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白話合集

二刻拍案驚奇 卷十三到卷十五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清風隨竹影 本章︰二刻拍案驚奇 卷十三到卷十五

    卷十三 鹿胎庵客人作寺主 判溪里舊鬼借新尸

    有詩寫道︰“昔日眉山翁,無事強說鬼。何取誕怪言,陰陽等一理。惟令死可生,不教生愧死。晉人頗通玄,我怪阮宣子。”晉代有個叫阮修的人,表字宣子,他一生都不相信世上有鬼,還專門寫了一篇《無鬼論》。他在文中辯駁︰“如今那些聲稱見過鬼的人,大多說鬼穿著生前的衣服。這麼說來,如果人死了會變成鬼,那衣服豈不是也會變成鬼?”

    有一天,一位書生前來拜訪,二人就鬼神之事展開激烈討論。阮宣子堅持世上無鬼,書生則堅信有鬼,雙方你來我往,辯論許久。阮宣子口才出眾,書生漸漸落了下風。最後,書生站起身說︰“您不信有鬼,爭辯也無用。但眼前就有個鐵證——我就是鬼,這難道還不能證明鬼的存在嗎?”話音剛落,書生竟憑空消失。阮宣子驚得呆若木雞,滿心羞愧,這也暴露出他認知的局限。古往今來,眾多聖賢都談及人死後會變成鬼,並非毫無根據。而且,不僅有鬼,還有許多因生前心願未了,而顯靈的事例。所以古人說︰“若能讓死者復生,生者應當無愧于心,這才是忠臣義士。”可如今世上,能見到死者顯靈的人又有幾個呢?正因人們以為死者無知無覺,才肆意妄為,若真見到顯靈的場景,恐怕早就嚇得不輕了!

    宋代時,福州黃閭有個劉監稅,他的兒子四九秀才,娶了鄭司業明仲的女兒為妻。婚後,鄭氏不幸離世,三個月後,家人準備將她葬在鄭家祖墳旁。下葬結束後,劉秀才在墳旁的庵中設宴,招待前來送葬的親朋好友。正吃喝間,一只三寸多長的大蝴蝶翩翩飛來,圍著劉秀才盤旋,怎麼趕都趕不走。劉秀才覺得奇怪,開玩笑說︰“難道是我妻子的魂魄?若你在陰間有靈,就停在我手掌上吧。”剛說完,蝴蝶竟真的落在他右手,停留了近一刻鐘才飛走。劉秀才低頭一看,手中多了一顆卵。賓客們紛紛圍過來觀看,他擔心卵掉了,便用紙包好,交給家中的養娘妥善保管。

    劉秀才想起亡妻鄭氏,心中悲痛,忍不住落淚。就在這時,養娘突然走進來,說道︰“別難過,我回來了!”眾人定楮一看,養娘的舉止神態、聲音笑容,竟與鄭氏一模一樣。大家都以為養娘瘋了。當晚回家後,養娘徑直走進鄭氏的房間,打開箱匣,取出鄭氏生前的冠裳釵釧等服飾,穿戴整齊。家人正驚愕不已,她又走出來,對著劉秀才,將他這三個月在家做的事,哪件做得對,哪件做得不對;哪個小妾說了什麼話,哪個僕人做了什麼事,一一數落,分毫不差。劉秀才這才明白,是鄭氏附在了養娘身上。此後,他把養娘當作鄭氏,與她交談,毫無違和感。起初,大家以為附身只是暫時的,沒想到從那以後,養娘的聲音就沒變過。到了深夜,她還會登上鄭氏的床,與劉秀才同榻而眠,相處模式與鄭氏生前別無二致。

    第二天一早,養娘便開始料理家事,查看莊租賬簿,處理得井井有條。親朋好友得知此事,紛紛前來探望,她與大家寒暄招待,就像平常一樣,人們都稱她為“鬼小娘”。養娘的父親是劉家莊的僕人,听說後急忙來看女兒。沒想到女兒見了他,竟不認得,還直呼其名破口大罵︰“你去年還欠了幾斛谷子,為什麼不還?”說完,讓僕人將父親按住要打,父親求饒才作罷。

    就這樣,五年過去了,直到劉秀才去世,養娘突然大叫一聲,倒地昏迷。醒來後,她恢復如常,問起這五年發生的事,她竟一無所知。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養娘滿臉羞愧,急忙脫下,又變回了原來的養娘。由此可見,世上鬼附身的事屢見不鮮,但大多是短暫的,像這樣持續五年,如同活人般與人相處的情況極為罕見。這大概是鄭氏在陰間仍放心不下劉秀才,又想照料家中事務,才出現如此奇異的現象,怎能說世上沒有鬼呢?剛才說的是鬼附活人的事,接下來再講一個鬼附死人的故事,听來讓人膽戰心驚,即便是英雄豪杰,也會嚇得冷汗直流。

    話說會稽嵊縣有座山,名叫鹿胎山。為何叫這個名字呢?相傳,從前有個叫陳惠度的人,以打獵為生。有一次,他來到這座山,看見一群懷胎的母鹿從眼前經過。陳惠度從腰間取出弓箭,搭箭射出,只听“嗖”的一聲,不偏不倚,正中一只母鹿的頭部。那母鹿中箭後,急忙跑到林中,掙扎著生下一只小鹿。母鹿艱難地舔淨小鹿身上的血跡,隨後倒地死去。陳惠度目睹這一幕,心中滿是愧疚,深感悔恨,當即拋掉弓箭,投身寺廟,出家為僧。後來,母鹿死去的地方長出一種草,人們便將其命名為“鹿胎草”,這座山也因此改名為鹿胎山。

    山上有座小庵,人稱鹿胎庵,規模不大。宋淳熙年間,庵里住著一位法號竹林的僧人,還有一個小行者。山下剡溪里村,就是當年王子猷雪夜訪戴安道的地方。村里有戶姓張的人家,家長剛剛去世,準備入殮,便來請竹林和尚去做入棺超度的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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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傍晚,竹林讓小行者挑著法事經箱,一同前往。走到半山腰時,只見前方一人喊道︰“天色已晚,師父這是要下山去哪兒?”竹林抬頭一看,原來是平日里相熟的秀才,名叫直諒,字公言。兩人相互行禮後,竹林說︰“官人從哪兒來?小僧要去山下人家做法事,這可如何是好?”直秀才說︰“我從縣里過來,見天色漸晚,正打算去庵中借宿,與師父聊聊天。師父不如別下山了。”竹林面露為難︰“山下張家主人入殮,特意請我去做法事,且就在今晚。張家是多年的施主,實在不好推辭。只是官人既然來了,總不能不留你在庵中歇宿,這可真是兩難啊!”直秀才說︰“我若不在這兒住,也沒別的地方可去。”竹林試探道︰“不知官人敢不敢獨自在庵中過夜?”直秀才豪爽地說︰“我堂堂大丈夫,氣吞湖海,鬼神見了都要畏懼,有什麼不敢的!你們自去,我到庵中歇息便是。”竹林說︰“如此甚好,只是小僧心中實在過意不去,明日回來,一定擺酒賠罪!”直秀才笑道︰“快去吧,別因為我耽誤了法事的賞錢,明日就用賞錢請我喝酒好了。”

    竹林從腰間解下鑰匙遞給直秀才,叮囑道︰“官人,你自行開門歇宿。若肚子餓了,廚中有糕餅,灶下有現成的米飯,食物充足,你隨意取用,將就過一夜。明日一早,小僧就回來。因與你交好,才敢如此托付,還望不要見怪。”直秀才打趣道︰“別開門進去,撞見什麼不該見的人,到時候你可放心不下。”竹林也笑著回應︰“山庵簡陋,哪會藏著婦女,不用擔心!”直秀才又開玩笑︰“要是真有,正好讓我作伴。”竹林笑道︰“那就請自便,小僧絕不介意!”兩人大笑作別,竹林帶著小行者下山去了。

    直秀才接過鑰匙,獨自往山上走去。此時的山間夜色如畫︰歸巢的烏鴉在枝頭爭鬧,夜宿的鳥兒紛紛回林。隱隱傳來的鐘聲,是庵中僧人在誦經;裊裊升起的炊煙,是山下人家在做晚飯。山路偏僻,鮮有人跡,只有樵夫挑著擔子下山;深山之中,少有人來,連孩童都不見蹤影。幾點稀疏的星星在天際閃爍,仿佛在為他引路;一鉤新月掛在樹梢,好似在熱情相邀。庵內寂靜,唯有滿堂佛像相伴;庭院之中,只有金剛塑像相對。若非德行高深,連鬼神都會欽佩,換作旁人,恐怕早已疑心鬼魅將至。

    直秀才走進庵門,直奔禪房。此時明月高懸,將大地照得如同白晝。他用鑰匙打開房門,在佛前長明燈上點燃火種,拿到房中照明。又到灶下查看,缽頭里有煮好的飯,他將飯熱了熱,又翻箱倒櫃,找出筍干、木耳等食材,笑著自言自語︰“只可惜沒有酒,不然就更愜意了。”吃飽飯後,他又燒了些熱水,泡了壺茶。隨後,他走進房間,掩上門,鋪好被褥,熄滅燈火,倒頭便睡。

    直諒躺在床上,一時難以入眠,正輾轉反側時,忽然听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他心想,庵里的僧人此時還未歸來,附近也沒有其他人家,這麼晚了會是誰呢?多半是山中的鬼怪來搗亂,便決定不予理會。然而,門外的敲門聲越來越急,直諒向來膽大,毫無畏懼,大聲喝道︰“你究竟是什麼東西,竟敢在此作怪!”門外傳來聲音︰“小弟是山下的劉念嗣,不是什麼鬼怪。”

    直諒听到聲音,仔細一听,確實是劉念嗣的聲音。劉念嗣是他的好友,恍惚間,他差點起身去開門。但轉念一想,劉念嗣已經去世一段時間了,這肯定是鬼,便沒有動彈。門外的“劉念嗣”又說︰“你不肯起來給我開門,我自己也能進來。”話音剛落,只听見房門“  ”作響,一個身影徑直走進房間。借著月光望去,果然是一個人,大大咧咧地坐在禪椅上,高聲喊道︰“公言!公言!老朋友來了,怎麼不起來打個招呼?”直諒問道︰“你已經死了,為什麼還來這里?”那“鬼”卻道︰“我與你交往許久,我根本沒死,現在人就在這兒,你怎麼拿死來開我玩笑?”直諒說︰“我現在想起來了,你是某年某月某日去世的,我還在某日去你家送葬,葬完才回的家。你現在跑來這里,別以為我怕鬼就故意嚇我!我是個硬漢子,膽子大得很,不管什麼妖魔鬼怪,我都不怕!”

    鬼笑著說︰“不必多說!實不相瞞,小弟確實去世很久了。我之所以不避陰陽界限,深夜前來找你,是因為有一樁心事,想托付給你,求你幫我一個忙。你若答應,我才敢說。”直諒道︰“有什麼事?快說!念在我們平日的交情,只要我能做到,一定盡力幫忙。”

    鬼嘆息了一會兒,才說道︰“我不幸離世後,還不到一年,妻子房氏就改嫁了。改嫁也就罷了,我所有的箱匣財物、田屋地契,都被她席卷一空。我只留下一個九歲的兒子,卻沒分到絲毫家產。她也不管兒子的死活,讓孩子饑寒交迫,只能在外面乞討為生。”說到這里,鬼哽咽起來,痛哭流涕。直諒听了,心中不忍,問道︰“你來找我,是想讓我照顧你兒子嗎?”鬼說︰“在幽冥之中,我徒然悲傷,無處訴說,所以特地來見你。希望你念及往日情誼,幫我向官府申訴,追回屬于我兒子的財產,讓他能夠活下去。若能如此,我在九泉之下也會感激不盡,將來定會報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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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諒听後,義憤填膺,說道︰“既然你托付給我,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明天我就去見縣官,為你主持公道。但你已去世,死無對證,僅憑我一張嘴,有什麼憑據呢?”鬼說︰“我詳細說給你听,你一定要記清楚。我有多少錢、多少糧食、多少布帛,都在我妻子那里,她的梳妝匣里有一份明細賬目,鑰匙一直系在她身上。我還有多少畝田,在哪個鄉;多少間屋子,在哪個村,房契都在她房里的紫漆箱中,平時放在床頂上。另外,我還有五百兩白銀,寄存在她親戚賴某家。我兒子去要了好幾次,賴某都不承認。如果有官府出面,或許能追回來。這些都有憑證,只要你肯幫忙,不怕要不回來。只是我兒子年紀小,沒有你的幫扶,這事很難辦成。”

    直諒一一牢記,生怕忘記,還讓鬼反復說了幾遍,把所有的數目和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直諒說︰“我都記住了,這事交給我,你不必再多說。只是你這些日子在哪里?今晚又從哪里來的?”鬼說︰“我死後沒有罪過,不用去陰曹地府。我四處游蕩,看到家中這般情形。因為不用去陰司,無處申訴,陽間官府又不受理鬼魂的狀告,所以一直忍到現在。今晚偶然在山下人家吃齋,得知你在山上,所以特地趕來,說出我的心事,懇請你幫忙,千萬要放在心上。”

    直諒和鬼交談許久,感覺夜已深沉,心里暗想︰“他畢竟是個鬼,我和他說了這麼久的話,別被鬼氣侵襲,被他迷惑了。趁現在頭腦清醒,趕緊打發他走吧。”于是對鬼說︰“劉兄托付的事我記下了,你可以走了。我也累了,別妨礙我睡覺。”說完,便沒了聲響,直諒連叫兩聲“劉兄”,卻無人應答。

    直諒以為鬼已經離開,掀開帳子一看,月光朦朧中,禪椅上依然坐著一個人,一動不動。直諒驚訝道︰“奇怪,鬼既然已經走了,這又是什麼東西?”他大聲咳嗽,禪椅上的“東西”也跟著咳嗽;直諒假裝打呼嚕,它也跟著打呼嚕;但再叫“劉兄”,卻沒有回應。直諒起初膽大,與鬼交談時,還把他當作活人,沒覺得害怕。可此時他有些疲倦,對方又不說話,只是模仿他的動作,心里不免害怕起來,心想︰“萬一它上床來,可就麻煩了!”他急忙跳下床,往外跑去。禪椅上的“東西”從背後追了上來。

    直諒跑到佛堂,听到背後的腳步聲,想起人們說鬼只會直走,不會轉彎。于是他繞著佛堂跑了一圈,那鬼物果然跟不上,一下子撞在柱子上,抱著柱子不動了。直諒見狀,暗叫僥幸,一溜煙跑出門外,三步並作兩步,一口氣跑到山腳下。

    此時天已大亮,只見山下兩個人一前一後走來,正是竹林和尚和小行者。他們見到直諒,驚訝地說︰“官人起得這麼早!怎麼氣喘吁吁的?”直諒喘息稍定,說道︰“差點沒把我嚇死!”竹林問︰“發生什麼事了?”直諒便把昨夜的遭遇從頭到尾講了一遍,抱怨道︰“你們把我一個人留在山上,自己卻在施主家快活,哪里知道我在山上受了這麼大的驚嚇!現在我下了山,也不知道那東西怎麼樣了。”竹林說︰“不瞞官人,我們遇到的事比你的還離奇!”直諒不信︰“難道還有比我這更奇怪的?”

    竹林說︰“我們做了大半夜佛事,正要給死者下棺。搖動靈杵,念完真言,掀開蓋尸布一看,死者的尸體竟然不翼而飛了!全家人驚慌失措,四處尋找,卻毫無蹤影。來送葬的親戚都嚇得跑了,孝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滿堂亂作一團。我們做佛事的也沒了主意,只好散了回來。你說奇怪不奇怪?”直諒搖頭感嘆︰“奇!奇!奇!這世間的事情變化無常,如此怪異之事,若不是親眼所見,說出來都沒人相信。”

    竹林問︰“官人現在要去哪里?”直諒說︰“我要去找劉家的兒子,把這事告訴他。”竹林勸道︰“先別著急,昨夜沒好好陪你,又讓你受了驚嚇。現在先回小庵坐坐,吃點早飯再作打算。”直諒說︰“現在大白天,我正好再去看看昨夜的地方,到底是怎麼回事。”

    于是,三人一邊說笑著,一邊往山上走去。

    這一夜,兩地都發生了怪事,听起來就讓人膽戰心驚。竹林和尚雖然表面上鎮定,但心里未必不感到震驚和不安。

    三人來到庵前,抬頭一看,直諒驚道︰“原來還在這兒!”竹林仔細一看,只見一個死人抱著堂柱。小行者嚇得大叫一聲,把經箱扔在地上,連連喊道︰“不好!不好!”竹林啐了一口,強作鎮定︰“有我們兩人在,怕什麼?先仔細看看。”他打開庵門,借著光亮一看,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直諒說︰“昨夜和我講了半夜話,後來追我的,就是這個東西。按他說的,應該是劉念嗣的尸首,可我卻不認識。”竹林仔細端詳,說道︰“我看這模樣,分明像是張家主翁。難道就是昨夜失蹤的那具尸體?可他怎麼會跑到這里來了?”直諒恍然大悟︰“這麼說,是劉念嗣附在這尸體上,來和我說話的。難怪他說在山下人家吃齋,真是太奇怪了!我現在先把他托付我的話寫下來,免得一會兒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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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林說︰“你忙你的。現在這具尸體在這里,不太妥當,我去通知張家人來認一認。如果不是他們家的,再想辦法。”他連忙讓小行者做了些早飯,大家吃完後,打發小行者下山去張家報信︰“山上有具尸體,抱著柱子,有點像老施主,特來請你們去看看。”張家兒子听說後,急忙約了幾個親戚,飛快地往山上趕來。鄰里們听說這件稀奇事,也都紛紛跟著來看熱鬧。一時間,剡溪里村熱鬧非凡,鹿胎庵也被擠得水泄不通。

    張家兒子匆匆趕到庵中,抬頭一看,那抱柱的尸體果然是自己的父親,頓時悲從中來,號啕大哭。哭罷,他對著父親的尸體拜道︰“父親,您為何不好好入殮,卻跑到這里做出這般怪事?孩兒這就帶您回家。”說著,他招呼眾人幫忙,想把父親的尸體從柱子上解下來。然而,尸體雙手死死抱住柱子,怎麼都脫不開。眾人想用力掰開,又擔心損傷尸體,一時束手無策,折騰許久也毫無辦法。

    此時,山下聞訊趕來的人越來越多,人群中有人提議︰“新死之人被魂魄附著,恐怕難以分開,除非連柱子一起搬回家。”張家家境殷實,便听從了這個建議,請來工匠,用幾根木頭支撐起屋梁,截斷柱子,這才連人帶柱倒了下來,將尸體平放在木板上,抽出了柱子。眾人正要將木板捆綁結實,抬著下山,里正擠入人群說道︰“各位先別著急!听我一句,此事太過離奇,關系到地方安危,必須稟報知縣大人,等大人親自驗看才行。”眾人聞言停了手,說道︰“那你去報官吧。”里正說︰“報官時得把尸體如何失蹤、何時出現在庵里、為何抱著柱子這些情況說清楚,才能讓知縣大人明白。”張家人說︰“我們只知道下棺時,掀開被子發現尸體不見了。後來是竹林師父來報信,我們才找到這里,庵里發生的事,我們不清楚。”竹林也說︰“我昨晚在張家做佛事,不知道庵里的情況,今早回庵才發現。不過,這里有位直秀才昨晚在此歇宿,他應該知道尸體是怎麼來的。”

    這時,直諒已經寫完記錄,走出來說道︰“昨晚的事,我都清楚。”里正說︰“那就有勞官人跟我們一起去見知縣大人,做個證人。”直諒點頭︰“我正想找知縣大人說些事情。”

    于是,里正召集了一班地方百姓,張家孝子跟在扛尸的人旁邊,直諒拿著寫好的記錄,眾人簇擁著往山下走去,一同來到縣衙。此時,看熱鬧的人密密麻麻,把縣堂圍得水泄不通。知縣升堂,問道︰“何事喧嘩?”里正和兩地的百姓一齊跪下,說道︰“地方上出了怪異之事,特來稟報。”知縣問︰“有什麼怪異?”里正說︰“剡溪里張某新死入殮,尸體突然失蹤,第二天卻在鹿胎山上的庵里,抱著佛堂的柱子。有個直秀才在山中歇宿,清楚事情經過。如今本家把人帶下山,正要抬回家。我們覺得此事蹊蹺,事關地方,不敢不報,所以把尸體和相關人等都帶到大人面前,請大人發落。”

    知縣說︰“我讀過野史,死人突然起身,叫做尸蹶,世間偶爾也會發生,不算太奇怪。只是直秀才看到的具體情形是怎樣的?”直諒上前道︰“大人說的尸蹶確實存在,但這件事另有隱情。這具尸體並非自己作怪,而是一個含冤的鬼魂,借這具尸體托我向大人申訴冤情。現在見到大人,我願詳細說明。不過此事不宜外傳,還望大人先遣散眾人,我再如實相告。”

    知縣見他說得鄭重,便命下屬記錄備案,讓張家親屬領回尸體安葬,其余人等各自散去,只留下直諒詢問詳情。直諒說︰“我有個舊友劉念嗣,生前家境富足。他去世不久,妻子房氏就卷走全部家產,改嫁他人,留下九歲的兒子流落街頭。昨晚,鬼魂敲響庵門,向我訴苦,詳細說出房氏藏匿的財物數量,以及寄存的地方,條理清晰,還懇請我代為向大人申訴。我被他的情義打動,一口答應,鬼魂這才安心離去。後來我才發現,他是借張家的新尸附身而來,鬼魂離開後,尸體留了下來。我察覺異樣,跑出房門,尸體就追了上來,最後抱住柱子不動。幸好天已大亮,我才得以脫身。所以,地方上看似怪異的事件,實則是我友人的怨氣所致。我已將他說的話記錄下來,還請大人依照清單追回財物,讓孩子能夠生活下去,這既是友人的心願,也是大人為民申冤、救助孤兒的大德。”

    知縣听罷,感慨道︰“世間竟有如此薄情的婦人,官府未能察覺,反而讓鬼魂來申訴,我實在有愧于百姓。現在就麻煩先生做個證人,我一定追回全部財物。”直諒說︰“我去找到他兒子,這事才有主心骨。”知縣搖頭︰“先追回財物,再找他兒子歸還,以免走漏風聲,不可操之過急。”直諒點頭稱是。知縣讓直諒在外等候,秘密簽發傳票,派人去捉拿劉念嗣的前妻房氏。

    原來,房氏小名叫恩娘,生得風姿綽約,性情卻輕佻放浪。當初嫁給劉念嗣時,劉家雖然家境殷實,但劉念嗣身體羸弱,夫妻生活不和諧,房氏始終難以滿足。劉念嗣因此患上虛怯之癥,三年後離世。劉家沒有公婆叔伯,家中事務全由房氏做主。守孝期滿,她就按捺不住,不到一年便改嫁當地一個叫幸德的男子。幸德比房氏小幾歲,年輕英俊,精力充沛,兩人相處融洽,房氏這才體會到夫妻之樂。她只恨丈夫死得太晚,于是將劉家的全部家產都拿去討好新丈夫,連親生兒子都拋諸腦後。兒子偶爾來看她,她一來怕新丈夫不高興,二來兒子漸漸長大,看到她與新丈夫親密的樣子,總覺得礙眼,每次都把兒子趕走,劉家的事情她更是不願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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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想到,一紙傳票突然降臨,房氏驚得不知所措,忙與幸德商量︰“我沒犯什麼事,縣衙為何傳我?傳票上有‘劉家’二字,難道是那個小崽子找人告了我的狀?”她向差役要來傳票查看,卻發現原告姓名空白,根本無處辯解,只能跟著差役前往衙門。幸德雖然一同前往,但傳票上沒他的名字,不便露面,只陪著房氏來到堂前。

    知縣見到房氏,問道︰“你是劉念嗣的前妻?”房氏回答︰“以前是劉家的媳婦,現在的丈夫叫幸德。”知縣沉聲道︰“誰問你後夫!我問你,前夫劉念嗣死後,他家的財產都到哪里去了?”房氏狡辯︰“本來就沒多少家產,他死後兒子還小,我養不活他,只好改嫁。”知縣厲聲道︰“你丈夫托夢給我,說你卷走全部家產,改嫁他人。他說的財物明細,我都記得清楚,你如實招來!”房氏心中不信,仍嘴硬道︰“根本沒有的事!”

    知縣喝令上拶刑,房氏雖疼得臉色發白,仍咬牙說沒有。知縣逐一質問︰“你丈夫說,家中有錢若干、粟若干、布若干,可有此事?”房氏咬定︰“沒有!”知縣又問︰“田在某鄉,屋在某里,這些田產房屋呢?”房氏還是說沒有。知縣冷笑道︰“你丈夫說,財物明細在梳妝匣內,鑰匙在你身上;田房契約在紫漆箱中,放在床頂。說得如此清楚,你還想抵賴?”

    房氏一听,心中大驚,這些私密之事只有丈夫知曉,難道真的是丈夫托夢?她再也無法掩飾,連忙叩頭認罪︰“沒想到大人知道得這麼詳細,確實件件屬實。”知縣命人松了拶刑,當場派人隨房氏回家,取來梳妝匣和紫漆箱。開箱查驗,里面的財物、契約與直諒記錄的完全一致。知縣又問︰“還有五百兩白銀寄存在親戚賴某家,可有此事?”房氏無奈承認︰“有這回事,但賴家欺負我是私下寄存,後來去取,他們一直推脫,不肯歸還。”知縣說︰“此事我自會處理。”隨即派一名差役,押著房氏去尋找劉家的兒子,讓他來縣衙問話。

    接著,知縣又命人請來直諒,說道︰“經過審問,房氏招認的情況與先生記錄的完全相符,可見鬼魂所言不虛。現在已派人去找她兒子,先生也一同去尋找,若找到,就帶他來縣衙,當面將財物歸還,也算了結先生為友的一番心意。”直諒謝道︰“這是我分內之事,我這就去尋人。”說完,便轉身離去。

    知縣命人從牢里帶出一名盜犯,低聲囑咐道︰“我帶你去一戶人家,你就說搶來的銀兩都寄存在那里。只要照做,我就少鎖你幾天,還賞你一頓好飯。”盜犯問道︰“這家人姓什麼?”知縣回答︰“姓賴。”盜犯嬉笑道︰“這姓好!正好能賴他一筆。”

    隨後,知縣即刻帶領眾多捕快,押著盜犯,直奔賴家而去。賴家本是普通民戶,忽見知縣的轎子直接抬進家門,頓時慌了手腳。只見一眾衙役簇擁著知縣在廳中坐下,知縣傳喚賴某上前,賴某嚇得戰戰兢兢,趕忙跪倒在地。知縣厲聲質問︰“你放著良民不做,竟敢窩藏盜贓?”賴某急忙辯解︰“小人知書達理,一向安分守己,怎會做這種違法的事?”

    知縣示意盜犯作證,盜犯依照先前的吩咐,大聲喊道︰“確實有大量銀兩藏在他家!”賴某又驚又怒︰“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怎麼能誣陷我?”知縣冷冷道︰“空口無憑,左右衙役,給我搜!賴某,你也跟著,敢趁機藏匿東西,絕不輕饒!”

    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得了命令,沖進各個房間,幾乎要把地皮翻起來,將箱籠統統搬到知縣面前。其中有個箱子格外沉重,知縣下令打開查看。賴某知道箱子里裝著銀子,頓時急了,喊道︰“這是親戚寄存的東西!”知縣毫不理會︰“必須查驗!”箱子打開,里面滿滿都是白銀,大約有四五百兩。知縣當即說道︰“這明顯是盜贓!”盜犯也在一旁附和︰“這就是我搶來的財物!”

    賴某連忙解釋︰“這不是我的東西,是親戚家寡婦房氏寄放的。她改嫁前,暫時存在我這里,怎麼能說是盜贓?”知縣道︰“我不信,你寫個供詞,跟我回縣衙再說!”賴某只好寫下寄存銀兩的說明,簽字畫押,跟著眾人前往縣衙。

    巧的是,房氏此時也被押著找到了兒子,直諒也正好趕到,幾人一同來到縣衙。知縣叫來賴某,問道︰“你剛才說銀兩不是盜贓,是房氏寄存的?”賴某點頭稱是。知縣便說︰“物主就在這里,把東西還給她。既然查清與盜案無關,你就回去吧。”賴某見到房氏,一時語塞,只能干瞪眼。他機關算盡,最後卻竹籃打水一場空,還受了一場驚嚇,只好灰溜溜地離開了。

    知縣叫來劉家的兒子,看了看他,對直諒說道︰“這孩子年紀小,正需要人照顧。如今賬目、文契都已查明,你去交接清楚,把追回的財物交給他,後續的事就麻煩你了。”直諒誠懇地說︰“大人明察秋毫,任何欺瞞都逃不過您的眼楮。我已故的朋友若在天有靈,定會感激涕零。照顧這孩子,是亡友臨終托付,既然仰仗大人伸張正義,我若有始無終,不僅對不住自己的良心,更無法面對亡友的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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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縣感慨道︰“先生重情重義,連鬼神都為之感動,所以亡友才會向你托夢。如今看來,鬼魂所說句句屬實,這份生死之間的情誼,實在令人敬佩。誰能想到,這場詭異的鬼怪之事,竟牽出了這樁案件,真是奇事一樁!”

    當下,知縣命人押著房氏和她兒子出來,按照賬目清點交接財物,核對田產房屋的文契,每一項都仔細確認簽字。這些事務,全由直諒幫忙打理。原本流落街頭、靠乞討為生的孩子,就這樣成為了富家子弟。這一切,多虧了直諒信守承諾,也多虧了那一夜鬼魂的傾訴。

    房氏的現任丈夫幸德,听說房氏前夫托夢給知縣,把事情說得清清楚楚,心里先就害怕起來。夫妻倆哪敢有絲毫違抗?後來又得知鬼魂還現身與直諒交談,更是嚇得不輕。此後,但凡有點頭疼腦熱,就疑神疑鬼,最後花了不少錢請人做法事超度,才稍稍安心。由此可見,即使是死去的人,也不能輕易辜負,否則,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有詩為證︰“何緣世上多神鬼?只為人心有不平。若使光明如白日,縱然有鬼也無靈。”

    卷十四 趙縣君喬送黃柑 吳宣教干償白鏹

    有詩寫道︰“睹色相悅人之情,個中原有真緣分。只因無假不成真,就里藏機不可問。少年鹵莽浪貪淫,等閑踹入風流陣。饅頭不吃惹身羶,也俗傳名扎火囤。”都說世上男女之間的愛慕之情被稱為風情,可就是這“風情”二字,不知害了多少人,也讓不少人為此付出了代價。其中還有些奸詐之徒,專門在這男女情愛上動歪腦筋,想出了種種歪門邪道。甚至不惜拿自己的妻子做誘餌,設下圈套,引誘那些良家子弟上鉤,借此敲詐錢財,這種手段被叫做“扎火囤”。要是不能識破其中的機關,那些涉世未深的年輕男子,十個里面有九個都會上當。

    曾經有個京城人,整日靠著妻子維持生計。他的妻子擅長梳妝打扮,總愛賣弄風情,專門勾引那些富家子弟。一旦有人上鉤,她就約好丈夫,假裝撞破私情,擺出一副要殺人償命的架勢,直到對方拿出錢財消災,他們得到滿足才肯罷休。被他們算計過的人,可不在少數。

    有個機靈狡黠的子弟,早就摸清了他們的套路,卻假裝不知情,故意去招惹那個婦人。婦人像往常一樣,給了他一些甜頭,成功將他引入圈套。正當兩人在房內時,婦人的丈夫突然闖了進來。換作別人,肯定驚慌失措,急忙跳下床找地方躲藏。可這個子弟卻不慌不忙,反而將婦人緊緊抱住,絲毫沒有松開的意思,還趴在婦人身上大聲說道︰“別吵!等我把事情辦完再說!”婦人見狀,大聲呼喊,又推又搡,想要掙脫,卻怎麼也擺脫不了。

    丈夫沖進房間,掀開帳子,怒吼道︰“好啊,干的好事!我要殺了你們!”說著便把刀背架在子弟的脖子上,用力晃了晃,卻遲遲沒有動手。子弟鎮定地說︰“別裝腔作勢了,要殺就殺。我固然做得不對,但也是你家娘子約我來的。要死就死在一起,做鬼也風流,總不能只殺我一個吧?”丈夫果然不敢真的動手,只好放下刀子,抄起一根大棍棒,喊道︰“今天先留你一條命,我先痛打你一頓!”說完一棍子打了過來。子弟動作敏捷,迅速把婦人拉過來擋在身前,這一棍便重重地打在了婦人的背上。婦人急忙喊道︰“是我!是我!別打錯了!”子弟卻道︰“打得沒錯,你也該受這一棍。”

    丈夫見威風已經耍不下去,也沒了辦法。子弟趁機說道︰“老兄消消氣,我也是懂行的人,咱們好好商量。你要是想把我們倆都殺了,可嫂子就像棵搖錢樹,你肯定舍不得。要是鬧到官府,最後也只能是和解。可一旦事情敗露,你這生意就做不成了。不如你就讓嫂子和我繼續往來,我也會按規矩給你些錢,幫你補貼家用。要是還想‘扎火囤’,就另找別人,可別再打我的主意了。”丈夫被說中了要害,無計可施,只好罷手,灰溜溜地退了出去。子弟慢悠悠地起身,從容地穿好衣服,對著婦人說了聲“打擾了”,便大搖大擺地離開了。這真是“強中更有強中手,得便宜處失便宜”。

    那些富家子弟,大多嬌生慣養,哪有這樣的膽量和手段,所以很容易就落入圈套。

    宋朝時,大理寺官員向士肅外出拜訪客人,帶著兩名隨從走到軍將橋,遇見一個婦人,頭發凌亂,哭哭啼啼地走著。旁邊有個身穿青紅絲袍、模樣像將官的男子,腰間佩劍,牽著一頭驢,手里拿著皮鞭,一邊走一邊大聲責罵婦人,時不時還用鞭子抽打她,神色十分凶狠。後面跟著十幾個健壯的士兵,抬著幾口沉甸甸的箱子,一同前行。街上的行人紛紛駐足圍觀,有人議論紛紛,也有人暗自偷笑。向士肅不明所以,正感到疑惑,兩名隨從卻笑著說︰“這回有好戲看了。”

    向士肅問道︰“這是怎麼回事?”隨從說︰“我們也只是猜測,具體情況還不清楚。您要是想知道詳情,等我們打听清楚了再來回話。”過了一會兒,隨從回來,詳細講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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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浙西有個年輕的官員,到臨安參加選拔考試,住在三橋黃家客店的樓上。每次他下樓出門,都能看到小房間青簾下有個婦人來回走動,身姿容貌十分動人。這樣的情形多次發生,年輕官員難免心生愛慕。他問店里送東西的小童︰“簾子後面的是什麼人?”小童皺著眉頭說︰“整個店里都被這個婦人拖累三年了。”年輕官員驚訝地問︰“為什麼這麼說?”

    小童解釋道︰“前年有個將官帶著這個婦人,說是他妻子,要找個干淨的房間居住。住了十幾天,將官說要到附近的府上去,就把妻子留下來看守行李,還說半個月就回來。可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消息。一開始,婦人還用自己的錢度日,後來錢花完了,就苦苦央求店主︰‘先賒著吃,等我丈夫回來一定還錢。’店主不好意思拒絕,每天給她兩頓飯。可時間久了,店主也負擔不起,只能在店里的客人中幫她募捐,大家輪流供她吃喝。但這也不是長久之計,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擺脫這個負擔。”

    年輕官員听了,心中暗喜,又問︰“我能見見她嗎?”小童說︰“她是有夫之婦,丈夫又不在,怎麼會隨便見人?”年輕官員又問︰“既然她缺吃少穿,我送些食物給她,可以嗎?”小童回答︰“這個倒是可以。”

    年輕官員趕忙跑到街上的茶食店,買了一包蒸酥餅和一包果餡餅,在店里拿了兩個盒子裝好,讓小童送去,還說︰“樓上的官人听說娘子生活困難,特意送些點心過來。”婦人收下後,千恩萬謝。第二天,婦人買了一壺酒,準備了四個菜碟,讓小童送去表示感謝,年輕官員也欣然接受。從那以後,年輕官員對婦人更加上心,隔幾天就送些東西過去,婦人也像之前一樣買酒回禮。

    有一次,年輕官員燙熱了酒,從箱子里拿出一只金杯,斟滿酒,讓茶童送下去,說︰“樓上官人請大娘子飲酒。”婦人沒有推辭,一飲而盡。茶童回去復命,年輕官員又斟了一杯酒送下去,說︰“官人讓我轉告娘子,出門在外,不要只喝一杯。”婦人再次喝完。年輕官員又叫茶童下去傳話︰“官人多謝娘子賞臉,喝了他兩杯酒。官人不方便下樓,想請娘子上樓,親自敬您一杯,不知可否?”茶童來回跑了好幾趟,婦人起初不肯,年輕官員只好拿出一些錢賄賂茶童,說︰“你一定要想辦法把她請上來見我一面。”

    茶童見錢眼開,又去勸說婦人︰“娘子喝了官人兩杯酒,也該上去回敬一杯。”說著便一把將婦人拉上樓,喊道︰“娘子來了!”年輕官員眼楮都看直了,婦人向他行了個禮。年輕官員急忙斟滿酒,恭敬地遞過去,說︰“承蒙娘子厚愛,請滿飲此杯。”婦人接過酒杯,一飲而盡,把杯子放在桌上。年輕官員看到杯里還有剩余的酒,拿起來不停地吮吸。婦人見狀,忍不住笑了起來,急忙跑下樓去。

    年輕官員見婦人態度有所松動,便給了茶童豐厚的報酬,讓他從中牽線搭橋,經常把婦人請到樓上飲酒。後來,婦人不再推辭與年輕官員同坐,也不像之前那樣躲避,兩人眉目傳情,漸漸互生情愫,就這樣勾搭上了。不過,他們只能在白天偷偷見面,到了晚上還是分開,無法一起過夜。

    就這樣過了兩個多月,婦人對年輕官員說︰“我天天從樓下往樓上跑,大家都看在眼里,早晚會引起懷疑。官人何不把房間搬到樓下,離我近些,晚上也能找機會一起過夜。”年輕官員一听,喜出望外,立刻把樓上的行李搬下來,放在婦人間壁的房間,還借口說︰“樓上風大,睡不了人,所以搬下來了。”晚上,他虛掩房門,就到婦人房里過夜。兩人自以為這種快樂,就算是並蒂蓮、比翼鳥也比不上。

    可才過了兩晚,一天早上,兩人還沒來得及梳洗,正面對面坐著說話,突然,店外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大步闖了進來,大聲喊道︰“娘子在哪里?”婦人嚇得手腳慌亂,臉色煞白,驚慌失措地說︰“壞了!壞了!我丈夫來了!”年輕官員急忙閃身出來,正好和大漢打了個照面。大漢看到有陌生男子從房里出來,不由分說,一把揪住婦人的頭發,喊道︰“好啊,干的好事!”說著,舉起醋缽大的拳頭就打。年輕官員慌了神,掙脫身子,也顧不上收拾東西,急忙從後門逃了出去。

    剩下的行李財物,全被大漢打開房門,一股腦兒卷走了。原來,之前那十幾個抬著箱筐的士兵,抬的都是年輕官員的東西。大漢故意裝成丈夫打罵妻子的樣子在街上走,就是怕被人識破。其實,這婦人、大漢、店主、小童,全都是一伙的,他們設下圈套,就等著年輕官員上鉤。

    向士肅听完,感慨道︰“怎麼會有這麼不懂事的年輕人,掉進這樣的圈套里?真是可恨!”後來,他常常把親眼見到的這件事講給親友們听,當作笑話。不過,這年輕官員好歹和婦人有過接觸,就算財物被搶走,也算嘗到了一點甜頭。還有些不知深淺的人,一點好處都沒撈著,就被人耍了手段,白白損失了一大筆錢,那才叫倒霉。就像有句話說的︰“美色他人自有緣,從旁何用苦垂涎?請君只守家常飯,不害相思不損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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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說宣教郎吳約,字叔惠,道州人,曾兩度在廣右做官,這次從韶州錄曹任上到吏部接受考核。吳約家境富裕,又在南方任職多年,積攢了不少珍珠、翡翠、香象等奇珍異寶,全都帶在身邊,住在清河坊的客店里。因為要等吏部召見,一時滯留在此,他時常去逛妓院。他衣著華麗,十分引人注目。

    客店對面有個小宅院,門口掛著青簾,簾內經常有個婦人站著,看街上人做買賣。吳約整天坐在對面,難免留意觀察。時不時能听到她嬌柔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有時還能看到她的雙腳露在簾外,小巧精致,十分好看。只是一直沒見過她的長相,吳約心里充滿好奇,恨不得走過去掀開簾子一探究竟,可一直沒機會。

    簾內婦人偶爾會婉轉地唱上一兩句詞,仔細听,唱的是“柳絲只解風前舞,誚系惹那人不住” 。雖然也會唱別的,但這兩句最多,吳約猜想她可能很喜歡這兩句詞,又或者是這詞里藏著她的心事。每次听到,吳約就忍不住跺腳贊嘆︰“真是行家,世間竟有這樣妙人。想來一定長得十分標致,可惜沒能見上一面!”他整天心神不寧,滿腦子都是那婦人。

    一天,吳約正坐在門前,目不轉楮地盯著對門簾內。這時,一個小販挑著一籃永嘉黃柑從門前經過,吳約叫住他,問道︰“這柑子能拿來博彩嗎?”小販說︰“我正想博幾文錢用,官人您來試試?”吳約接過銅錢,隨手一擲。小販蹲在柑子籃邊,一邊撿錢,一邊數著。可吳約一心想著簾內的婦人會不會看到,心不在焉地亂拋,不知扔了多少次,愣是沒博到一次成功的,算下來輸了一萬錢。

    吳約畢竟是做官的,頓時滿臉通紅,生氣地說︰“輸了我十千錢,一個柑子都沒吃到,可恨!可恨!”他想繼續博,又怕還是贏不了,還要再貼錢;想停下來,可輸了這麼多,又不甘心。

    正懊惱間,突然有個穿青衣的小童,捧著一個小盒子走進店里。這小童短發齊眉,長衣拖地,一雙滴溜溜的眼楮十分靈動。小童對吳約說︰“官人借一步說話。”吳約把他帶到偏僻處,小童打開盒子說︰“這是趙縣君送給官人的。”吳約一頭霧水,懷疑是不是送錯了,打開盒子一看,里面竟是十幾個永嘉黃柑。吳約問︰“你家縣君是誰?我和她素不相識,為什麼突然送我東西?”

    小童指著對門說︰“我家縣君就是街南趙大夫的妻子。剛才她在簾子里看到官人博柑子輸了錢,一個柑子都沒吃到,心里很不忍。剛好家里有這幾個柑子,就拿來送給官人表表心意。縣君還說︰‘可惜只有這麼幾個,不多,官人不要見笑。’”吳約說︰“多謝縣君美意。你家趙大夫在哪里?”小童說︰“大夫到建康探親去了,兩個月還沒回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到家。”

    吳約听了,心里暗想︰“她這麼有情意,而且大夫又不在家,說不定有機會,真是個好時機!”他連忙回到臥房,打開箱子,取出兩匹彩綢,對小童說︰“多謝縣君送柑,我出門在外,沒什麼好東西答謝,這兩匹小禮物,請代為轉達我的謝意。”

    小童接過彩綢回到對門。不一會兒,又把彩綢拿了回來,回復說︰“縣君讓我轉告官人,幾個柑子不值一提,官人不必這麼重謝,她堅決不敢收。”吳約說︰“如果縣君不收,那就是羞辱我,連這柑子我也不敢收了。你就照我這話去說,縣君一定會收的。”小童把話帶給縣君,這次縣君果然收下了。

    第二天,小童又拿了幾瓶精致的小菜過來,說︰“縣君說昨日官人厚贈,見官人出門在外,怕店里的小菜不合口味,親手做了這幾瓶送來。”吳約見縣君如此善解人意,覺得她肯定對自己有意思,心里十分欣喜。他想︰“這小童在中間傳話,肯定在縣君身邊說得上話,要辦成這事,得靠他,可不能怠慢了。”于是,他趕緊叫家人去買了些魚肉果品,燙了酒,邀請小童一起喝酒。

    小童說︰“我只是趙家的小廝,怎麼敢和官人同坐?”吳約說︰“好兄弟,你是縣君的心腹,我怎麼會把你當外人?放心喝。”小童不再推辭,喝了幾杯後,臉就紅了,說︰“不能再喝了,要是喝醉了,縣君該怪罪了,我得回去了。”吳約又拿了些珠翠花朵,答謝小童,讓他帶回去。

    過了兩天,小童自己過來玩,吳約又買酒請他。酒過三巡,兩人越聊越投機,吳約趁機問︰“好兄弟,我想問你,你家縣君多大年紀了?”小童說︰“過了新年剛二十三歲,是我家主人的繼室。”吳約又問︰“她長得怎麼樣?”小童搖頭說︰“沒規矩!好在沒人听見,怎麼能問這種話?長得好不好,又能怎樣?”吳約說︰“這里又沒別人,說說有什麼關系?我和她一來一往送了幾次東西,總得讓我知道她的情況吧。”

    小童說︰“要說我家縣君的容貌,那真是世間少有,就像是從天上的仙女群里摘下來的。除了圖畫里的仙女,再也找不到第二個這麼好看的。”吳約說︰“好兄弟,怎麼才能見她一面?”小童說︰“這簡單。我先把簾子上的系帶解開,明天你就在對面等著,等她到簾子邊來看的時候,我猛地把簾子一拉,系帶松了,簾子掉下來,她來不及回避,你不就能看見了?”吳約說︰“我不想這樣見。”小童問︰“那你想怎麼見?”吳約說︰“我想好好到宅子里去拜見她,感謝她平日的關照,這樣才合我的心意。”小童說︰“這我可說不準她願不願意,我不能擅自做主。官人要有這想法,我回去稟報一聲,一定給你個回話。”吳約又拿出一兩銀子送給小童,叮囑道︰“一定要幫我問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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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兩天,小童回來轉告︰“縣君听說您想見她,她說︰‘既然官人這麼懇切,見一面也無妨。只是咱們非親非故,不過因為住在對門,互贈過兩次禮物,沒個正當名義就貿然相見,恐怕惹人閑話。’”宣教听了,連連點頭︰“說得在理,可怎麼才能有個合適的名義呢?”他思索片刻,眼楮一亮︰“我從廣南過來,帶了不少珠寶,女人都喜歡這些。我就說拿珠寶給縣君挑選,以此為名,見上一面如何?”小童說︰“主意是好,但得先去和縣君說一聲,她同意才行。”

    小童去了沒多久,回來答復︰“縣君說可以見,但只能在廳上匆匆一見,見過就得離開。”宣教忙不迭地說︰“那是自然,我怎麼會賴著不走呢!”小童笑著催促︰“別貧嘴了,快跟我來!”宣教滿心歡喜,整理好衣冠,跟著小童三步並作兩步,來到趙家前廳。

    小童進去通報後,門簾響動,宣教遠遠望見縣君從內室從容走來。但見她衣裳整潔得體,配飾輕盈飄逸,舉手投足間盡顯大家風範,沒有絲毫輕佻之態;面龐嬌嫩,身材苗條,一舉一動似清風拂面,令人心醉。

    宣教見縣君走來,只覺她美得不可方物,渾身像過了電一般酥麻,趕忙上前深施一禮,感激道︰“屢次承蒙縣君厚待,小子無以為報,唯有銘記于心!”縣君客氣回應︰“您太客氣了。”宣教急忙從袖中掏出一包珠玉,捧在手心︰“听說縣君想挑選珠寶,我剛好隨身帶了些,特地拿來請您過目。”他一邊說,一邊眼巴巴地盼著縣君伸手來接,可縣君卻站著不動,只是喚來小童接過珠寶,淡淡說了句︰“容我看過再談。”說完,便轉身回了內室。

    宣教雖然見了縣君一面,卻連一句知心話都沒機會說,滿心失落,沒精打采地回到住處。他回味著縣君的音容笑貌,長嘆一聲︰“不見還好,見了這一面,可真是讓我茶不思飯不想了!”此後,只要踫到小童,他就央求對方幫忙,想再進府見見縣君。前前後後,借著送珠寶的由頭,兩人又見過五六次。可每次見面,除了行禮問好,再無多余話語。縣君神情莊重,令人不敢冒犯,平日里連笑容都少見,更別說什麼親昵的話了。宣教找不到進一步接觸的機會,反而越發魂不守舍,對縣君痴迷得難以自拔。

    吳宣教有個相好的女子叫丁惜惜,兩人曾十分恩愛。可自從惦記上趙縣君,他就把丁惜惜拋到了腦後,好久都沒去探望。丁惜惜請了兩個朋友,三番五次來邀宣教去她那兒坐坐。宣教像丟了魂似的,怎麼都不肯去。兩個朋友不由分說,硬把他拉了過去。

    丁惜惜見到宣教,格外熱情,可他卻心不在焉。丁惜惜撒嬌耍賴了一陣,還是擺下酒席。席間,宣教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丁惜惜見狀,唱了首歌打趣他︰“俏冤家,你當初纏我怎的?到今日又丟我怎的?丟我時頓忘了纏我意。纏我又丟我,丟我去纏誰?似你這般丟人也,少不得也有人來丟了你!”

    吳宣教沒精打采地喝了兩杯,滿腦子都是趙縣君的模樣,越看丁惜惜越覺得不順眼。但人已經來了,只好勉強和丁惜惜共度一夜。雖說兩人有了肌膚之親,可宣教滿心想著的還是趙縣君,不過是借此排解相思罷了。一番折騰後,他疲憊不堪,剛要入睡,趙家小童突然跑來︰“縣君有請宣教過去敘話。”

    宣教一听,急忙披衣起身,跟著小童就走。小童徑直領他進了內室,只見趙縣君躺在床榻上。宣教大喜過望,迫不及待地撲了上去,喊著︰“好縣君,快活殺我也!”誰知用力過猛,一個踉蹌,驚醒過來,這才發現身邊躺著的是丁惜惜。迷迷糊糊中,他還以為是趙縣君,又下意識地靠了過去。丁惜惜也被驚醒,嗔怪道︰“你這饞鬼,怎麼這樣猴急!”宣教這才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在丁家,剛才只是一場美夢,忍不住啞然失笑。丁惜惜再三追問,他卻支支吾吾,不肯說出心中所想。第二天,他便匆匆告辭,自那以後,再也沒去過丁家,整日心心念念都是趙縣君,一門心思尋找親近她的機會。

    突然有一天,小童跑來報信︰“官人,有件事得和您說。明天是我家縣君的生辰,您既然和縣君有往來,不如備些壽禮去慶賀,這樣顯得更有人情味。”宣教一听,眼前一亮︰“好兄弟,多虧你提醒,不然我都不知道!這壽禮萬萬不能少。”他趕忙封好兩匹彩帛,又上街買了新鮮水果、雞鴨熟食,配上一壇好酒,精心備下一份厚禮,讓家人跟著小童先送過去,還特意交代︰“明日我一定登門拜賀!”小童帶著禮物去了,趙縣君讓小童來回推辭了兩次,最後才收下。

    第二天一早,吳宣教穿戴整齊,來到趙家,堅持要當面給縣君拜壽。趙縣君沒有推辭,盛裝來到前廳,比平日更加明艷動人。宣教看得目不轉楮,恭恭敬敬地行下大禮。縣君急忙回禮,說道︰“不過是我小小的生日,不值一提,卻讓官人破費,實在不敢當!”宣教連忙說︰“客居他鄉,沒什麼好東西,這點薄禮實在拿不出手。縣君這麼客氣,倒讓我不好意思了。”縣君回頭吩咐小童︰“留官人吃壽酒。”宣教大喜過望,心想︰“既然留我喝酒,說不定會有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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