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白話合集

初刻拍案驚奇卷十 韓秀才乘亂聘嬌妻 吳太守憐才主姻簿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清風隨竹影 本章︰初刻拍案驚奇卷十 韓秀才乘亂聘嬌妻 吳太守憐才主姻簿

    有詩寫道︰“嫁女須求女婿賢,貧窮富貴總由天。姻緣本是前生定,莫為炎涼輕變遷!”人生在世,世事變幻無常,眼前的貧賤富貴都不是一成不變的。如今世人滿心都是勢利的念頭,看到有人新中舉人、進士,若是生了女兒,就有人爭著來定下婚約;若是生了兒子,也有人主動來許配女兒。可萬一這人官職低微、俸祿微薄,又不幸早早離世,那他家的孩子就還是窮公子、窮小姐。到那時再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常有貧苦的書生向富貴人家求婚,就會被嘲笑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可一旦這些書生金榜題名,那些人又開始懊悔,要麼埋怨自己有眼無珠,要麼嘆息女兒沒福氣。所以,那些懂得挑選女婿的人,偏偏不肯答應富貴人家的求婚,反而把如花似玉的女兒,嫁給家境貧寒的秀才。旁人見狀,無不笑他們痴傻,說什麼“好一塊羊肉,可惜落在狗口里了”。然而,一旦這些秀才得到朝廷重用,平步青雲,他們的女兒就能享受榮華富貴,這時人們才佩服當初家長的先見之明。這就像俗話說的“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挑選女婿,關鍵要看他是否賢能,而不是看他家的貧富。歷史上的韋皋、呂蒙正,就是很好的例子。

    春秋時期,鄭國大夫徐吾犯,父母早亡,只和妹妹相依為命。徐小姐年方十六,肌膚勝雪,面容嬌美,秀發烏黑濃密,眉如丹鳳。她不僅能吟詩賦詞,琴棋書畫、女紅針線也樣樣精通。更厲害的是,她有一雙會“識人”的眼楮。凡是和哥哥往來的官員,她常在簾後偷看,就能看出此人一生的貴賤窮通,從未出過差錯,因此聲名遠揚。當時,大夫公孫楚已經下聘,二人尚未成婚。

    公孫楚有個堂兄公孫黑,官居上大夫。他听說徐小姐美貌,便派人到徐家求婚。徐吾犯告知對方女兒已許配他人。公孫黑本就品行不端,仗著權勢,不管徐家願不願意,備齊彩禮,帶著樂隊就把婚送到了徐家。徐吾犯無可奈何,第二天擺下酒席,請公孫黑、公孫楚兄弟二人前來,讓妹妹自己決定。

    公孫黑知道要展示自己,特意盛裝打扮,還在廳上擺滿金銀綢緞,炫耀富貴;公孫楚則穿著常服,也沒有刻意表現。旁觀的人都夸贊公孫黑,暗自猜測徐小姐一定會選中他。酒席結束,二人告辭離開。徐小姐在房中觀察後,對哥哥說︰“公孫黑官職高、容貌好,但身上帶著殺氣,日後不得善終。不如嫁給公孫楚,雖然會經歷一些挫折,但長遠來看能保富貴。”徐吾犯听從妹妹的意見,拒絕了公孫黑,正式答應了公孫楚的婚約。二人選定日子,順利成婚。

    公孫黑懷恨在心,又想出奸計。一天,他身穿鎧甲,外面套著便服,來到公孫楚家,想殺掉堂弟,搶走弟媳。有人提前給公孫楚通風報信,公孫楚迅速拿起長戈沖出來。公孫黑猝不及防,被戈刺傷,忍痛逃走,隨後跑到宰相公孫僑處告狀。當時眾大夫都在商議此事,公孫楚也趕來辯解。爭論許久後,公孫僑判定︰“公孫黑要殺堂弟,真假難辨。但論官職、論長幼,都該讓著他。公孫楚身為晚輩,擅自動武,按律應當流放。”于是,公孫楚被定罪,貶到吳國。他回家後,與徐小姐抱頭痛哭,啟程前往吳國。公孫黑得意洋洋,更加囂張跋扈。外人看到這一幕,都為徐小姐沒嫁給他而惋惜,就連徐吾犯也不免有世俗的想法。但徐小姐卻毫不在意,安心等待。

    後來,鄭國上卿游吉本應接替公孫僑成為宰相。公孫黑覬覦權位,日夜謀劃造反。公孫僑得知後,趁他還沒行動,派人列舉其罪狀,逼他自盡。這正應了徐小姐所說的“不善終”。

    公孫楚在吳國待了三年,獲赦回到鄭國,接替了上大夫的職位,從此富貴顯赫,與徐小姐白頭偕老。如果當初徐小姐貪圖公孫黑的權勢嫁給他,日後成為叛臣之妻,免不了守幾十年寡。由此可見,眼前的貴賤根本算不得什麼。

    有人可能會說,天下也有一輩子貧窮的好人,難道他們都能做官嗎?俗話說“賒得不如現得”,把女兒嫁給富翁,享受當下的快活,不是更好嗎?但要知道,就算是會挑選女婿的人,也得順應命運。人的一飲一食,都是命中注定。不過,嫁給讀書人,到底還是有盼頭的。

    再說一個故事。明朝正德年間,浙江台州府天台縣有個秀才,名叫韓名師愈,字子文。他父母雙亡,也沒有兄弟,孤身一人。十二歲就考中了秀才,滿腹學問,真可謂才華堪比曹植,容貌賽過潘安,胸中裝滿了知識,對古今之事了如指掌。雖然眼下還只是個秀才,但日後必定能金榜題名。

    韓子文雖然才學出眾,可家境貧寒,只能靠給人教書勉強維持生計。因此,他已經十八歲了,還沒有成親。臨近端午節時,他告別教書的人家,回家住了幾天。突然心想︰“我也該考慮終身大事了。憑我的學問,就算娶富貴人家的女兒,也不算委屈對方。可如今的世人,誰又肯把女兒嫁給我呢?”又轉念一想︰“話雖如此,難道和我一樣的讀書人家庭,我還配不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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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他打開拜匣,取出五錢教書所得的束修,封成一個紅包,放在匣子里,讓書童拿著,來到王媒婆家里。王媒婆見他是個窮秀才,並不怎麼熱情。喝過一杯茶後,王媒婆開口問道︰“秀才官人,什麼時候回家的?什麼風把您吹來了?”韓子文說︰“回家五天了。今天來,是有事想麻煩您。”說著從書童手中接過紅包,雙手遞給王媒婆︰“一點小意思,請您收下,事成之後,還有重謝。”王媒婆推辭一番後收下,問道︰“秀才官人,是想讓我幫忙說親吧?”

    韓子文回答︰“正是。我家境貧寒,不敢高攀富貴人家,只要能娶個同樣是讀書人家的女兒,操持家務、延續香火就夠了。我攢了幾年的束修,四五十金的聘禮也還能勉強拿得出。請您幫忙留意合適的人家。”王媒婆知道窮秀才說親,往往高不成低不就,但又不好直接拒絕,只好說︰“既然承蒙官人厚意,您先回家,我慢慢幫您打听。有了消息,馬上來告訴您。”韓子文便回家等待。

    過了幾天,王媒婆找上門來,喊道︰“官人在家嗎?”韓子文迎出來,急切地問︰“親事有消息了嗎?”王媒婆說︰“為了您這樁親事,我鞋子都跑破了。好不容易打听到一家,是縣前許秀才的女兒,今年十六歲。許秀才前年去世,夫人獨自操持家務,家境不算富裕,但也過得去。說起您,對方還有些意向。不過他們說︰‘我女兒嫁給讀書人可以,但我們婦道人家不懂學問。現在提學要來台州主持歲考,等官人考個優等,就定親。’”

    韓子文自信才學出眾,覺得這事十拿九穩,便對王媒婆說︰“既然這樣,那就等我考完試再議親也不遲。”說完,他買了些酒,請王媒婆喝,隨後與她告別。

    韓子文回到教書的館舍,又安靜地學習了一個多月,提學宗師的起馬牌就到了。這位宗師名叫梁士範,是江西人。沒過幾天,他就抵達了台州。

    考試當天,韓子文頭戴用紫菜般顏色裝飾的頭巾,身穿如同腐皮質地的長衫,腰間系著芋艿睫般的絛帶,腳上蹬著木耳色澤的靴子,和其他生員一起迎接宗師入城。完成行香、講書等儀式後,宗師張貼告示,宣布先考府學以及天台、臨海兩縣的學生。考試時,韓子文文思泉涌,一氣呵成,自我感覺十分良好。交卷出場後,他將考卷謄寫下來,拿給幾位學界前輩和朋友請教,眾人看後無不贊嘆。韓子文自己又反復品讀了幾遍,興奮地拍著桌子說︰“好文章!好文章!就算拿個案元、獲得補廩的資格也不為過,更別說拿個優等了!”他還把文章拿到鼻子邊聞了聞,打趣道︰“果然有股‘中舉’的香氣!”

    然而,這梁宗師其實並不懂文章好壞,而且極為貪婪,還一門心思奉承鄉官和上司。此前他在杭州、嘉興、湖州主持考試,遭到眾人責罵,差點被秀才們群起圍攻。有人編了幾句順口溜諷刺他︰“道前梁鋪,中人姓富,出賣生儒,不誤主顧。”還有一副對聯寫道︰“公子笑欣欣,喜弟喜兄都入學;童生愁慘慘,恨祖恨父不登科。”甚至有人用《四書》里的語句改編成段子調侃︰“君子學道公則悅,小人學道盡信書。不學詩,不學禮,有父兄在,如之何其廢之!誦其詩,讀其書,雖善不尊,如之何其可也!”

    韓子文只是個窮書生,哪里有錢去疏通關系?十天後,考試結果公布,只見富家子弟和權貴公子都名列前茅。而韓子文的名字在哪里呢?他的名次糟糕透頂,就像“王”字少了那一豎,又如“川”字躺倒了一般。有一首《黃鶯兒》詞,專門描述考三等的窘況︰“無辱又無榮,論文章是弟兄,鼓聲到此如春夢。高才命窮,庸才運通,廩生到此便宜貢。且從容,一邊站立,看別個賞花紅。”

    韓子文看到自己考了三等,氣得目瞪口呆,把梁宗師罵了個狗血淋頭。這下他再也沒臉提婚事,王媒婆也不再上門說親。他只能勉強自我寬慰,嘆息著念起詩句︰“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有女顏如玉。”發榜之事塵埃落定,韓子文只能灰溜溜地回到館中繼續教書。每次見到主人家和學生,他都覺得臉上發燙,滿心不自在。

    就這樣又過了一年多,正巧正德皇帝駕崩,遺詔冊立興王登基,也就是嘉靖皇帝。新皇年僅十五歲,要在民間挑選良家女子充實後宮。消息傳到浙江,謠言四起,人們紛紛傳言“朝廷要到浙江各地挑選繡女”。許多不明真相的百姓信以為真,一時間,嫁女兒、娶媳婦的人家忙得不可開交,婚禮流程也顧不上講究禮數。這可讓賣雜貨的商家、吹拉彈唱的樂人、操辦喜事的喜娘、抬轎子的腳夫、主持婚禮的儐相賺了個盆滿缽滿。

    更離譜的是,還有傳言說“十個繡女需要一個寡婦押送”,嚇得許多七老八十的寡婦都忙著找夫家嫁人。于是,出現了各種荒誕的婚配場景︰十三四歲的男孩娶了二十四五歲的女子,十二三歲的女孩嫁給三四十歲的男人。長相粗糙黝黑的女子,家人生怕被人嫌棄,拼命遮掩;身形臃腫的姑娘,也被當作嬌花嫩葉一般急于嫁出。有些寡婦嘴上說著自己節操如霜,不願改嫁,可眼看年紀大了,也想著再尋一段姻緣。當時有位無名作者寫了一首詩,生動描繪了這番亂象︰“一封丹詔未為真,三杯淡酒便成親。夜來明月樓頭望,唯有嫦娥不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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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韓子文正好回家,看到民間這番慌亂景象,便出門閑逛。走著走著,突然感覺背後有人猛地拉了他一把。回頭一看,原來是開典當行的徽州人金朝奉。金朝奉對著韓子文行禮,急切地說︰“我家有個女兒,今年十六歲了,要是秀才官人不嫌棄,願意許配給您為妻。”說完,也不管韓子文願不願意,掏出一份吉帖,硬塞進他袖子里。

    韓子文連忙推辭︰“別開玩笑了!我就是個一貧如洗的秀才,哪能娶得起您家千金?”金朝奉皺著眉頭,焦急地說︰“現在情況緊急,官人怎麼還說這種話?要是晚了,恐怕女兒就被朝廷選走了。我們老兩口就這一個女兒,要是她被選去北京,恐怕這輩子都見不著了,我們怎麼舍得?官人要是答應,就是救了我們一家人的命啊!”說著,就要給韓子文下跪。

    韓子文心里清楚這是謠言,但他本就想娶妻,便沒有拆穿,急忙攙起金朝奉說︰“小生口袋里只有四五十兩銀子,就算您不嫌棄我寒酸,聘娶令愛之後,也沒辦法馬上完婚。”金朝奉趕忙說︰“沒關系!只要有人家定下婚約,朝廷就不會來選人了。您先下聘,等風波過去,再慢慢籌備婚禮。”韓子文說︰“這倒也行。不過丑話說在前頭,日後可不能反悔!”

    金朝奉心急促成婚事,立刻對天發誓︰“要是我反悔,就在台州府公堂上受刑!”韓子文說︰“發誓倒不必,只是空口無憑。請朝奉先回去,我馬上約兩位朋友,一起到您鋪子里。先見見令愛,再請您寫一份婚約,讓我這兩位朋友簽字作證。下聘之後,不管是令愛的衣裳、頭發還是指甲,求您給我一件,我留作憑證,這樣才不怕日後變卦。”金朝奉一心只想把女兒嫁出去,滿口答應︰“何必這麼多疑!都依您,都依您!一切照辦,只求快點!”一邊說一邊往回走,還不停地念叨︰“等您!等您!”

    韓子文隨即前往學校,找到張四維、李俊卿兩位朋友,說明情況後,寫好拜帖,三人一同前往金朝奉的典當行。金朝奉熱情迎接,奉茶寒暄過後,便把女兒朝霞喚到客廳。只見朝霞眉如春日柳葉般秀美,眼若秋水般清澈,粉嫩的臉蛋好似桃花綻放,靈動的笑容從裙擺間自然流露。她雖不是傾國傾城的容貌,卻也是出眾超群的佳人。

    韓子文見了朝霞的模樣,心中十分歡喜。眾人相互行禮後,朝霞便回房去了。韓子文又找來一位算命先生合婚,先生說︰“兩人八字很合,只是成婚前可能會有些小波折。”金朝奉一門心思要促成婚事,連忙說︰“大吉就已經很好了,小波折不算什麼。”說著,取出一張全帖,寫道︰“立婚約金聲,系徽州人。生女朝霞,年十六歲,自幼未曾許聘何人。今有台州府天台縣儒生韓子文禮聘為妻,實出兩願。自受聘之後,更無他說。張、李二公,與聞斯言。嘉靖元年 月 日。立婚約金聲。同議友人張安國、李文才。”

    寫好後,三人都簽字畫押,交給韓子文收著。韓子文這麼做,也是因為自己家境貧寒,擔心日後有變,提前做個防備,沒想到這一舉動後來真派上了用場。

    當下,他們就選了個吉日,商定行聘之事。到了日子,韓子文拿出積攢的五十多兩束修,簡單置辦了些衣服首飾,剩下的都用現銀,寫了拜帖︰“奉申納幣之敬,子婿韓師愈頓首百拜。”他還給張、李二人各一兩銀子,請他們做媒,一同前往金家行聘。

    金朝奉家境富裕,他和妻子程氏見韓子文的聘禮不豐厚,心里有些不滿。但因為還在“點繡女”的傳言風波中,只好收下聘禮,回贈的禮物倒是頗為豐厚。他們果然按照韓子文的要求,剪下一縷朝霞的青絲送來。韓子文小心收好,心中暗想︰“要不是這場傳言,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定下親事,這下還得了些妻家的財物。”他滿心歡喜,暫時忘卻了此前的種種不順。

    時光飛逝,轉眼間大半年過去了。到了嘉靖二年,挑選繡女的謠言漸漸平息。金朝奉夫妻見一切恢復平靜,又舍不得把女兒嫁給窮書生韓子文,慢慢就有了悔婚的念頭。而韓子文行過聘禮後,積蓄已經花得差不多了,所以也沒再提馬上成親的事 。

    一天,金朝奉正在當鋪櫃台前算賬,只見一位客人帶著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走進鋪子,大聲問道︰“妹夫、姊姊在家嗎?”來人是徽州的程朝奉,正是金朝奉的小舅子,這次帶著親生兒子阿壽從徽州趕來,打算和金朝奉合伙經營當鋪。金朝奉趕忙起身迎接,隨後帶著妻子程氏、女兒朝霞與他們一一相見。眾人寒暄過後,金朝奉吩咐準備酒菜招待。

    席間,程朝奉看似隨意地問道︰“外甥女出落得如此標致,不知許配人家了沒?說句不該說的,我兒子也還沒成親,要是姊夫不嫌棄,讓孩子們結為中表夫妻倒也不錯。”金朝奉聞言,嘆了口氣道︰“誰說不是呢!要是把女兒嫁給內佷,我哪有不願意的?可去年傳朝廷要選繡女,一時慌亂,就草草把女兒許給了一個姓韓的秀才。那家伙就是個窮書生,你看他滿臉窮酸相,一輩子都難有出頭之日。前年梁學道來考試,他只考了個三等,估計連科舉都中不了。我怎麼舍得把女兒嫁給他?只能說我女兒命不好,如今事已至此,說什麼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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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朝奉沉思片刻,問道︰“妹夫、姊姊,你們真的不願意把女兒嫁給他?”金朝奉斬釘截鐵地說︰“我還能騙你不成?”程朝奉接著說︰“要是真心不願,辦法有的是。只要用個計策,讓官府判決婚約無效,這事兒不就解決了?”金朝奉忙問︰“有什麼辦法?”程朝奉胸有成竹地說︰“明天我去台州府遞狀子告你,就說咱們早就約定好了兒女親事,只是因為我在徽州耽擱了,你就趁機賴婚,把女兒許給別人,讓官府把外甥女判給我兒子。我兒子雖說不算出眾,但總比那個窮酸秀才強。”

    金朝奉猶豫道︰“這辦法听起來不錯,可之前我親手寫了婚書,還把女兒的頭發給了韓子文當憑證,官府怎麼會輕易判你兒子勝訴?而且,本來就是我理虧在先。”程朝奉撇了撇嘴,不以為然道︰“妹夫還是不懂官場門道!咱倆都是徽州人,又是親戚,說從小就定下婚約,官府很容易相信。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咱們有的是銀子,上下打點一番,再找個鄉官去太守那兒說情,一紙婚約不過是一筆勾銷的事兒。那縷頭發,誰能證明是我外甥女的?只要銀子到位,事兒準成,你也不會吃虧。”金朝奉听後,興奮地拍手叫好︰“妙!就這麼辦,明天就行動!”當晚酒足飯飽,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天一早,程朝奉匆匆梳洗完畢,吃過早飯,便請來一位訟師,商量著寫好了狀詞。又找來一個姓趙的人,充當證人。隨後,他拉著金朝奉,一同前往台州府衙門。這一去,注定要掀起一場風波——佳人能否歸良人,陰謀者又將面臨何種下場,一切都將在公堂之上見分曉。

    到了府衙前,正趕上新任太守呈公弼升堂問案。沒過多久,衙役抬出放告牌,程朝奉跟著眾人進入衙門。太守讓義民官接過狀詞,仔細閱讀起來︰

    告狀人程元,為賴婚事︰萬惡金聲,先年曾將親女金氏許配給程元之子程壽為妻,六禮已備。不料此惡徒遠遷台州後,竟背棄婚約。于去年 月間,擅自將女兒改許給天台縣儒生韓師愈,有趙孝等人作證。此等行為關乎人倫綱常、社會風氣,懇請大人明斷,讓婚約得以延續。

    原告︰程元,徽州府歙縣人。

    被犯︰金聲,徽州府歙縣人;韓師愈,台州府天台縣人。

    干證︰趙孝,台州府天台縣人。

    本府大爺施行!

    太守看完,喚程元上前,問道︰“金聲是你什麼人?”程元跪地叩頭道︰“青天大老爺,他是小人的嫡親姊夫。因為是近親,孩子們年紀又相仿,所以早早定下了婚約。”太守又問︰“他為何敢賴婚?”程元做出一副委屈的樣子︰“金聲搬到台州後,小人還在徽州,路途遙遠,聯系不便。去年傳朝廷選繡女,金聲擔心女兒被選走,情急之下就把女兒許給了韓生。小人最近來台州探親,打算操辦婚事,才知道被他騙了。他也是一時糊涂,但小人怎能白白把兒媳讓給別人?要是不告到官府,那韓秀才怎麼肯讓步?還望老爺為小人做主!”太守听他說得有鼻子有眼,便當場批準了狀子,吩咐道︰“十天後開堂審理。”程元連連叩頭,滿意地退了出去。

    金朝奉得知狀子被官府受理,第二天就找到張四維、李俊卿兩位秀才,故意裝作驚慌失措的樣子,說道︰“這可怎麼辦?當年我在徽州時,就把女兒許配給妻弟的兒子了。後來搬到台州,趕上選繡女的事兒,情況緊急,想著遠水解不了近渴,才臨時把女兒許給韓秀才,這事兒還是二位做的媒。沒想到妻弟來了,竟然把我的名字告到官府,這可如何是好?”

    張、李二人一听,頓時火冒三丈,破口大罵︰“不知死活的老東西!你當初議親時,發的誓還少嗎?婚書是誰寫的?現在居然說出這種話!我們都知道,你就是嫌韓生窮,才想出這種下作的主意。韓生是才子,可不是一輩子受窮的命!我們這就召集府學的朋友們去見上司,非要打斷你這老東西的腿不可,讓你女兒這輩子都嫁不出去!”金朝奉剛想辯解,兩人根本不給他機會,怒氣沖沖地直奔韓子文家,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他。

    韓子文听完,氣得說不出話,呆立半晌。過了好一會兒,張、李二人還在氣頭上,拉著他要聯合府學的朋友去官府理論。韓子文反倒冷靜下來,勸阻道︰“二位兄台先別急!我仔細想了想,那老頭兒既然不願意這門親事,就算把他女兒娶過來,以後也不會和睦。我們讀書人要是有了出息,還怕沒有名門望族來聯姻?一個富商而已,有什麼好稀罕的?況且他家財大氣粗,官府多半會偏袒他。我家境貧寒,哪有閑錢跟他打官司?等日後有了出頭之日,還怕報不了這仇?麻煩二位去跟他說,之前的五十兩聘金,要是他願意加倍賠償,我就同意退婚。”

    張、李二人依言而行。韓子文打開拜匣,取出婚書、吉帖和那縷頭發,一行人來到金朝奉的當鋪。張、李二人轉達了韓子文的意思,金朝奉喜出望外︰“只要能退婚,省得我麻煩,幾十兩銀子算什麼!”當即拿出天平,稱了兩個元寶,共一百兩銀子,交給張、李二人,同時要求韓子文寫退婚書,並歸還之前的婚約和頭發。韓子文卻道︰“等官府的事兒了結了,再寫退婚書、歸還婚約也不遲。現在官司還沒打完,不能輕易這麼做。反正銀子我也不急著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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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朝奉見狀,又拿出二兩銀子送給張、李二人,懇請他們出面調解。二人找來筆硯,寫好息訟文書,然後帶著原告、被告、證人一行人,再次來到府衙。

    此時,吳太守正在審理晚堂案件,眾人呈上息訟文書。太守接過,逐字逐句念道︰

    勸息人張四維、李俊卿,系天台縣學生。卑微小人金聲,其女本已許配程氏之子,後因遷居天台,路途遙遠,與程氏失去聯系。女兒已到適婚年齡,遲遲等不到程氏消息,無奈之下才將女兒另許韓生,致使程氏與金聲產生糾紛。如今金聲願退還聘禮,韓生也同意解除婚約,如此一來,程氏婚約之盟便不算落空。我等作為雙方親友,意在平息爭端,特此稟明。

    這位吳太守出身于福建的名門世家,為人公正不阿,不愛金銀財寶,唯獨賞識有才學之人。自從前些天批準了程元的狀子,就有鄉紳寫信說情,他心里已經猜到這案子背後另有隱情。此時看完息訟文書,抬頭望見韓子文氣宇軒昂、風度翩翩,心里頓時有了幾分好感。

    太守隨即吩咐︰“把那秀才叫上堂來。”韓子文跪到跟前,太守開口問道︰“我看你儀表堂堂,絕非久居人下之輩,就算我招你為女婿,也不算委屈了你。可你為什麼輕易就定下金家女兒的婚約,如今又為何這麼爽快地同意退婚?”韓子文心思敏銳,原本已不抱希望,察覺到太守似乎有意幫自己,便改變了說法︰“小生怎麼舍得退婚!當初下聘時,金聲對天發誓,還覺得不夠,又親筆寫下婚約,張、李二位先生都在場見證。婚書上‘不曾許聘他人’的字句現在都能查證。下聘之後,金家還回贈一縷青絲,小生一直貼身收藏,每天拿出來看,就像見到妻子一樣。如今要把我當作陌生人,我怎麼能甘心?至于程家結親的說法,從來沒听說過。不過是因為我家境貧寒,斗不過富貴人家,所以才無端生出這些是非。”說著,眼眶就紅了。好在吉帖、婚書和頭發都帶在袖中,他立刻一並呈上。

    太守仔細查看一番,吩咐衙役把程元、趙孝押到一旁。隨後問金朝奉︰“你女兒是不是許配給程家了?”金朝奉回答︰“大人,確實許過。”太守又問︰“既然許了,為什麼又許給韓生?”金朝奉說︰“當時傳說選繡女,情況緊急,一時顧不上那麼多,也是無奈之舉。”太守追問︰“婚約是你親筆寫的?”金朝奉點頭承認。太守指著婚書質問︰“上面寫著‘自幼不曾許聘何人’,這怎麼解釋?”金朝奉支吾道︰“當時只想把婚事定下來,所以就順著寫了,其實不是實話。”太守見他言辭前後矛盾,不禁怒火中燒,又問︰“你和程元定親,是哪年哪月哪日?”金朝奉一時答不上來,想了半天才吞吞吐吐說了個日期。

    太守斥退金朝奉,又叫程元上堂,問道︰“你說聘了金家女兒,有什麼憑證?”程元回答︰“彩禮都送了,這不就是憑證?”太守再問︰“媒人在哪?”程元說︰“媒人在徽州,沒來這兒。”太守又要他拿出女方的吉帖,程元借口沒帶在身上。太守冷笑一聲,追問定親日期,程元隨口編了個日子,和金朝奉說的完全對不上。

    太守接著傳趙孝上堂,問︰“你作為證人,是哪里人?”趙孝答︰“本地人。”太守疑惑道︰“既然是台州人,怎麼會清楚徽州的事?”趙孝解釋︰“因為和兩家沾親帶故。”太守再問定親日期,趙孝也胡亂說了一個,和另外兩人的說法又不一樣。原來這三人以為遞交了息訟文書,事情就妥了,連串供都沒做。誰料太守逐一盤問,衙門里的人雖然收了賄賂,但忌憚太守的威嚴,沒人敢幫腔,自然漏洞百出。

    太守勃然大怒︰“你們這伙無賴,竟敢目無法紀!先不說選繡女是謠言,就算百姓真的害怕,要是金家女兒早有程家的聘禮,何必再許配韓生?現在韓生的吉帖、婚書清清楚楚,程元卻拿不出真憑實據。而且說要來成親,哪有不帶上媒人的道理?你們三人說的定親日期都不一樣,這是怎麼回事?趙孝是本地人,分明是你們臨時找的證人,一時找不到其他徽州人,才花錢雇他來的!不過是嫌韓生貧窮,想把女兒改嫁給內佷,合伙設下這奸計,還有什麼好說的!”說罷,抽出刑簽,下令將三人各打三十大板。

    三人連聲喊冤,韓子文趕忙跪下求情︰“大人為小生做主,成全婚事,金聲以後就是我的岳父了,還請大人饒恕他。”太守說︰“看在韓生的面子上,金聲的板子減半,原告和證人,絕不輕饒。”這三人沒料到會受罰,也沒提前打點,被打得皮開肉綻,慘叫連連。一旁的韓子文、張四維和李俊卿暗暗高興,這報應正應了金朝奉當初發的毒誓。

    太守直接把息訟文書作廢,提筆寫下判詞︰“韓子文家境貧寒,一直渴望娶得賢妻卻未能如願;金朝奉富甲一方,遇到有才學的女婿卻不懂珍惜。只因金朝奉擇婿時沒有眼光,才讓程元等人有機可乘,挑起這場訴訟。程家所謂的婚約毫無根據,韓家的婚約卻真實可信。那一百兩銀子就當作韓生的聘禮,金家女兒許配給韓生為妻。金朝奉、程元、趙孝無端生事,各自受杖刑以示懲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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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判完,太守把吉帖、婚書和頭發都交給韓子文。眾人拜別太守走出衙門,程朝奉偷雞不成蝕把米,滿臉羞愧,一路上被韓子文指著鼻子罵“老驢”,還嘲諷他︰“這事兒干得漂亮!我還以為挨打不痛呢!”程朝奉只能憋著火,不敢還嘴。趙孝白白挨了打,金朝奉只好和程朝奉湊了些錢給他,兩人還不住地埋怨,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韓子文經歷這場風波,生怕再生變故,趕緊用那一百兩銀子置辦了結婚用品,選了個好日子,準備迎娶新娘。依舊請張、李二人幫忙操辦婚事。金朝奉見太守為韓子文撐腰,不敢再耍花樣,想找上司告狀,又怕再經過府縣衙門,只能乖乖照辦。

    新婚之夜,朝霞見韓子文氣宇不凡,和自己才貌相當,根本不在意他家窮。小夫妻恩恩愛愛,朝霞反倒埋怨父親當初多事。正所謂“早知燈是火,飯熟已多時”,要是早知道韓子文如此優秀,何必折騰這一番?

    第二年,宗師田洪主持歲考,韓子文得到吳太守大力舉薦,成績名列前茅。隨後在春秋兩季的科舉考試中,他接連中舉、考中進士,朝霞也成了官太太。金朝奉回想往事,後悔不已,要是早知道韓子文有這般出息,就算讓女兒給他做妾,他也心甘情願。有詩為證︰“蒙正當年也困窮,休將肉眼看英雄!堪夸仗義人難得,太守廉明即古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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