死,金小姐朝夕思念,竟染病在身,縱使請來良醫也無法調理。母親擔憂地詢問病因,小姐才說是為了牡丹。母親告知丞相,丞相道︰“此花只有揚州才有。”便差遣家人帶著金銀珠寶前往揚州,不論官宦民家,不惜重金購買。家人領命來到揚州,四處尋訪這種牡丹花,發現只有東門劉秀才家種植了幾叢。家人到劉秀才家時,恰逢劉真外出,只見簾子下站著一個女子,問道︰“是何人?”金家家人疑惑道︰“這聲音好似我家小姐。”走近一看,果然是小姐。恰巧劉真回來,家人也認出了他,雙方都痴呆半晌,不知如何是好。劉真問家人來意,家人告知是因小姐思念牡丹致病,特來購買。劉真笑道︰“小姐隨我來此將近半年,哪里還有另一個小姐?”

    家人困惑不解,連夜返回東京稟報丞相。丞相不信,派公吏到揚州接回小姐。小姐竟沒有推辭,與劉真一同隨家人返回東京,入府拜見丞相。丞相看著眼前的小姐,驚疑不定,這時夫人出來說道︰“小姐在房中尚未起身,為何這里又有一個?”丞相問劉真緣由,劉真毫不隱瞞,將昔日在東軒相會的經過一一告知。丞相道︰“你必定是被妖物迷惑了。”

    丞相隨即乘轎入開封府拜見包公,說明此事。包公命張龍將兩位小姐及劉真一同拘來,在公廳下仔細察看,果然一模一樣。于是命人取來軒轅所鑄的照魔鏡辨別真偽,左右將鏡懸掛堂上,頃刻間妖魚吐出黑氣,遮天蔽日,只听一聲巨響,黑氣四散,再看堂下,兩位小姐都不見了蹤影。丞相與包公都驚愕不已,滿堂人無不震驚失色。包公道︰“丞相暫且先回,容我過幾日必定查明下落。”丞相稱謝離去。包公讓劉真在外等候,張掛榜文︰“有知曉妖精及小姐下落者,賞錢五千貫。”

    次日清早,包公前往城隍廟焚燒牒章禱告。城隍即刻派遣陰兵四處搜查是何妖怪。片刻後陰兵回報︰“是碧油潭千年金鯉魚作怪。”城隍便備文通知五湖四海的龍君,務必捉拿妖魚歸案。龍君得知後,派遣水族神兵沿江湖捕捉妖魚,卻都被妖魚擊敗。龍君上奏天帝,天帝派遣天兵捉拿,那妖魚卻逃遍八荒,難以捕獲。無奈之下,包大尹日夜在城隍司催促,城隍只得再次通知龍君,龍君下令封閉四角海門搜捕,妖魚被追逼得走投無路,逃入南海。

    當時京都有個鄭某,平素樂善好施,家中掛著一幅淡墨素妝的觀世音像,每日虔誠敬奉。忽然一夜,他夢見一位素妝婦人對他說︰“你明日到河岸邊,引我去見包大尹,定能獲得一場富貴。”鄭某醒來,次日一早到河邊查看,果然看見一位中年婦人,手執竹籃,籃中放著一條小小金色鯉魚,立在楊柳樹下。婦人見鄭某來到,便說︰“昨日碧油潭金鯉魚被四海龍君追逼無路,逃入南海藏在瓊蕊蓮花下,如今被我哄入籃中罩住無法逃脫。前日包大尹張榜懸賞知曉妖魚下落之人,你可引我前去。待他判明此案,賞錢到手後,盡數贈予你。”鄭某大喜,連忙引婦人來到府衙,恰逢包公與金丞相正在廳上議論此事。公吏稟報後,包公喚二人進廳詢問緣由,鄭某將婦人所言告知。包公道︰“定是此怪無疑。”隨即令婦人當堂放下魚籃查問。那妖魚被佛力降服,在籃中一一供出迷惑劉真、攝走小姐藏于碧油潭山側岩穴中的情由。包公欲將妖魚取出烹殺,婦人道︰“此魚乃千年靈氣所化,縱使烹殺也無法致死,老婦帶去自有處置。”包公應允,命庫吏賞錢五千貫給婦人。婦人出門後將賞錢交給鄭某道︰“這是回報你奉我二年的誠心,務必將此事傳告世人。”說罷便不見了蹤影。鄭某這才醒悟,原來她是家中所奉的觀音大士。他將錢帶回家,請能工巧匠繪制水墨觀音像,觀音手提竹籃的形象從此流傳開來,京都人紛紛效仿繪制,這便是如今所說的“魚籃觀音”。

    包公差人到岩穴中尋得金小姐帶到衙署時,她已氣絕身亡,只是心頭略有微溫,請來醫官診治,都說需用有緣生人的氣息引導才能甦醒。包公猛然醒悟,對丞相道︰“小姐莫非與劉秀才有緣?老夫今日就做個媒人,成就這段姻緣。”于是喚過劉真,讓他用氣息喚醒小姐。小姐果然甦醒過來,左右看見的人都道此事絕非偶然。包公也十分歡喜,命人送二人回丞相府。當晚,劉真與小姐成親。次年,劉真科舉登第,在京數年,官至中書,生下兩個兒子都入朝為官。

    第五十二則玉面貓

    話說清河縣有個秀才叫施俊,娶了何氏賽花為妻,何氏容貌秀麗,針線活十分精通。一天,施俊听聞東京開科取士,便辭別妻子前往應試。他與家童小二一路曉行夜宿,饑餐渴飲,走了數日,來到一座山前。天色將晚時,他們遇到一家客店便進去投宿。

    這座山盤旋六百余里,後面連接著西京地界,山林幽深,崖石高聳,人跡罕至,常常有精怪出沒。有五只從西天來的老鼠成了精,它們神通廣大,能隨意變化,行蹤不定。它們有時變成老人,騙取客商財物;有時變成女子,迷惑年輕子弟;有時變成男子,誘惑富家美女。

    這些妖怪按大小排行命名,有鼠一、鼠二等稱呼,它們聚集在瞰海岩下的洞穴里。那天,鼠五等妖怪正想找人迷惑,便化作店主人,在山前迎接過客。恰巧遇到容貌清秀的施俊,便問他的籍貫和來歷,施俊如實告知要去東京趕考。妖怪暗自高興。

    當晚,妖怪準備酒菜款待施俊,與他對席而飲,酒桌上談論古今之事,妖怪對答如流。施俊十分驚訝,心想︰這只是個開店的,怎麼如此博學?于是問道︰“您也通曉學問嗎?”妖怪笑道︰“不瞞秀才說,三四年前我曾去應試,只是時運不濟,沒考上,所以棄了詩書開了這家小店,在本地度日。”

    施俊與他一同飲酒到深夜,妖怪心生一計,往酒中呵了一口毒氣,遞給施俊飲用。施俊一喝下這酒,立刻感到昏沉憋悶,倒在座位上。小二連忙扶起他,扶進客房休息,施俊腹中疼痛難忍。小二慌張不已,這里又找不到醫生,一直挨到天亮,才發現昨夜的店主人不知去了哪里。小二勉強扶著主人又走了幾里路,找到一家客店住下,才知道主人中了妖毒。

    再說那妖怪徑直脫身,變成施俊的模樣,回到了施俊家。何氏正在房中梳妝,听到丈夫回家,連忙出來看,見“施俊”笑容可掬。她問道︰“才離家二十多天,怎麼就回來了?”妖怪答道︰“快到東京時,遇到赴試的秀才說科場已經結束,士子都散了,我听了這話,就沒進城,轉身回來了。”何氏問︰“小二怎麼沒一起回來?”妖怪說︰“小二不會走路,我把行李寄托給朋友帶回,讓他跟在後面。”何氏信以為真,便準備早飯給妖怪吃。親戚朋友來往,都以為這就是真的施俊。

    從此,妖怪與何氏一同生活,卻不知真丈夫在客店中受苦。又過了半個月,施俊在客店中求得董真人的丹藥,調湯喝下後,果然恢復了健康。等他準備去東京時,听說科場已經結束,便與小二一起回家,慢慢走了二十多天才到家門口。

    小二先走進門,正好看見何氏與妖怪在廳後飲酒。何氏听見小二回來,起身出來問道︰“你怎麼來得這麼遲?”小二說︰“別說回來遲了,差點連主人的性命都保不住。”何氏問︰“哪個主人?”小二說︰“和我一起去京城的,還能是哪個主人?”何氏笑道︰“你在路上偷懶不走,主人已經先回來二十多天了。”小二驚道︰“說什麼呢,主人和我白天同行,晚上同住,寸步不離,怎麼會說他先回來?”

    何氏听了,疑惑不定。這時施俊走進門來,見到何氏,兩人相抱而哭。那妖怪听到哭聲,走出廳前,喝道︰“是誰敢調戲我的妻子?”施俊大怒,上前與妖怪打斗,卻被妖怪趕了出去。鄰里們听說了這件事,無不吃驚。

    施俊無可奈何,只得去拜見岳父,訴說了事情的經過。岳父十分擔憂,讓他寫狀子告到王丞相那里。王丞相看了狀子,覺得此事十分奇異,立刻派公牌去捉拿妖怪和何氏來審問。王丞相一看,果然有兩個施俊,左右的人都說除非包大尹能查明此事,可惜他在邊庭還沒回來。

    王丞相把何氏叫到近前仔細審問,何氏一五一十地說了前面的情況。丞相道︰“你可知道真丈夫身上有什麼特征可以作證嗎?”何氏說︰“我丈夫右臂有黑痣,可以查驗。”王丞相先把假施俊叫到近前,讓他脫去上身衣服,查驗右臂,發現沒有黑痣。丞相看了心想︰這個是妖怪。

    再叫真施俊來查驗,果然右臂有黑痣。丞相便讓真施俊跪在左邊,假施俊跪在右邊,讓公牌取來長枷,吩咐道︰“你們查驗,一人右臂有黑痣的是真施俊,沒有的是妖怪,就用長枷監禁起來。”等公牌上前查驗時,卻發現兩人右臂都有黑痣,無法分辨真假。王丞相驚道︰“真是作怪,剛才還只有一個有,現在都有了。”只好先把兩人都收監,第二天再審。

    妖怪在獄中不服,取出難香呵氣,瞰海岩下的四個鼠精商議後便來救它。它們化作王丞相的模樣,第二天清早坐在公堂,提出施俊等人到階下審問,把真施俊重重責打了一頓。施俊含冤受屈,叫屈連天。

    忽然,真的王丞相進入公堂,看見上面已經坐著一個“自己”,十分驚訝,立刻讓公人去捉假的;假的也發作起來,讓公吏去捉真的。一時間亂作一團,公人也分不清真假,誰敢動手?

    當下兩個王丞相在公堂爭辯,看的人都驚呆了。有個見識明敏的老吏上前稟道︰“兩位丞相不知真假,辯論幾天也是徒勞,除非去朝見仁宗皇帝。”仁宗于是下旨宣兩位丞相入朝。等兩位丞相朝見時,妖怪施展神通,噴出一口氣,仁宗眼楮昏花,無法看清,傳旨命人將二人監入通天牢里,等到今夜北斗星出現時,定要審出真假。

    原來仁宗是赤腳大仙降世,每到半夜,在天宮也能被看見,所以才這樣說。真假兩位丞相被收監後,妖怪擔心被識破,又取出難香呵氣,瞰海岩下的三個鼠精听到後,商量著第三個來救。第三只鼠精神通也很厲害,化作仁宗的面貌,不到五更,就佔坐了朝元殿,大會百官,勘問此事。

    真仁宗黎明出殿,文武官員見有兩個天子,個個大驚失色,于是會同眾官入內見國母奏明此事。國母大驚,便取過玉印,隨百官出殿審視。國母說︰“眾官不要慌,真天子左掌有‘山河’紋,右掌有‘社稷’紋,看看哪個沒有,就是假的。”眾官查驗後,果然只有真仁宗有這些紋路。國母傳旨,將假的監于通天牢中審問去了。

    話說那假仁宗驚慌之下,又呵起難香,鼠一、鼠二得知後煩惱不已,商量道︰“鼠五真是不知輕重,惹出這等天大的官司,事情牽涉朝廷,怎麼脫逃?”鼠二道︰“只能前去救他們回來。”鼠二施展神通,變成假國母升殿,想要把牢里的一干人等放了。這時宮中真國母傳旨,命令監禁者不得放跑妖怪。文武百官見有兩位國母下旨,一個要放,一個要監禁,正不知哪個是真國母。仁宗因此心緒不寧,憂思數日,寢食難安。眾臣上奏道︰“陛下可派使者前往邊庭宣包公回朝,才能查明此事。”天子應允,親書詔旨,派使臣前往邊庭宣讀。包公接旨後回朝,拜見聖上。退朝後回到開封府衙,喚來二十四名執法嚴明的差役,取出三十六般刑具,擺到堂下,從獄中提出一干罪犯審問,果然有兩位王丞相、兩個施秀才,還有一個假國母、一個假仁宗。包公笑道︰“其中丞相和施俊還沒審出哪個是真假,國母與聖上肯定有一個是假的。”暫且先將他們監禁,明日發文書告知城隍,然後再審判。

    四只鼠精被關在同一牢房,面面相覷,暗中相約道︰“包公說要牒告城隍,必定會證出我們的本相。雖然暫時動不了我們,但這事已觸怒上天,豈能長久躲藏?快請鼠一來商議。”眾妖于是呵起難香,此時鼠一正來開封打探消息,听聞包丞相在勘問,笑道︰“待我變成假包公,看你如何判案。”隨即顯神通化作假包公,坐在府堂上判事。恰巧真包公發牒文告知城隍後回衙,忽然有人稟報堂上已有一位包公在座,包公道︰“這孽畜如此大膽欺瞞!”徑直入堂,命令公牌拿下,那妖怪走下堂來,混在人群中,眾公牌根本分不清哪個是真的,怎敢動手?堂下包公怒從心起,暗自思忖,吩咐公牌︰“你們眾人嚴守衙門,不得走漏消息,等我出堂再听候吩咐。”公牌領命。包公退入後堂,假包公還在堂上理事,只是公牌心生疑惑,不再听從他的差遣。

    且說包公入內見李氏夫人道︰“這妖怪作祟難以辨明,我應當向天帝訴說,除掉這惡怪。你把我的身體用被子緊緊蓋在床上,不要移動,多則兩天兩夜我就回來。”于是取來在邊庭所涂的孔雀血嚼了幾口,躺到床上魂赴陰曹,直抵天門。

    天使引包公拜見玉帝,奏明此事。玉帝聞奏,命檢察司曹查究是何方妖孽為禍。司曹奏道︰“是西方雷音寺的五只鼠精逃到人間作亂。”玉帝聞奏,欲召天兵收伏。司曹又奏︰“天兵無法收伏,若逼迫太急,這些妖怪必定逃入海中,為害更甚。除非雷音寺世尊殿前寶蓋籠中的玉面貓能降伏它們,若能求得此貓,可滅此怪,勝過十萬天兵。”玉帝即刻派天使前往雷音寺求取玉面貓。天使領玉牒來到西方雷音寺,拜見世尊,奉上玉牒。世尊開讀,與眾佛徒商議。有廣大師進言︰“世尊殿上離不開這只貓,經卷甚多,恐怕會被老鼠損耗,若借貓去,恐怕耽誤大事。”世尊道︰“玉帝旨意怎敢不從?”大師道︰“可將金楮獅子借去。玉帝若追問,就說要留貓護經,玉帝也不會怪罪。”

    世尊依言,將金楮獅子交予天使,回去回奏玉帝。司曹見了奏道︰“文曲星為解東京大難而來,這獸不是玉面貓,白費力氣,望聖上垂憐,取真的給他去。”玉帝又派天使同包公前往雷音寺,拜見世尊參拜懇求。世尊不允,有大乘羅漢進言︰“文曲星也是為民生計,千辛萬苦到此,世尊應以救生為重,當借貓去。”世尊依言,令童子從寶蓋籠中取出靈貓,誦偈一遍,那貓便伏身變小,交包公藏于袖中,又教他捉鼠之法。包公拜辭世尊,同天使回見玉帝,奏知借得玉貓。玉帝大悅,命太乙天尊取楊柳水給包公飲下,他身上的毒即刻化解。

    等天使送出天門,包公在陰床上醒來,已經過去五天了。李夫人甚喜,立刻取湯來給他飲下,包公對夫人說,到西天世尊處借得除怪之物,讓她不要泄露機密。夫人問︰“如今怎麼處置?”包公密道︰“你明日入宮見國母,說定某日在南郊築起高台,方能斷案。”夫人依命。次日乘轎入宮見國母奏知,國母依奏。隨即宣狄樞密吩咐在南郊築台,不得有誤。狄青領旨,帶領本部軍兵到南郊築好高台。包公在府衙里吩咐二十四名精壯差役,擇定日期前往台上審問。此事轟動東京城軍民,誰不來觀看。

    當日,真仁宗、假仁宗、真國母、假國母與兩位丞相、兩位施俊,都立在台下,文武官排列兩旁,唯獨真包公在台上坐,那假包公還在台下爭辯。將近午時,包公從袖中先取出世尊的經偈念了一遍,那玉面貓伸出一只腳,盡顯猛虎之威,眼內射出兩道金光,飛身下台,先將第三鼠咬倒,正是假仁宗。鼠二現形想逃,神貓伸出左腳抓住它,又伸出右腳抓住了鼠一,張口一連咬倒,台下軍民見了齊聲吶喊。那假丞相、假施俊變身逃向雲霄,神貓飛上,咬下一個是第五鼠,唯獨走了第四鼠,玉面貓不舍,一直隨金光追去。台下文武百官見除去了妖怪,無不喝彩。

    包公下台,見四只大鼠,約有一丈長,被咬傷處都流出白膏。包公奏道︰“這是吸人精血所成,可令各軍衛宰殺烹食,能助筋力。”仁宗允奏,敕令軍卒拾去。隨後起駕入宮,文武百官朝賀。仁宗大悅,宣包公上殿當面慰勞,設宴款待文武官員,命史臣簡略記載此事。包公飲罷,退回府衙,發放施俊帶何氏回家,終得團圓。後來,何氏只因與妖怪有過接觸,受其惡毒影響更深,腹痛不止。施俊取來之前得到的董真人丸藥讓她飲下,何氏吐出毒氣後才痊愈。後來施俊考中進士,官至吏部,生二子也都功名成就。

    第五十三則移椅倚桐同玩月

    話說河南許州管轄的臨潁縣,有個叫查彝的人,是個文雅的讀書人。他年少時就入了縣學,娶了近村的尹貞娘為妻。花燭之夜,查生正要解衣就寢,尹貞娘卻阻止他說︰“我想郎君自小攻讀儒家經典,應當發奮勵志,揚名顯親,不是尋常俗子可比。今日新婚之夜,怎能不說話就睡下呢?我現在冒昧出個粗俗的上聯,郎君若能隨口對出下聯,我就與君同眠;若才思不及,郎君就該再去學堂讀書,今夜恐怕要違背你的心願了。”查生便讓她出題。貞娘于是出了上聯︰“點燈登閣各攻書。”查生思索了半天,沒能對出,不覺臉上露出慚愧之色,于是告辭妻子,拿著燈徑直前往學宮。

    當時學中的朋友們見查生深夜前來,都上前問道︰“兄今夜洞房花燭,正應陪伴新人,及時歡會行樂,為何獨自拋棄新人到這里來?敢問是什麼緣故?”查生因朋友們詢問,就把妻子出上聯的事告訴了他們,大家都沒答上來就退開了。其中有個叫鄭正的人,平生為人極為詼諧戲謔,听到查生所說的話,隨即連夜偷偷回家,徑直來到查生房中與貞娘休息。

    原來貞娘自悔偶然出這戲言聯句,實在不是有心為難丈夫,沒想到丈夫含羞離去,心中懊悔不已。等見到鄭正進入房中,貞娘自認為是查生回家來睡,哪知道是假的,于是問道︰“郎君剛才不能對答離去,如今為何又回來,莫非是想到佳句了?”鄭正沉默不答。貞娘心想是丈夫在生氣,也不再問。鄭正便與貞娘有了親密接觸,沒到天亮就離開了。

    等到天明,查生回家,向貞娘施禮道︰“昨夜承蒙你出佳句,小生學問荒疏,不能對答,心中很是羞愧,有失奉陪。”貞娘道︰“郎君昨夜已經回來了,為何說這話騙我?”再三追問原因,查生以實相告說自己並未回來。貞娘細想查生的話,已知自己被他人侵犯,于是對查生說︰“郎君若確實沒回來,願郎君前程萬里,從今後可奮志攻書,不必顧戀我了。”說完就進入房中上吊自盡。過了一會兒,查生知道了,立即和父母前往,卻救不回來了。查生悲痛不已,不知其中緣故,昏死在地。父母急忙搶救才甦醒,只得備棺安葬了貞娘。

    不覺時光飛逝,又是慶歷三年八月中秋節,包公巡察到臨潁縣,直接進入公廳坐下。公廳庭前旁邊有一棵桐樹,樹下陰涼可愛,包公讓左右把虎皮交椅移到桐樹之下,賞玩月色消遣,偶然吟出上聯︰“移椅倚桐同玩月。”他尋思著要湊出下聯,半晌也沒能對出,于是枕著椅子睡去。似睡非睡之間,朦朧中看見一個女子,年約十六歲,美貌超群,昂首近前下跪道︰“大人的詩句不用尋思,為何不對‘點燈登閣各攻書’?”包公見對得十分工整,就問道︰“你這女子居住何處?可通姓名。”女子答道︰“大人若要知道我的來歷,除非本縣學內的秀才才知道詳情。”說完,化作一陣清風離去。

    包公醒來後,輾轉尋思此事十分奇怪。次日發出告示,吩咐左右召集臨潁縣學的秀才,來衙院赴考。包公出了《論語》中的題目,是“敬鬼神而遠之”一句,讓諸生作文,又把“移椅倚桐同玩月”這句詩放在題尾。其中秀才查彝,因見詩句偶然與妻子貞娘先前所說的話相合,于是就寫下下聯︰“點燈登閣各攻書。”

    諸生作文完畢,包公下令讓他們出外等候。包公正看卷時,偶然見查彝的詩句符合夢中的情景,就喚來查彝問道︰“我看你的文章也只是尋常,但對的詩句大有可取之處,我料想這詩句必定是請他人代作,不是你自己能作的。我現在識破了,你可從實說來,不得隱瞞。”查彝聞言,將事情一一稟告。

    包公又問道︰“我想你夜晚前往學中之時,學中必定有平日極善詼諧戲謔的人,知道你不回,所以假冒你的身份,與你妻子有了不當接觸,污了她的身體,你妻子含羞以致身亡。你可逐一說來,我當替你伸冤。”查彝稟道︰“生員學中只有姓鄭名正的人,平生極好詼諧戲謔。”

    包公听罷,立即命令公差傳喚鄭正到公堂審訊。鄭正起初抵死不認,後來受了重刑,只得招供︰“貞娘出詩句,查彝不能對答,含羞到學中與諸友談及此事,我不該起了不好的心思,假冒他的身份與貞娘有了不當行為,以致貞娘死亡,甘願認罪,招認屬實。”包公取了供詞,即將鄭正按因奸致死一命的罪名,押赴法場處決。士人們對此判決都表示信服。

    第五十四則龍騎龍背試梅花

    話說順天任縣有徐卿、鄭賢二人,同窗讀書數載。徐卿的妻子只生了一個女兒,名叫淑雲;鄭賢的妻子生了一個兒子,名叫國材。後來兩人都科舉高中,在朝中擔任議職,于是便有了結為親家的想法。由于沒有媒人從中說合,他們就以互換衣襟作為約定,發誓絕不更改。

    時光飛逝,人事變遷。國材長到十八歲時,聰明俊慧,博覽群書。不幸的是,他的父母先後去世,沒過幾年,家中資財也消耗殆盡。徐卿見他家境貧寒,就想把女兒嫁給別人家,國材也不敢開口提婚約的事,情願寫下解除婚約的文書。淑雲性格乖巧,向來熟悉文墨,听說父母違背約定,不肯將自己許配給鄭郎,便在香閨中憂愁煩悶,日漸消瘦。

    又過了一年,宗師主持考試,國材有幸考中秀才,在儒學西齋設館教書。淑雲听說國材進了學,悄悄派侍女雪梅帶著十兩白銀和一雙金釵,秘密送給鄭國材。雪梅徑直來到國材家,詢問鄭公子在哪里,國材的堂叔鄭仁說︰“你要找他,就去儒學西齋吧。”雪梅趕到儒學西齋,果然見到了國材。雪梅說︰“官人萬福,淑雲小姐向你問好,備了些禮物來為你慶賀。”國材見狀,收下了禮物,對雪梅說︰“承蒙小姐錯愛,如今賜我厚禮,我怎麼擔當得起?只是小生已經寫了休書,不敢再抱期望。以後不要再來了,恐怕被人知道,會給小姐帶來羞辱。”囑咐完,就送雪梅出了學門。

    雪梅回家後,把鄭官人的話詳細告訴了淑雲。淑雲說︰“忠臣不侍奉二主,烈女豈能改嫁他人。縱使老爺要我改嫁,我也只有一死而已。”第二天,她讓雪梅再去儒學告訴鄭相公,讓他二更時分到後園來,要把金銀贈給他,讓他娶小姐回家,國材答應了。

    沒想到隔牆的學吏龐龍偷听了他們的約定,心中生出一計。到了夜里,恰逢國材和同窗好友飲酒後醉睡,龐龍潛入園內,搖了搖槐樹,雪梅便喊了一聲︰“鄭官人來了!”她手中攜著一封白銀、幾副金釵和一紙情書走了出來,低頭細看,發現不是鄭官人,便回身想回去。龐龍隨即拔出利刀,將雪梅殺死,推入園池,取走金銀後離開了。淑雲等到天明,不見雪梅回來,心中起了疑心。此時國材醒來,天已破曉,他記起昨日的約定,如今誤了大事,心中悶悶不樂。

    第二天,徐卿不見雪梅,讓家人四處尋找,尋到花園中,只見池邊有血跡,便喚眾人在池內打撈,發現是雪梅被人殺死了。池邊還遺留下一個紙包,徐卿讓人打開來看,里面是一封情書,大致內容是︰“妻淑雲頓首︰父親雖然違背約定,但我的志向堅定。夫君如今考中秀才,怎會做負心人?特備白銀百兩,首飾兩副,希望作為完婚的費用,早日共結連理,永諧琴瑟之好。本想與你見一面,無奈家法森嚴,不能如願。派雪梅轉達,希望你留意。”

    徐卿看了大怒,于是向縣衙告狀。知縣薛堂立即下令快手捉拿鄭國材到公堂審問,鄭國材不承認此事。徐卿拿出淑雲的書信對質,國材見是小姐的親筆,啞口無言。薛堂將國材拷打一番,收監等候判決。當晚,徐卿私下送了百兩黃金給薛堂,賄賂他處死國材。薛堂收了金子,也不管國材招供與否,只管命令左右給國材釘上長枷,判了死罪,寫了一道文書解送到順天府。

    當時順天府尹正是包公。國材將前面的情況逐一告訴了包公,包公令張千將國材收監等候判決。國材自入獄中,手不釋卷,禁中人等無不欣羨,懂禮法的人更是對他另加欽敬。恰逢包公提審監犯,听到國材讀書聲不絕,心中暗想︰這小子決不是謀財害命的人,日後必有大用。

    當晚,包公祝告天地後睡去,夢見牆上有一首詩︰“雪壓梅花映粉牆,龍騎龍背試梅花;世人若識其中趣,池內冤伸脫木材。”包公醒來,忖度了半晌,才領悟其中的意思。

    次日升堂,包公拘喚龐龍到府中究問。龐龍到公堂訴說道︰“小的是學吏,並無受賄,老爺派人來拘我,我有什麼罪過?”包公道︰“你這死囚好大膽!悄悄潛入徐園,殺死雪梅,得了若干金銀,還敢強辯?”喝令李萬將他捆起來打,釘上長枷。龐龍大驚失色,心想︰這樁密事包公怎麼會知道?真是神人!只得如實招供。

    包公問道︰“你奪去金首飾二副,白銀一百兩,如今還剩多少?”龐龍說︰“銀子都花光了,只有首飾沒動。”于是包公差張千押龐龍回去取首飾,又打了龐龍一百棍,將他囚入獄中。接著,包公讓人喚徐卿、淑雲到公堂,喝道︰“你這老賊重富輕貧,違背先前的盟誓,是什麼道理?”令張千喚出鄭國材到公堂,打開長枷,給他衣帽穿上。又喚門子提起香案花燭,讓淑雲就在公堂上與國材拜堂結為夫婦,從庫中取銀二十兩給國材安家。將金首飾還給徐卿回家,追龐龍的家產變賣成銀償還給淑雲夫婦,把徐卿趕出公堂。

    那夫婦二人叩頭拜謝包公後離去。包公令公牌取出龐龍,押往法場斬首示眾,並申奏朝廷,將薛知縣發配三千里。後來,鄭國材連續科舉中第,前途光明。

    第五十五則奪傘破傘

    話說有個百姓叫羅進賢,二月十二日天下大雨,他撐著一把傘出門訪友,走到後巷亭時,有個後生請求一起躲雨。羅進賢不肯說︰“下這麼大雨,你自己不備傘,我這一把傘怎麼能遮兩個人!”這個後生是城內的光棍邱一所,能言善辯,最會騙人。他謊稱︰“我本來也有傘,剛才被朋友借走了,讓我在這兒等他,我現在急著回家,所以才求你幫忙,你怎麼這麼沒有容人之量。”羅進賢听他這麼說,就答應和他共撐一把傘。走到南街尾分路時,邱一所奪過傘說︰“你從那邊走吧!”羅進賢說︰“把傘還給我。”邱一所笑著說︰“明天還你,告辭了。”羅進賢追上去罵道︰“你這個光棍!我當初本來就不想和你共撐,現在你卻要冒認我的傘,這是什麼道理?”羅進賢忍不住,拉著他扭打到包公的衙門。

    包公問道︰“你們二人的傘有記號嗎?”兩人都說︰“傘是小物件,哪有什麼記號。”包公又問︰“有證人嗎?”羅進賢說︰“他在後巷和我共撐傘時,沒有證人。”邱一所道︰“他和我共撐傘時有兩個人看見,只是不知道姓名。”包公又問︰“這把傘值多少錢?”羅進賢說︰“新傘值五分銀子。”包公怒道︰“五分銀子的東西也來打攪衙門。”命令左右把傘扯破,每人分一半,然後把二人趕了出去。接著包公秘密囑咐門子︰“你去看看這二人說些什麼話,如實來報。”

    門子回來回復說︰“一個人罵老爺糊涂不明;另一個人說,你沒天理搶我的傘,今天也會著惱。”于是包公命皂隸把二人抓回來問道︰“誰罵我了?”門子指著羅進賢說︰“是這個人罵的。”包公說︰“罵本地的地方官,該當何罪?”下令打二十板子。羅進賢說︰“小人並沒有罵,真是冤枉。”邱一所堅持說︰“明明是他罵的,到這兒就想賴掉,他白佔我的傘是真的。”

    包公說︰“不說起爭傘的事,差點就誤打了這個人,分明是邱一所白佔他的傘,我判得不明白,傘又被扯破,所以他憤憤不平,怒罵我。”邱一所道︰“他貪心不足,見傘沒判給他,所以才輕易罵官,哪里的傘是他的?”包公說︰“你這個光棍,怎麼敢起貪心?現在還堅持說他罵官,想陷人于罪。因此我故意扯破這把傘來試探你二人的真偽,不然的話,哪里有工夫去拘傳證人來審這種小事。”于是將邱一所打了十板,還讓他賠了一錢銀子給羅進賢。

    恰好之前在後巷看見邱一所騙傘的兩個人中,有一個是糧戶孫符,他見包公審出了實情,不禁拍手道︰“這真是活著的城隍啊,不需要證人。”包公拘問他說的是什麼事,孫符就說了邱一所借傘的經過,還說︰“後來老爺斷得明白,所以小人不覺嘆服。”包公也更加知道自己斷案沒有冤枉人。

    第五十六則瞞刀還刀

    話說有個百姓叫鄒敬,以砍柴為生。一天,他去山上砍柴,挑著柴進城售賣,把砍柴刀插在柴捆里,忘記拔出來,連柴一起賣給了秀才盧日乾,得了二分銀子便回家了。到了午後,他又去砍柴時,才想起刀還在柴里,急忙趕到盧日乾家去取。

    盧日乾為人吝嗇,不肯還刀。鄒敬在盧家急切地索要,情急之下說了些難听的話。盧日乾是包公的得意門生,仗著這層關系,就寫了張字條讓家人送到縣衙。包公問明緣由,覺得事情很小,便賣了盧日乾的面子,打了鄒敬五板子,讓他回去了。

    鄒敬被打後心里不服,又到盧日乾家門口大罵不止。盧日乾便穿戴好秀才衣帽,親自去見包公道︰“鄒敬這人刁蠻頑固,承蒙老師責罰,他反而撒潑,又在街上大罵,懇請嚴加懲治,才能警示那些刁民。”包公心里琢磨︰“這村民敢如此大罵秀才,想必那刀真的插在柴里,被盧日乾隱瞞了,他又受了刑責,所以憤憤不平。”于是叫來快手李節,悄悄囑咐了一番,又把鄒敬鎖在一旁等候。

    李節領命來到盧日乾家,對盧娘子說︰“娘子,那個村夫罵你家相公,被送到衙門里,之前打了五板子,現在又打了十板子。你家相公讓我來說,如今把柴刀還給他吧。”盧娘子問︰“我家相公怎麼不自己來?”李節說︰“你家相公見了我家老爺,老爺定要留他退堂後喝茶,哪里能馬上回來?”盧娘子信以為真,就把柴刀拿出來還給了李節。

    李節把刀拿回衙門呈上︰“老爺,刀在這兒。”鄒敬說︰“這正是我的刀。”盧日乾頓時臉色大變。包公故意喝道︰“鄒敬,休怪本官打你。你既然要取刀,本該好言相求,他沒去看,怎麼知道刀在柴里?你竟敢出言辱罵,且問你,辱罵讀書人該當何罪?我從輕發落,只打你五板子,秀才的字條里已說肯把刀還你,你回去後又罵,如今刀雖還給你,還該再打二十板子!”

    鄒敬磕頭求饒。包公道︰“你在盧秀才面前磕頭請罪,就赦免你。”鄒敬雖不情願,還是在盧日乾面前連磕了幾個頭,然後連忙退了出去。

    包公轉而責備盧日乾︰“賣柴謀生,最為辛苦,你怎麼忍心隱瞞他的柴刀,你的良心何在?我若偏護你,不查明白,又打了這人,就是我有負于小民了。我在眾人面前說你自己肯還刀,讓鄒敬叩謝,也是為了顧全你的廉恥。”說得盧日乾滿面羞愧,無言以對,只好退下。

    包公派人到盧家騙出柴刀,可見其智慧;在人前回護盧日乾,掩蓋他的過錯,可見其寬厚;背後叮嚀,責令他改過,可見其教化之心。這一舉動,同時具備了三種美德。

    第五十七則紅牙球

    話說京城里有個富家,主人姓潘名源柳,人們稱他為長者,原本是官宦世家。他有個兒子名叫潘秀,排行第八,剛二十歲,風度翩翩。清明時節,潘長者備好祭品上墳掃墓。家中有一對紅牙球,是皇家出產的寶物,當年真宗賜給潘秀祖父的。長者出門後,潘秀帶著牙球出門閑逛,走著走著,忽見對門劉長者家朱門雅致,簾幕半垂,簾下露出紅裙和小巧的弓鞋,潘秀頓時魂不守舍,想見到女子卻又沒辦法。

    這時,一個名叫王貴的浪蕩門客走來,對潘秀說︰“官人在這兒等什麼呢?”潘秀如實相告。王貴說︰“官人想見那女子有什麼難的?”于是出了個主意,讓潘秀上前假裝玩球,把球拋進簾內,再假裝追球,掀開珠簾就能見到女子。潘秀照做,只見那女子十六歲左右,杏眼桃腮,美貌無比,他便上前作揖。女子名叫花羞,問道︰“郎君為何到這里來?”潘秀答道︰“因玩耍時丟了牙球,趕來尋找,冒犯了娘子,還望恕罪。”

    花羞見潘秀風度不凡,心中喜愛,便含笑道︰“今日父母都出去踏青了,有幸與你相逢,這是難得的機緣,願與郎君同飲一杯,稍敘情意。”潘秀听罷,又疑又怕,不敢答應。花羞竟拉住他的衣服說︰“若不答應,我就告官。”潘秀不得已,只好依從。

    兩人在香閨中對飲,飲罷後情投意合。花羞問︰“郎君今年多大了?”潘秀答︰“虛度十九歲。”花羞又問︰“可曾娶妻?”潘秀說︰“還沒有。”花羞說︰“我也未曾許人,郎君若不嫌棄‘淫奔’的名聲,我願侍奉你。”潘秀驚道︰“已蒙賜酒,足見厚意。但若娘子如此行事,令尊知道了,小生如何擔待罪禍?”花羞說︰“深閨隱秘,父母必定不知,郎君不必害怕。”潘秀見她心意堅決,也動了情,兩人便同入羅帳,有了親密關系。

    事畢,潘秀披衣起身告辭。花羞對他說︰“我有心事向你傾訴。今日有幸與你歡會,我未成家,你未娶妻,何不讓雙方遣媒說合,結為夫婦?”潘秀答應了,兩人指天為誓,彼此絕不背盟。

    潘秀回家後,日夜思念花羞,如醉如痴,日漸憔悴。父母再三追問,他不得已說出與劉氏女相愛的事。父母很心疼,立刻派媒人去劉長者家議婚。劉長者對媒人說︰“我沒有兒子,只有花羞一個女兒,不能嫁出去,招婿入贅才行。”媒人回來告訴潘長者,長者心想︰“我也只有這一個兒子,怎麼能出去入贅,想必是劉家故意推托,這門親事難成。”于是對潘秀說︰“劉家既然不願聯姻,京中豪富眾多,不愁找不到親事,我會另外商議。”潘秀沉默不語,婚事就此耽擱,後來果然另娶了趙家女子。潘秀與花羞的情緣,也就此斷絕。

    潘秀成親那天,迎親隊伍車馬盈門,笙樂嘹亮。花羞在門外眺望,問小婢︰“潘家今日為何如此喧鬧?”小婢答︰“潘郎娶趙家女,今日成親。”花羞听了,回想往事,淚如雨下,自悔自怨,越想越氣,說不出話來,竟氣悶而死。父母哭得十分哀傷,卻不知緣由,便讓僕人王溫、李辛將她葬在南門外。

    李辛回家時天色已晚,想起花羞容貌可愛,心中不舍,就對父母說︰“今夜有事要外出。”父母應允。二更時分,月色微明,李辛去掘開墳墓,劈開棺木,見花羞容貌依舊。他心想︰“可惜了這女子,能與她的尸身同宿一夜,雖死無憾。”于是揭起她的衣裳,和她躺在一起。過了一會兒,忽見花羞微微動了身子,眼楮漸漸睜開,不久就能說話了,問道︰“誰竟敢與我同睡?”李辛驚道︰“我是你家僕人李辛,主翁讓我葬娘子在此,我因不忍舍棄,今夜掘開棺木看看,沒想到娘子醒了,真是天賜之幸!”

    花羞恢復了神志,忽然想起前日家中的事,便把因潘秀負盟而氣死的情由告訴李辛,說︰“如今天賜還魂,幸得你掘開墳墓,讓我重生。此恩無以為報,我不願回家,願與你結為夫婦。棺中所有衣服物件,都給你拿去。”李辛大喜,重新掩好墳墓,帶花羞回家。天還沒亮,他敲門回家,母親開門見他帶了個婦人回來,奇怪地詢問。李辛騙母親說︰“這女子原是娼家出身,與我相識多年,如今情願脫離風塵,與我結親,今日帶回來見父母。”母親信以為真,兩人便成了夫婦,感情深厚,沒人知道她就是花羞。李辛把她的衣服首飾都拿到別處賣掉,因此致富。

    半年多後,鄰家冬夜失火,燒到李辛家。花羞慌忙中只穿單衣逃出,與李辛走散,行過幾條街巷,無依無靠。忽然她認出自家房屋,便叩門呼喚。院子喝問︰“誰在敲門?”花羞應道︰“我是花羞,回來見爹娘一面。”院子驚道︰“花羞已死半年,怎麼又來敲門?定是鬼魂!明日我自會通報主翁,多焚些紙錢衣飾給娘子,你快回去吧。”說罷竟不敢開門。

    花羞欲進不得,欲去無處,寒風刺骨,衣衫單薄,只能空自垂淚。忽見潘家樓上燈光明亮,筵席未散,便又去潘家叩門。門公怪問︰“是誰?”花羞說︰“傳話給潘八官人,我是劉家花羞,還記得昔日因玩牙球與他相見,今夜有事特來投奔。”門公稟報潘秀。潘秀心想怪異,這劉家女已死半年,想必是鬼魂無依,便叫李吉點燈,拿冥錢衣飾出去焚燒,自己持寶劍隨身。開門後,果然見花羞垂淚乞憐。潘秀說︰“你父母是大富人家,回去求些香燭紙錢便是,何必苦苦糾纏我?”說罷燒了冥錢,急忙讓李吉關門。花羞連聲叫屈不肯走,喊道︰“你好個負心人!”潘秀大怒,再次出門揮劍砍去,然後閉門睡覺。

    五更將盡時,巡夜士兵在門外大叫︰“有個無頭婦人在外,渾身是血!”都巡將此事申報府衙,轟動了街坊。劉長者听說後,心中懷疑,當晚夢見花羞來告︰“我被潘八殺了,尸骸在他家門外,求爹爹伸冤!”說罷掩淚而去。長者醒來告訴妻子︰“花羞想必是還魂了,被人開了墓。”天亮後去掘開墳墓,果然不見尸骸,便寫狀子向包公告狀。

    包公立刻派人傳潘秀,不多時將他拘到。包公以盜掘墳墓、殺害花羞的罪名審問,潘秀不知詳情,無言以對。包公追問緣由,潘秀便供述了揮劍斬“鬼魂”的經過。包公疑而未決,將潘秀收監,隨即張貼榜文︰“潘秀殺花羞一案,潘秀不肯招認。若有人知當初是誰開墓救得花羞還魂,前來報知,賞錢一千貫。”

    李辛見了榜文,到府衙自首請賞,將花羞還魂之事一一告知。包公判道︰李辛不該掘開墳墓,致使潘秀誤殺花羞,將李辛處斬,潘秀免罪。後來潘秀追思花羞之事,憂念過度,竟患病而死,這也是花羞怨恨的報應。

    第五十八則廢花園

    話說四川成都府有個叫何達的人,為人剛直,四十歲了還沒有子嗣。有一天,他和叔家的兒子何隆為了尚未分清的家產爭論起來。何隆也是個奸猾刁鑽的人,一點也不相讓,兩人就把官司打到了官府,還牽連了證人,官司打了好幾年都沒決斷,因此兄弟倆結下了仇怨。何達想找個脫身的辦法,就來見姑姑的兒子施桂芳商量。

    施桂芳原本出身官宦家族,從小學習詩書,聰明有才,還沒娶妻。那天見表哥來家,就把他請到屋里坐下,問他來由。何達說︰“就因為打官司這件事,我連年煩憂,不僅耗費錢財,還牽涉眾多,後悔莫及,想找個脫身的辦法,特地來和賢弟商議。”桂芳說︰“表哥要是不說,我也正想告訴你,之前有位老朋友韓節使在東京做官,時常派人來請我,表哥何不整理行裝,和我一起去拜訪他,一來可以游玩京城的景致,二來也能避開這里的是非。”何達听了非常高興,立刻辭別桂芳回家,和妻子說了這事,收拾好衣物錢財,約定日期後,就和桂芳以及家人許一離開成都,向東京進發。

    走了二十多天,眼看東京城不遠了。傍晚時分,他們在城東的一家客店歇腳。第二天一早進城,打听韓節使的消息,有人回答說︰“韓節使正在巡視都城,還沒回衙。”于是桂芳和何達就留在城東的驛舍里,等待韓節使回來。

    兩人清閑無事,每天只是飲酒作樂,听說哪里有景致,就去觀賞游玩。一天,何達和桂芳游到一個地方,遠遠看見樓閣若隱若現,風中傳來鐘聲。何達說︰“前面莫不是個好地方,和賢弟一同去看看吧。”桂芳跟著他走過去,原來是一座古寺。

    兩人走進寺里,正好遇到兩位老和尚在佛堂上講經,見有客人來,就起身行禮,把他們請到方丈室,分賓主坐下。僧人問︰“兩位秀士從哪里來?”桂芳回答說︰“來拜訪老朋友沒遇到,特意到貴寺游覽。”僧人讓童子奉茶,何達和施桂芳喝完茶,僧人又讓童子取來鑰匙,打開各處的門,讓他們觀景。

    何達和施桂芳登上羅漢閣觀覽一番,只見寺前有一片樹林,幽靜奇特,古木茂密,便問童子︰“那一片樹林是什麼地方?”童子回答說︰“原本是劉太守置辦的花園,太守去世後,如今已經荒廢很久了,只剩下一片園林樹木。”桂芳听了,對何達說︰“我們去游玩一番吧。”

    兩人來到花園,只見園牆崩塌,砌石歪斜,草叢小徑上滿是狐狸和兔子的蹤跡。桂芳感嘆道︰“從前人剛置辦這個花園的時候,哪里想到今天會是這個樣子。”忽然何達說︰“剛才我失落了一塊手帕,里面包著幾兩碎銀,莫非掉在佛閣上了,賢弟請稍等,我去取來就回。”說完就走了。

    桂芳緩步走進竹林中,等了很久,何達也沒來。忽然有兩個女婢從林外走進來,看見桂芳笑著說︰“太守請你去議事。”桂芳問道︰“你們太守是誰?”女婢說︰“你去了就知道了。”桂芳忘了等候何達,就跟著兩個女婢走了。

    等到何達回來找桂芳,發現他不見了,四下搜尋,一點消息也沒有。天色漸晚,何達心想︰“莫非他等我不來,先自己回驛舍了?”于是抽身回到驛舍詢問。

    再說桂芳被女婢引到一個地方,但見明樓大屋,朱門繡戶,原來是一處官府宅院。堂上坐著一位官員,見桂芳來到,就下階迎接,把他請到堂上賜座,對他非常禮敬。桂芳再三謙讓,那位官員說︰“足下遠道而來,不必過于推辭。老夫在此避居十幾年了,這里人跡罕至。今日與君相遇,絕非偶然。我有個女兒,年紀不小了,還沒許配人家,想找個好女婿卻沒找到,如今願把她許配給你,希望你不要推辭。”

    桂芳正不知如何回答,那位官員就吩咐女婢,準備筵席,讓秀士今晚完成婚禮。桂芳惶恐不安,再三辭讓,但群女還是把他引入內室。只見錦帳秀帷,金碧輝煌,一位美人出來與他相揖,于是兩人結為夫妻。桂芳歡悅地得到這樣的佳偶,真覺得是奇遇。從那以後,他再也沒見過太守的面,只是終日與眾多婦人簇擁嬉戲。

    何達回到驛舍,問家人許一︰“可曾見桂官人回來?”許一說︰“桂官人與主人一同出城,還沒回來。”何達心中驚疑,擔心桂芳在林中被老虎傷害。過了一夜,他再去寺中打听,沒有人知道。到了晚上,何達只得怏怏地回到驛舍。

    他在驛舍停留等候了十多天,還是沒有桂芳的消息,就和家人商議,收拾行裝回家。回到家,往日的官司還沒平息,何隆得知何達回來,問起施桂芳下落不明,就以何達謀死桂芳為由,寫了狀子告到本司。

    有司衙門拘拿何達審問此事,何達無法辯解,就被監禁在獄中。何隆懷恨在心,想借此機會讓何達償命,在衙門上下行了賄賂,催促勘問此事。何達受刑不過,只得招認了謀害之罪,有司寫成文案,判何達死罪,押解到西京處決。

    當時包公為護國張娘娘進香,到西京玉妃廟還願,事畢經過街道,望見前面一道怨氣沖天而起,就問公牌︰“前面人頭攢動,發生了什麼事?”公牌稟道︰“有司官今日在法場上處決罪人。”包公心想︰“這當中必定有冤枉的人。”立即派公牌去通報,罪人要先審實了,才允許處決。公牌急忙回復,監斬官不敢開刀,就把犯人帶來見包公。

    包公勘問何達,何達悲咽不止,把前面的事訴說了一遍。包公听了供詞,又拘來他的家人詢問,家人也訴說並沒有謀死的情由,只是不知桂官人的下落,難以辯解。包公覺得可疑,下令把何達暫時關在獄中,再等候勘問。

    第二天,包公吩咐封了府門,扮成青衣秀士,只帶了軍牌薛霸和何達的家人許一,共三人,徑直來到古寺中查訪此事。正好兩位僧人在方丈室閑坐,見三人進來,立刻起身迎接,讓他們坐下。僧人問︰“秀士從哪里來?”包公回答說︰“從四川來到這里,路途勞頓,特來貴寺借宿一夜,明天就走。”僧人說︰“只怕鋪蓋不周全,住宿是可以的。”

    于是,包公獨自在廊下行走,見一個童子出來,就說︰“你帶我四處游玩一遍,我給你銅錢買果子吃。”童子見包公神色不同尋常,笑著說︰“今年春天,有兩個秀士來寺中游玩,結果失蹤了一個,足下今天來了幾位?”包公正想查究此事,听童子這麼說,就賠著小心詢問。童子敘述了事情的緣由,還引出山門,用手指著說︰“前面那片茂密的樹林里,常有妖怪出來迷人。那一天,秀士進林中游玩,就不知去向了,至今也不知道下落。”包公把這些記在心里,就在寺里過了一夜。

    第二天,包公同許一去林中行走,查究此事。只見四下荒寂,寒氣侵人,沒有一點動靜。正疑惑間,忽然听到林中有笑聲,包公冒著荊棘進入林中,只見一群女子簇擁著一個男子在石上作樂飲酒。包公近前大聲呵斥,群女都跑沒了,只留下施桂芳坐在林中的石上,昏迷不醒。包公令薛霸、許一扶著他回去。

    過了幾天,桂芳口中吐出幾升惡涎,如夢初醒,漸漸恢復了神志。包公于是升堂開審,命薛霸拘拿何隆等人到階下,審勘桂芳失蹤的緣由。桂芳就把之前的事情說了出來,說完,嗚咽不止。

    包公道︰“我如果不親自到那個地方,怎麼會知道有這樣的異事。”于是責問何隆︰“你不知道人家的生死,為什麼妄告何達謀殺桂芳?如今桂芳還活著,你當何罪?”何達哭著訴說︰“何隆因為家業分不清楚,連年訴訟沒有決斷,以致結下深仇,特意用這件事想置小人于死地。”包公認為他說的是實情,就對何隆用刑拷問,何隆知道自己理屈,就一一招認了。

    包公寫成文案,判何隆杖打一百,發配滄州充軍,永遠不得回鄉;台下衙門里受了何隆賄賂,不明察冤情,致使何達屈招的官吏,都革去職務,不予寬恕;施桂芳、何達查明確實無罪,各自放回家去。

    第五十九則惡師誤徒

    話說在教育子弟方面,選擇老師是首要之事。要是先生誤了學生的終身大事,實在令人痛恨。東京有個姓張的先生,名叫大智,生來一字不通,僅能寫出一本《百家姓》。不過這位先生有個“本事”,特別擅長謀得好的教館差事,往往待個三五年,能掙得七兩銀子或八貫錢,卻從不曾認真教學生一個字,對耽誤學生的大事毫不在意。有位東家姓楊名梁,因學生始終沒長進,便向包公狀告此事。

    楊梁的訴狀內容為︰“狀告惡師耽誤學生一事。古人交換子女來教育,是希望孩子能成才,而做老師的弊端,就在于盲目好為人師。如今張某目不識丁,卻強行謀得教館職位。索要的學費不少,卻從未用心教學。耽誤孩子無法成才,這比殺人的危害還大。懇請您端正文風,重振教育正道。特此上告。”

    包公看完訴狀,大怒道︰“做先生的耽誤學生,這罪過可不小。”隨即喚鬼卒速速捉拿惡師張大智到案!不一會兒,張大智被帶到。包公問道︰“張大智,你是如何耽誤人家學生的?”

    張大智辯解道︰“張某雖說不上有才華,但也略知教學方法,只是這教法需要因材施教。學生天生愚鈍,做先生的也無可奈何。即便孔夫子有三千徒弟,又怎能個個都成為賢人呢!況且做先生的就像父母一樣,都希望學生好,哪會盼著學生不好呢!還有,孔夫子說過︰‘只要主動送上十條干肉作為見面禮的,我從沒有不教誨的。’孟子也說︰‘主人家如此對待先生,先生應盡忠且恭敬。’這麼看,做主人家的也有難處。因為楊某的學生既蠢笨,對先生的禮數又疏忽,所以才沒能成為大賢。”

    包公轉而問楊梁︰“你為何怠慢先生?”楊梁說︰“因為見先生不善于教導,所以或許對他有些怠慢。”張大智立刻反駁︰“你既然覺得我不善教導,為何不辭退我另請高明?”楊梁也回道︰“你既然覺得我怠慢你,為何不自己辭職去別家任教?”兩人爭辯了許久。

    包公喝道︰“別再爭辯了,你們兩家終究都有做得不妥的地方。”這時張大智又遞上一份訴詞︰“狀訴被誣蔑一事。上天會根據資質厚待眾生,聖人會依據個性施行教育。‘有朋友從遠方來,難道不會對國家有利嗎?’只要主動送上束修的,我曾數月專注教學,連肉味都忘了。大人請容我稟告,我教化學生的心意,蒼天可表。特此上訴。”

    包公看完訴詞,冷笑道︰“待我考一考這位先生,也好看看主人家的說法是否屬實。”于是出了一道題目,讓張大智當場作答,結果他果然一字也寫不出來。包公說道︰“果然名不虛傳!主人家對先生怠慢,也是有原因的;但先生耽誤學生,其罪過如同謀財害命。不過主人家既然請了這位先生,即便他不通文墨,也該以禮相待,善始善終,不該破壞了師道的體面。如今罰先生轉世為牛,替主人家耕田,以償還前世的債;罰主人轉世為豬,今生舍不得以禮待先生,來生便要割肉給人吃。”

    包公的判詞寫道︰“審案發現,師有師道,可先生如同黑漆燈籠,怎能照亮學生的前程;弟有弟道,但學生如朽木劣材,又怎能雕琢成才;主有主道,可主人若一毛不拔,又怎能成就事功。先生沒有正確的教學方法,誤了多少後生,罰作牛並不過分;主人不懂道理,敗壞了天下的師道尊嚴,罰作豬又有何冤。從此要勸誡先生,別只顧自己‘吃草’指索取報酬);也要告誡主人,莫要到來世承受屠宰之苦。”

    批完判詞,包公下令將兩人各打一頓杖刑,這才作罷。

    第六十則惡公私媳

    話說西吳有個叫施行慶的人,竟想與兒媳宋氏有不當關系。一日,他的兒子得知此事,羞憤之下自縊而死。施行慶對此竟暗自高興,卻沒想到兒媳宋氏因痛失丈夫,更加不肯與他有任何不當接觸。只是他兒子有一位貌美的妾室,施行慶竟與她日夜相處,此事傳遍了整個州郡,人們都稱他家為“灰池”。

    施行慶有兩個孫子,年紀還小,他竟用豐厚的聘禮為大孫子定下一門親事。孫子還不到十歲,孫媳卻已有十六歲,施行慶竟將孫媳接進門,自己佔有。宋氏因家中丑事傳揚,憤懣不平而死。沒過多久,施行慶也被惡鬼抓走。

    不料施行慶竟在陰司狀告︰“狀告不孝之事︰婦德以侍奉公婆為首,孝道以順從長輩心意為先。兒媳宋氏驕橫凶悍,凶惡無比。我曾有求于她卻未得應允,心中一直掛懷;她反而敗壞我的名聲,導致我含冤而死。至親宋存可做見證。如此毫無孝義,理應嚴加追究。特此上告。”

    包公看罷訴狀,大怒道︰“兒媳不孝,該當何罪?”隨即拘來宋氏審問。鬼卒將宋氏帶到,宋氏申訴道︰“狀訴‘新台之恥’事︰若說我不孝,我不敢否認這名聲,但世人稱我家為‘灰池’,這污名又怎能讓人尊崇?與其做有違倫理之事,我寧可擔下不孝之名。特此上訴。”

    包公看罷更是憤怒︰“原來竟有這等事!人非禽獸,怎能做出如此惡行!施行為,你做出這等勾當,怎還敢告人不孝?”施行慶再三抵賴。包公喝道︰“我也听聞你家‘扒灰’的名號,如何抵賴?”宋氏又將家中丑事詳細陳述一番。

    包公問︰“宋存又是何人?”宋氏道︰“就是與他狼狽為奸的人。”包公命人拘來宋存,說道︰“宋存,我一見你就覺得厭惡,你為何還為他做假證?真是可惡!先割去你的舌頭,省得你滿口胡言。”又吩咐鬼卒割去施行慶的相關部位,將火丸塞入兩人口中,致使他們肌肉腐爛,隨後吹一口孽風,讓他們重新托生為人。

    包公判道︰“經書中有‘新台之恥’的典故,世俗中也有‘扒灰’的羞恥說法。施行慶是何等人物,竟敢肆意妄為,不顧禮義廉恥,真是連禽獸都不如!他反倒狀告兒媳不孝?天下若都如施行慶這般,恐怕連孝道都無從談起了。更有宋存為他作證,實在無禮。這是何等不堪之事,宋存又是何等之人,竟硬要幫凶作證?況且我這是什麼樣的衙門,豈容如此放肆,特加重罰以儆效尤。”

    判完後又道︰“施、宋二人,都罰去托生為龜;宋氏守節而死,來生做個以佔卜為業的人,讓她日夜用火炙烤這二人的‘龜殼’,以報今日之仇。”說罷,命鬼卒將幾人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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