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白話合集

醒世恆言第九卷 陳多壽生死夫妻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清風隨竹影 本章︰醒世恆言第九卷 陳多壽生死夫妻

    世間的事情就像一盤錯綜復雜的棋局,雙方在輸贏未定之時,激烈地爭奪。但沒過多久棋局結束,棋子收起,最終誰輸誰贏,又有誰能說得清呢?這四句詩,將世事比作棋局。世道千變萬化,轉眼間一切都成空,就像下棋的人爭強好勝,急紅了眼,如同孫臏和龐涓斗智,非要拼個你死我活;又好似劉邦和項羽爭奪天下,不到烏江誓不罷休。可等到棋局散了,棋子收起,也不過付之一笑。正因如此,那些超脫世俗的高人隱士,常常借下棋消遣,在棋局中消磨時光、玩味人生。古往今來,關于下棋的詩詞數不勝數,其中本朝曾狀元的應制詩寫得極好,詩中寫道︰兩位棋手如對陣的將軍,各自安營扎寨,在棋盤上運用神機謀劃勝負。棋子如同駿馬在十里封疆上馳騁,又好似金兵在一川波浪中涌動。仿佛看到虞姬在垓下歌舞悲嘆,漢將的旌旗逼近楚城。等到興致消盡、計策用盡,征戰結束,只剩下松陰花影灑滿棋盤。

    這首詩雖妙,卻也有人提出批評,認為“虞姬歌舞悲垓下,漢將旌旗逼楚城”這一聯是常見的套話,而“興盡計窮征戰罷”一句,讓整首詩的意境變得蕭索。畢竟應制詩是呈給皇帝看的,天子閱覽,詩中應該展現出宏大的氣象。同一時期,洪熙皇帝御筆所作的一首詩,詞意宏偉,遠超尋常,詩中寫道︰兩國爭強,各自調兵遣將,排兵布陣決定勝負。棋子如駿馬在曲折的道路上爭先前行,將領堅守深營,警戒著遠征。趁著險要地勢派出戰車收攏散卒,隔著“河界”發射“火炮”攻打重城。只要看透這棋局中的軍事謀略,一步妙棋便能奠定太平局面。

    為何開篇說起下棋的事呢?因為有兩戶人家,一家主人叫陳青,另一家主人叫朱世遠,兩家住在東西街正對面。論家境,雖算不上大富大貴,但靠著祖上留下的田產,衣食無憂、生活富足。陳青和朱世遠都四十多歲,幾代人都是鄰居,兩人志趣相投,為人本分,從不惹是生非,也不插手別人家的閑事。每天吃過飯,兩人出門相遇,就擺上一盤象棋,以此消磨時光。有時兩人輪流做東,也只是準備清茶淡飯,並不設宴擺酒,這樣的相處方式早已成了習慣。周圍的鄰居閑來無事,也會到他們兩家看棋取樂。

    鄰居中有位王三老,六十多歲,年輕時也痴迷象棋,棋藝頗高。近年來他患上火癥,擔心下棋勞神動火,便不再與人對弈,平日里無事就以觀棋為樂,從早看到晚也不覺得厭倦。說起來,下棋的人最討厭旁邊有人圍觀。俗話說︰“傍觀者清,當局者迷。”要是旁觀的人嘴不嚴,在關鍵時刻忍不住說半句話,原本要贏的人可能反而輸了,輸的人卻可能反敗為勝。想發火吧,又覺得為這點小事不值;不抱怨吧,心里又實在氣不過。所以古人說得好︰觀棋不語真君子,把酒多言是小人。

    難得的是王三老偏偏有這個美德,棋局沒開始時,他絕不亂說話;等分出勝負後,他才會分析哪一步是先手所以贏了,哪一步是後手所以輸了。陳青和朱世遠反倒喜歡听他講解,從不覺得厭煩。

    有一天,朱世遠在陳青家下棋,王三老也在一旁觀看。吃過午飯,他們重新擺好棋盤,正要接著下,只見一個小學生從外面走進來。這學生模樣十分清秀︰面色白淨如同敷了粉,嘴唇紅潤好似涂了朱,光亮的腦袋像靛青一樣烏黑,露出的雙手潔白如玉。他神態清雅,走路不急不緩、十分穩重,讓人忍不住懷疑他是天上的仙童,很難相信他只是凡間的普通少年。

    這個學生正是陳青的兒子,小名叫多壽。他抱著書包走進堂屋,不慌不忙地把書包放在椅子上,先向王三老恭恭敬敬地叫了聲“公公”,然後深深地作了個揖。王三老剛要回禮,陳青在座位上一把按住他說︰“您老人家不必多禮,別折了這孩子一世的福氣!”王三老忙說︰“這是什麼話!”嘴上雖這麼說,但被陳青按住,也只是微微抬了下屁股,稍稍彎了下腰,就算是受了半禮。接著,小學生又向朱世遠叫了聲“伯伯”,並作揖行禮。朱世遠回禮時,陳青因為和他相對而坐,中間隔了一張棋桌,不方便過去阻攔,也只好起身作揖陪禮。

    小學生見過兩位客人後,才走到父親跟前行禮,然後站直身子,稟告道︰“爹,明天是重陽節,先生放假回去了,要過兩天才來。他叮囑我回家後不許貪玩,得專心讀書。”說完,他從椅子上拿起書包,規規矩矩地走進內室。王三老和朱世遠見這小學生舉止從容,說話聲音清亮,行禮也十分講究禮數,忍不住連連夸獎。王三老便問陳青︰“令郎今年幾歲了?”陳青回答︰“九歲。”王三老感慨道︰“記得當年他滿月辦湯餅會時,仿佛就在昨天。一晃九年過去了,真是光陰似箭,我們怎能不老啊!”接著又問朱世遠︰“我記得你家令愛也是這一年生的吧?”朱世遠答道︰“沒錯,小女多福,今年也九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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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三老笑著說︰“別怪我多嘴,你倆做了一輩子棋友,何不結為兒女親家?古時候有個朱陳村,村里只有兩姓人家,世代通婚。如今你二人的姓氏剛好和朱陳村一樣,說不定是上天注定的緣分。況且兩個孩子都這麼出眾,咱們都看在眼里,這多好的一樁婚事啊!”朱世遠本就對陳多壽十分滿意,沒等陳青開口,就搶先說道︰“這主意太好了!只怕陳兄看不上我家小女。要是陳兄願意,我絕無二話。”陳青連忙說︰“既然朱兄不嫌棄我家貧寒,我家是男方,還有什麼可推脫的?就麻煩三老您做媒了。”王三老笑道︰“明天是重陽節,陽九不利,後日是個大好日子,我就登門說親。今天咱們說定了,這都是你們二位的真心話。我呀,就盼著喝幾杯現成的喜酒,不用你們謝媒。”陳青打趣道︰“我給您說個笑話︰玉皇大帝想和人皇結親,尋思著兩親家都是皇帝,得找個皇帝當媒人才行,于是請�皇帝下界去說親。人皇見了�,大吃一驚,說︰‘這做媒的怎麼這麼黑?’�回說︰‘從來媒人哪有白做的!’”王三老和朱世遠听了,都哈哈大笑起來。

    當天,陳青和朱世遠又下了一會兒棋,直到傍晚才各自回家。真是只因一盤棋局的輸贏,就定下了三個年輕人一生的姻緣。

    第二天重陽節,相安無事。到了初十,王三老換上一件新裁剪的衣服,前往朱家說親。其實朱世遠早就和妻子柳氏提過這門親事,還一個勁兒地夸贊未來女婿的種種優點。這天,柳氏沒提任何條件就答應了,對于彩禮也不計較,只說日後女兒出嫁,會根據自家的經濟情況準備嫁妝,雙方都不要互相苛責。王三老便把這話轉達給陳青,陳青十分高興,選了個吉利的日子,下了聘禮,定下婚約。朱家也把女兒的庚帖送了過來,兩家擺了一天喜酒慶祝。從那以後,兩家人以親家相稱,還像以前一樣時常一起下棋往來。

    時光飛逝,轉眼六年過去了。陳多壽已經十五歲,經書典籍全都通曉。陳青滿心指望兒子能參加科舉考試,金榜題名,光耀門楣。可誰能想到,陳多壽時運不濟,突然得了一種怪病,叫癩病。一開始,大家以為只是普通的疥癬,沒太在意。一年後,病情突然加重,他的容貌也發生了巨大變化,變得十分嚇人︰皮膚干枯焦黑,皮毛皸裂。渾身長滿奇形怪狀的瘡,散發著毒氣,整天被蟲子啃咬般的瘙癢折磨。這病比一般的疥癬嚴重得多,和大麻瘋幾乎沒什麼兩樣。原本粉雕玉琢的少年,變成了面目可憎的模樣,就像個小老頭。他搔抓患處時,十指沾滿膿血,渾身散發著惡臭。

    陳青只有這麼一個兒子,視若掌上明珠,看到兒子變成這樣,心急如焚,連平日里最愛的象棋也沒心思下了。夫妻倆四處求醫問藥,燒香拜佛,許願還願,能用的辦法都用了。整整一年,花了不少錢,可陳多壽的病情卻絲毫沒有好轉。老兩口愁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整日唉聲嘆氣。朱世遠作為親家,念及半子之情,也同樣著急,每天早晚都來探望,幾乎沒有一天間斷。

    就這樣又過了三年,依然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朱世遠的妻子柳氏听說女婿得了這麼嚴重的病,在家里整日哭哭啼啼,埋怨丈夫︰“我女兒又不是嫁不出去,為什麼急著在她九歲時就訂下這門親事?現在可怎麼辦!干脆那癩子死了,也算是解脫了我女兒。如今他不死不活的,咱們女兒眼看著一天天長大,嫁又不能嫁給他,悔婚又不行,難道要讓女兒守一輩子活寡不成?都怪那個王三老,極力攛掇這門親事,害了我女兒一輩子!”她一邊哭,一邊把王三老罵得狗血淋頭。

    朱世遠向來怕老婆,任由柳氏罵個不停,一句話也不敢反駁。一天,柳氏收拾櫥櫃時,看到了象棋盤和棋子,頓時火冒三丈,又開始罵丈夫︰“你們兩個老糊涂,就因為下棋投緣,就訂了這門親事,害了咱們女兒!還留著這些惹禍的東西干什麼!”說著,她走到門口,把棋子一股腦撒在街上,又把棋盤摔成了好幾片。朱世遠是個老實人,見妻子發脾氣,攔也攔不住,只好默默地躲開了。女兒多福害羞,也不好意思上前勸說,只能任由母親發泄,直到她罵累了,才停下來。

    俗話說得好︰“隔牆須有耳,窗外豈無人。”柳氏整日在家中責罵媒人、數落丈夫,這些話漸漸傳到了陳青的耳朵里。起初陳青還將信將疑,但看到柳氏當街摔棋子的舉動,心中便已然明白是怎麼回事。陳青回到家,與妻子張氏商量︰“將心比心,我兒子得了這怪病,眼看難以痊愈,卻讓人家如花似玉的女兒嫁給我兒子受苦,實在是罪過。想來那姑娘心里也會埋怨。就算強行讓她進門,日後也難以和睦,更別指望她孝順。當初定下這門親事,本是出于好意,也沒花費太多錢財。既然是好事,就該有個好結局,別因為這件事傷了和氣。仔細想想,不如把媳婦的庚帖送還,讓朱家另找好姻緣。要是老天有眼,我兒子病好了,還怕找不到媳婦?但現在因為這事害得人家夫妻爭吵不休,我心里實在過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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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妻二人商量妥當後,陳青立刻前往王三老家。此時王三老正與幾位老人在門口閑聊,看到陳青過來,趕忙起身作揖,關切地問道︰“令郎這兩天病情好些了嗎?”陳青無奈地搖搖頭︰“還是老樣子,不見好轉。我正有件事想和您商量,勞駕您到我家一趟。”王三老二話不說,跟著陳青來到陳家堂屋,賓主落座後,僕人獻上茶水。王三老便問︰“陳老弟找我有什麼事?”

    陳青把自己的椅子往王三老身邊挪了挪,湊近他,將心中的想法和盤托出。先是詳細說了兒子病情的嚴重程度,又說起朱世遠夫婦的抱怨。其實這些情況王三老也略有耳聞,但嘴上還是趕忙說道︰“應該不會有這種事吧。”陳青嘆氣道︰“我怎麼會亂說?如今我也不怪親家,只是自己心里不安,情願把庚帖退還,讓朱家另選女婿。這樣對兩家都好,絕無勉強之意。”

    王三老有些為難︰“這恐怕不行!我只負責牽線搭橋,哪有勸人退親的道理?日後你要是反悔,我可擔待不起。”陳青堅定地說︰“這事我和妻子反復商量過了,絕不會反悔。之前下的那點薄禮,也不用退還了。”王三老說︰“既然要退庚帖,原聘禮也該一並歸還。不過吉人自有天相,令郎的病說不定哪天就好了,你還是再考慮考慮。”陳青苦笑道︰“就算我兒子僥幸康復,也是希望渺茫,怎能耽誤人家姑娘的終身大事?”說完,從袖中取出庚帖,遞給王三老,眼中忍不住流下淚來。

    王三老也不禁黯然神傷,說道︰“既然你主意已定,我就替你跑一趟。不過依我看,你親家也是通情達理之人,多半不會答應。”陳青擦掉眼淚,懇切地說︰“這是我自願的,不是親家逼迫。要是親家猶豫不決,還得麻煩您多勸勸,就說我是真心實意的。”王三老連連點頭︰“放心,放心!”

    王三老起身來到朱家,朱世遠熱情迎接,兩人行過禮後坐下。朱世遠叫妻子上茶,卻遲遲不見柳氏端茶出來。原來柳氏因為不滿這門親事,心里怨恨王三老做媒不力,所以故意不出來。朱世遠見妻子不給面子,有些尷尬,但也不好發作。

    王三老坐了一會兒,開口道︰“有句不太中听的話,想和老弟商量,您可千萬別見怪。”朱世遠連忙說︰“您老有話直說,您辦事我還能怪您不成?”王三老這才把陳青想要退親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這是你親家的意思,我只是傳話,一切還得看你的想法。”

    朱世遠被妻子整日嘮叨得心煩意亂,正巴不得早點了結這門親事,只是自己不好先開口。如今听王三老這麼一說,心里大喜,嘴上卻假意推辭︰“雖說陳親家一片好意,但我怕日後他反悔,到時候更麻煩。”王三老說︰“我都問清楚了,他主意已定,不會反悔。這是他家退還的庚帖,你收好了。”朱世遠說︰“聘禮還沒退還,怎麼能收庚帖呢?”王三老說︰“他說那點薄禮就不用提了,是我多嘴,說既然退庚帖,聘禮也該歸還。”朱世遠點頭道︰“這是自然。之前收了他十二兩銀子,我一分不少還給他,還有兩股銀釵在女兒那里,我去要出來一並歸還。這庚帖您先拿回去。”王三老說︰“沒事,你先收著,我明天再來拿聘禮,然後去給你親家回話。”說完便告辭離開了。

    朱世遠轉身回到內室,把王三老說的退親一事告訴了柳氏。柳氏一听,高興得合不攏嘴,急忙翻出自己的私房錢,湊足十二兩銀子。隨後她便去找女兒多福,索要那對銀釵。

    多福雖然沒讀過多少書,但生性要強。平日里听母親整日抱怨這門親事,心里早已不是滋味。今天母親來要聘釵,她心里明白是要退親,一句話也不說,轉身走進臥房,關上房門,在里面痛哭起來。

    朱世遠畢竟是男人,察言觀色,看出女兒的心思,便對柳氏說︰“多福不開心,肯定是因為退親的事。你得慢慢開導她,別太著急。要是把她逼急了,做出什麼傻事,後悔都來不及。”柳氏听了丈夫的話,真的去敲女兒的房門,輕聲細語地說︰“我的兒,釵子你願不願意給隨你,別使小性子。開開門,有話好好和娘說,娘肯定听你的。”

    起初多福不肯開門,柳氏叫了好幾次,她才不情願地拔開門閂,說了句︰“開了。”然後氣鼓鼓地坐在凳子上。柳氏搬了個凳子坐在女兒身邊,勸說道︰“我的兒,爹娘都是為你好,當初這門親確實沒選好,我們也一直發愁。現在男家願意退親,這是天大的好事。那小子病成那樣,沒個好,別耽誤了你的終身。把釵子還回去,和陳家斷了關系。憑你這模樣,還怕找不到好人家?別犯傻了,快把釵子拿出來吧!”

    多福默不作聲,只是不停地流淚。柳氏又勸了好一會兒,見女兒還是這樣,便又耐心說道︰“兒啊,爹娘都是為你打算,你要是願意或者不願意,就痛痛快快和娘說,你這樣自己受苦,爹娘心里多難受。”多福哽咽著說︰“為我好,為我好!想要那釵子,還早著呢!”柳氏說︰“不就是兩股釵子,加起來也沒多重,這有什麼大不了的。要是再找個好人家,金釵玉釵都有。”多福哭著說︰“我才不稀罕金釵玉釵!從沒听說好人家的姑娘收兩家聘禮。是貧是富,都是命中注定。我生是陳家的媳婦,死是陳家的鬼,這銀釵我要留著殉葬,別想讓我還回去!”說完,又放聲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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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氏沒辦法,只好把女兒的態度告訴丈夫,說這親怕是退不成了。朱世遠原本就舍不得退親,只是被妻子嘮叨得沒辦法,現在見女兒如此堅決,心里反而高興,說道︰“既然這樣,別把孩子逼壞了。你去和她說,就按原來的,還和陳家結親。”柳氏把丈夫的話轉達給女兒,多福這才止住了眼淚。

    當晚相安無事。第二天,朱世遠等不及王三老來,自己先到王家,把女兒堅決不肯退親的事說了一遍,然後把庚帖又還了回去。王三老連連感嘆︰“難得,難得!”隨後便去陳青家,把事情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

    陳青本就不忍心退親,听說兒媳堅守婚約,心里十分歡喜,連連向王三老作揖道謝︰“辛苦您了!不過我還是擔心兒子的病不好,耽誤人家姑娘。以後這事還得麻煩您多費心。”王三老連忙擺手︰“這一回我已經盡力了,以後這樣的事,我可不敢再管了。”

    朱世遠見女兒堅決不肯退親,便在為女婿治病這件事上更加用心,四處打听醫術高明的醫生,不僅承擔他們的路費,還給予豐厚報酬,邀請他們來為陳多壽診治。起初,醫生們來看病時,都信誓旦旦地說能治好,陳多壽服藥後也一度覺得病情有了起色。然而隨著時間推移,病情不見好轉,醫生們漸漸不再上心,有的敷衍了事,有的甚至直接不來了。還有些拿著推薦信上門的醫生,夸夸其談,索要高額診金,還承諾一定能治好,結果卻都不了了之。

    日子一天天過去,不知不覺又過了兩年多,所有醫生都認定這是難以治愈的頑疾。陳多壽滿心無奈,將父母喚到跟前,含淚說道︰“丈人不願退親,四處尋訪名醫為我治病,是盼著我能康復。可如今服藥毫無效果,我這病怕是好不了了。不能再耽誤人家姑娘,我決定退掉這門親事。”陳青說︰“之前說過一次退親,你丈人丈母都同意了,只是你媳婦執意不肯,這才又把庚帖送了回來。”多壽說︰“要是媳婦知道我想退親,她肯定也會同意的。”媽媽張氏勸道︰“孩子,先顧好自己的身體,別操心這些事!”多壽堅持道︰“退了這門親,我心里反而能踏實些。”陳青說︰“等你丈人來了,你親自和他說吧。”

    話剛說完,丫鬟來報︰“朱親家來看女婿。”媽媽趕忙躲了起來。陳青將朱世遠迎進內書房,多壽與丈人相見,連連道謝。朱世遠見女婿如今形容枯槁,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心里很不是滋味。喝過茶後,陳青找借口先行離開。多壽便向朱世遠吐露心聲,說自己病情難以痊愈,實在無法完婚,堅決要退親。說著從袖中拿出一張柬帖,上面是他提前寫好的四句詩。朱世遠展開念道︰“命犯孤辰惡疾纏,好姻緣是惡姻緣。今朝撒手紅絲去,莫誤他人美少年。”

    其實朱世遠第一次同意退親,並非出于本心,只是被妻子逼迫。如今見女婿病成這樣,又有親筆詩句,語氣堅決,也不禁動搖了。嘴上雖然說著︰“這是什麼話!還是先養好身體要緊。”卻把詩疊好藏進袖中,隨即起身告辭。

    陳青在堂屋迎接,說道︰“剛才小兒說的都是真心話,還望親家好好勸勸令愛,成全此事。這庚帖還是請您收下。”朱世遠說︰“既然你們父子都這麼說了,我先收下,容我再考慮考慮。”陳青將他送到門口。

    朱世遠回到家,把女婿的話告訴了柳氏。柳氏說︰“既然女婿不要媳婦,咱女兒守著他也沒意義。你把詩的意思說給女兒听,她肯定會回心轉意。”朱世遠便把柬帖遞給女兒,說︰“陳家小官人病治不好,親自跟我說要退婚,這四句詩就算是休書了。你也該為自己的終身大事考慮,別再固執了!”

    多福看了詩句,沒說一句話,回到房中拿出筆硯,在詩後也寫了四句︰“運蹇雖然惡疾纏,姻緣到底是姻緣。從來婦道當從一,敢惜如花美少年。”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惡事揚千里。”因為陳多壽親自提出退婚,這話很快就傳開了。張家嫂、李家婆這些靠做媒為生的人,紛紛拿著各家公子的信息,到朱家說親。她們說的都是名門望族,還承諾豐厚的聘禮。雖說媒人的話不可全信,但柳氏听了心里也開始動搖,就像《荊釵記》里錢玉蓮的母親,一心想讓女兒改嫁。

    可多福卻心意堅定,不為所動。她見母親熱情款待媒人,就知道是為了讓她改嫁。想到丈夫病情不見好轉,父母又不支持她守節,左思右想,覺得不如一死了之。

    夜里,她在燈下拿出陳多壽寫的詩,反復看了許久,痛哭了兩個時辰。等父母睡熟後,她解下束腰的羅帕,懸梁自盡。

    此時已是三更。也許是多福命不該絕,朱世遠在睡夢中,恍惚間好像有人把他推醒,耳邊傳來女兒的哭聲。他猛地驚醒,揉了揉眼楮,搖醒妻子說︰“我剛才听見女兒在哭,別是出什麼事了,快去看看!”柳氏不耐煩地說︰“女兒好好地在房里睡覺,你別胡說。要看你自己去,我要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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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世遠披上衣服起身,摸黑打開房門,走到女兒房門口,推門卻推不開,連叫幾聲也沒人應答,只听到里面傳來異樣的痰響。他心中大慌,用盡全身力氣一腳踢開房門,只見桌上殘燈半明不滅,女兒吊在梁上,身體不停地打轉。

    朱世遠嚇得不輕,急忙把燈挑亮,大聲喊道︰“孩兒她媽快來,女兒上吊了!”柳氏夢中听到這話,渾身一激靈,來不及穿好衣服,裹著被子就哭著跑到女兒房里。朱世遠畢竟是男人,還算冷靜,趕緊把女兒放下抱在懷里,用膝蓋抵住她的後背,慢慢解開頸上的繩結,輕輕按摩。柳氏一邊打著寒顫,一邊大聲呼喊。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多福漸漸恢復了呼吸。柳氏連說謝天謝地,又回房穿好衣服,燒了熱水灌進女兒口中。多福慢慢甦醒過來,睜開眼看見父母,放聲大哭。父母心疼地說︰“孩子,螻蟻尚且貪生,你怎麼能做這種傻事?”多福哭著說︰“我死了就能保全名節,你們救我回來干什麼?就算這次不死,早晚也是一死,不如讓我早點去,也省得你們操心,就當沒生過我這個女兒。”說完,又不停地哭泣。朱世遠夫妻二人怎麼勸都沒用,束手無策。

    等到天亮,朱世遠去城隍廟里抽簽,簽語是︰“時運未通亨,年來禍害侵。雲開終見日,福壽自天成。”仔細琢磨簽意,前兩句已經應驗,第三句“雲開終見日”似乎預示著否極泰來,末句“福壽自天成”,女兒名多福,女婿名多壽,難道女婿的病還有好轉的可能?兩人真的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他心中猶豫不決,回到家中。

    柳氏還在女兒房里守著,見丈夫回來,急忙擺手示意小聲點︰“別出聲!女兒剛不哭,睡著了。”朱世遠昨晚慌亂中沒注意桌上的東西,這時拿起來一看,正是女婿寫的詩,後面還有一首,認出是女兒的筆跡。讀完後,他感嘆道︰“真是個烈女!我們做父母的,應該成全她的心願,怎麼能強行阻止呢!”

    于是,他把在城隍廟抽簽的事告訴柳氏︰“‘福壽天成’,這是神明的旨意。如果我們強行改變,上天肯定不會保佑。況且女兒寫詩明志,一心求死。我們總不能時時刻刻看著她,萬一稍不注意,她真的死了,我們不僅背負不義之名,還會成為別人的笑柄。依我看,不如把女兒嫁給陳家,一來彰顯我們的情誼,二來滿足女兒的心願,也省得我們操心。你覺得怎麼樣?”柳氏被女兒的事嚇得不輕,心還在突突直跳,連忙說︰“隨你吧,我不管了!”朱世遠說︰“這事還得請王三老出面說一說。”

    說來也巧,朱世遠剛出門,就看見王三老從門口路過。朱世遠趕忙迎上去,把他請進家里坐下,將女兒為退親尋死、自己和妻子商量後的想法,前前後後、仔仔細細地說了一遍,最後說道︰“現在我想把女兒嫁過去,還得麻煩您老幫忙撮合。”王三老笑著說︰“我之前就說過,只管牽線搭橋,不管拆伙散親。不過您今天說的這事,是仗義之舉,我自然願意出力!”朱世遠又道︰“小女兒看了女婿寫的詩,也和了一首,詩里滿是她的心意。要是陳家那邊推辭,您就把這首詩給他們看看。”王三老接過柬帖,立刻起身告辭。

    因為朱、陳兩家是對門鄰居,王三老左腳剛邁出朱家大門,右腳就跨進了陳家,方便得很。陳青听說王三老來了,還以為是來談退親的事,急忙迎上去問道︰“三老今天大駕光臨,朱親家那邊一定有話要說吧?”王三老點頭道︰“正是。”陳青接著說︰“這次退親是我兒子自願的,親家那邊想必不會有別的說法。”王三老卻笑著說︰“我今天來,不是談退親,而是來談成親的!”陳青一臉驚訝︰“三老可別開玩笑!”

    王三老便把朱世遠女兒尋死、老兩口擔心女兒安危,願意把女兒嫁過來照顧陳多壽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我琢磨著,這對兩家都好。您親家那邊擺脫了麻煩,還能落個好名聲;你們老兩口多個人幫忙,令郎早晚也有人悉心照料,多好的事!”陳青猶豫道︰“雖然親家一番好意,但還得問問我兒子願不願意。”王三老趕緊把朱多福和的詩拿給陳青看︰“您兒媳和了令郎的詩,性子特別剛烈。要是令郎不答應,恐怕會害了她的性命,多可惜啊!”陳青想了想,說︰“我和他商量後,盡快給您回話。”

    陳青先和妻子張氏商量。張氏說︰“媳婦這麼剛烈,以後肯定孝順。有她在身邊照顧,比咱們做父母的還周到。要是能有個孩子,就算兒子真有個萬一,咱們陳家也不至于斷了後。咱們做父母的拿主意,不怕孩子不听。”兩人拿定主意,便去書房把這事告訴了兒子多壽。多壽一開始還推辭,等看到朱多福和的詩後,沉默許久,不再說話。陳青看出兒子心里已經默許,便回復了王三老,還選了個好日子,又準備了些衣服首飾當作聘禮。朱多福得知是陳家來娶親,滿心歡喜,欣然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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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親那天,陳家吹吹打打,熱熱鬧鬧地把朱多福娶進了門。街坊鄰居听說陳家那個身患惡疾的兒子娶親,都當作新鮮事傳開了,有人調侃說︰“癩蛤蟆也有吃上天鵝肉的一天。”還有些愛打趣的人,編了順口溜︰“伯牛命短偏多壽,嬌香女兒偏逐臭。紅綾被里合歡時,粉花香與膿腥斗。”

    閑話不多說。朱多福嫁過來後,十分溫順懂事,把陳多壽照顧得無微不至。平日里,她盡心盡力,熬湯煎藥時,必定先試溫嘗味;每天早起晚睡,照顧丈夫從不離身。陳多壽身上哪里不舒服,她就輕輕撫摸;丈夫的衣服沾滿膿血,她也不嫌髒,勤勤懇懇地清洗。她照顧丈夫,就像保姆照顧嬌弱的孩子,只差喂奶;又像孝順的兒媳照顧生病的婆婆,甚至想著能割肉熬湯為丈夫治病。夫妻二人婚後,生活中只有相互扶持,沒有絲毫享樂,朱多福也從不抱怨辛苦。在外人看來,他們雖為夫妻,卻有名無實,朱多福滿心憂慮,只盼著丈夫能好起來。

    就這樣過了兩年,陳青夫婦對這個兒媳喜歡得不得了。只是有件事讓張氏犯愁,這小兩口白天孝順無比,夜里卻各自蓋著被子、枕著枕頭,分開睡覺,從來沒有同床共枕。張氏想讓他們親近些,早點生孩子,卻又不好意思開口。

    一天,張氏進兒子兒媳房間,見兒媳不在,就說︰“兒子,你枕頭太髒了,我拿去拆洗一下。”又說︰“被子也該洗了。”說著,把枕頭被子一股腦卷起來拿走,只在床上留了一床被子、一個枕頭。她這明擺著是想讓小兩口同床共枕,早點生孩子。

    可陳多壽和朱多福心里都有自己的考量。陳多壽覺得自己身患重病,命不久矣,不想耽誤妻子,更不願連累她;朱多福則擔心丈夫身體虛弱,經不起折騰。所以往常他們一直分床睡。那晚留下的被子和枕頭,都是朱多福的。平時,朱多福都是等丈夫先睡,自己在燈下做針線活,等公婆都睡下了,她才休息。這天夜里,多壽找母親要枕頭被子,張氏借口說︰“還沒洗好,你們湊合著睡一晚吧。”朱多福把自己的枕頭讓給丈夫,多壽怕弄髒妻子的被子,穿著衣服躺下,朱多福也沒脫衣服,兩人還是各自睡在一頭。

    第二天,張氏知道後,反而怪兒媳故意不和兒子親近,把自己的一番好意當成了壞心,指桑罵槐地數落了一頓。朱多福心思細膩,一听就明白婆婆的意思,但她怕傷了丈夫的自尊心,只好裝作听不懂,背地里偷偷掉眼淚。陳多壽也猜到了幾分,心里十分愧疚。

    就這樣又過了一年。陳多壽十五歲生病,十六歲病情加重,十九歲退親不成,二十一歲成親。從生病到現在,快十年了,一直半死不活,日子過得苦悶又煎熬。他听說江南來了個算命的瞎子,人稱靈先生,說話直來直去,很是靈驗,就想著讓他給自己算算,看看還能活多久。

    陳多壽生病後,自覺容貌丑陋,很少出門。這次為了算命,特意整理好衣冠,來到靈先生的鋪子。靈先生排好八字,推算一番後,問道︰“這八字是府上哪位的?我先說好,如果待會兒說得不好,您可別見怪。”陳多壽說︰“您但說無妨,我不忌諱。”靈先生說︰“這命格四歲起運,四歲到十一歲是童年運,暫且不說。十四歲到二十一歲這十年,是大凶之運,會患上惡疾,半死不活,是不是應驗了?”陳多壽點點頭︰“應驗了。”靈先生接著說︰“前面這十年,雖然凶險,但還能勉強撐過去。可二十四歲到三十一歲這一運更糟糕,就像船在危險的波浪中沒了船槳和舵,馬在陡峭的山壁邊斷了韁繩,這是夭折的命數。要是還有別的八字,不妨再算一個,這個命實在不太好。”

    陳多壽听了,臉色慘白,說不出話來。他默默付了算命錢,起身離開。一路上,他越想越難過,淚水止不住地流。想到靈先生算的前十年已經應驗,後面的運數更差,怕是真的熬不過去了。他覺得自己活著和死了沒什麼區別,就算多活幾年,也是拖累。自己死了倒沒什麼,可妻子悉心照顧自己三年,卻沒過一天好日子,以後還要跟著受苦。不如自己早點了結,讓妻子趁著年輕美貌,重新尋找幸福。想到這里,他順路去藥店買了些砒霜,悄悄藏在身上,萌生了自盡的念頭。

    陳多壽回到家後,並沒有向任何人提起算命的事。到了晚上上床休息時,他才對朱氏緩緩說道︰“我們九歲就定了親,原本盼著長大後能夫妻和睦,生兒育女,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可誰能想到我得了這治不好的怪病,生怕耽誤了你的一生,所以兩次提出退親。多虧你一片真心,執意不肯,我們才拜堂成親。這三年多來,我們有名無實,我始終不敢褻瀆你的清白,這也是我心里堅守的一點良知。日後我若不在了,你再另尋好姻緣,也能理直氣壯,不用被人說是二婚。”

    朱氏堅定地回應道︰“官人,我們是結發夫妻,就該同甘共苦。你如今患病,是我命中該有的考驗。我早已下定決心,要和你同生共死,再不要說什麼另嫁他人的話。”陳多壽感慨道︰“娘子如此重情重義。但我們這樣下去,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你悉心照顧我這麼多年,這份夫妻情分早已超出尋常。這份恩情,我今生怕是無法報答,只盼著來生還能與你相遇。”朱氏急忙打斷︰“官人,夫妻之間談什麼報答!”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推心置腹地說了大半夜,才漸漸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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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陳多壽又和父母說了許多掏心掏肺的話,字字句句都透露著視死如歸的決絕,充滿了對骨肉親情的不舍。眼看天色漸晚,陳多壽對朱氏說︰“我想喝酒。”朱氏有些詫異︰“平日里你怕喝酒發癢,今天怎麼突然想喝了?”陳多壽裝作若無其事︰“我今天心里不太舒服,就想喝點酒,你幫我燙一壺熱的。”朱氏因為昨晚丈夫說的那些話不太吉利,心里本就有些疑惑,但也沒往不好的方面想。她向婆婆要了一壺上好的烈酒,燙得滾燙,又拿了一個小酒杯,配上兩碟小菜,放在桌上。

    陳多壽卻說︰“小杯子喝著不痛快,拿個茶碗來,喝上一兩碗才過癮。”朱氏拿來茶碗,準備給他倒酒,陳多壽又說︰“慢著,我自己來。我不愛吃小菜,去拿些果子來下酒。”他支開朱氏後,迅速揭開酒壺蓋子,拿出藏在身上的砒霜,全部倒進壺里,然後急忙倒酒喝。朱氏走出去沒多遠,心里總覺得不踏實,回頭一看,只見丈夫手忙腳亂,神色慌張,心里頓時警鈴大作,預感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連忙轉身跑回來。此時陳多壽已經喝下一碗,正準備倒第二碗。

    朱氏見酒的顏色不對,一把按住茶碗,不讓丈夫再喝。陳多壽見瞞不住了,便坦白道︰“實話說,這酒里下了砒霜。我不想再拖累你,打算自盡。現在我已經喝了一碗,肯定沒救了,你就讓我喝個痛快,早點解脫。”說完,又搶過茶碗喝了第二碗。朱氏含淚說道︰“我早就說過,要和你同生共死。既然你喝了毒酒,我又怎能獨自苟活!”說著,她奪過酒壺,一口氣將剩下的毒酒全部喝光。

    此時,陳多壽腹中開始翻江倒海,痛苦不堪,也無暇顧及朱氏的情況。沒過多久,兩人雙雙倒地。這時,張氏端著一盤麥芽糖,親自來給兒子送酒。剛走到房門外,就听到“服毒”二字,頓時大驚失色,三步並作兩步沖進房間。看到兒子兒媳都倒在地上,她立刻明白出了大事,慌亂中大聲呼救。陳青聞聲趕來,看到酒壺里殘留的砒霜,想起一個老偏方︰凡是中了砒霜毒的,殺一只活羊,取生血灌下去,或許還有救。說來也巧,他們的左鄰正好是個賣羊的屠戶,陳青趕緊把人叫來殺羊取血。

    很快,朱世遠夫婦也聞訊趕來。陳青夫婦給兒子灌羊血,朱世遠夫婦給女兒灌羊血。好在羊血起了作用,兩人喝下後,立刻嘔吐起來,這才漸漸甦醒。但余毒仍在體內,他們的皮膚不斷裂開,鮮血直流。經過一個多月的精心調養,兩人才恢復正常飲食。

    更令人稱奇的是,朱多福平安無事自不必說,陳多壽患了十年的癩病,看了無數名醫都不見效,這次誤服毒酒,竟然陰差陽錯地應了“以毒攻毒”的醫理。他的皮膚里排出大量惡血,毒氣散盡後,癩瘡也慢慢好了。等他徹底康復,瘡痂脫落,整個人煥然一新,頭發烏黑濃密,面容光潔,肌膚細膩有光澤。走在大街上,連他的親生父母都差點認不出來,就像脫胎換骨,重新活了一次。這大概就是這對義夫節婦的深情厚意感動了天地,所以毒藥沒有致命,死亡也沒能將他們分開,反而因禍得福,苦盡甘來。城隍廟簽詩里說的“雲開終見日,福壽自天成”,竟然真的應驗了。

    陳多壽夫婦康復後,一起到城隍廟燒香拜謝。朱氏還把當初陳家下聘的銀錢、布料等物作為供奉。王三老听說這件事後,帶著街坊鄰居,提著酒壺、端著禮盒前來慶賀。大家熱熱鬧鬧地吃了好幾天喜酒。

    這一年陳多壽二十四歲,他重新拾起書本,溫習經史。後來,他三十二歲考中舉人,三十四歲考中進士。靈先生說他十年內必死,可誰能想到,他人生中所有的好事,偏偏都在這幾年接踵而至。命運的奧秘向來難以捉摸,普通人又怎能看透?那些所謂的禍福預言,實在不能全信。

    後來,陳青和朱世遠兩家的情誼越發深厚,兩位老人又一起下了幾年象棋,都活到八十多歲才去世。陳多壽官至僉憲,和朱氏夫妻恩愛,生下一雙兒女,兩人攜手共度一生,白頭偕老。他們的子孫後代也人丁興旺,家族綿延不絕。這個故事就叫做《生死夫妻》,正如詩中所寫︰“從來美眷說朱陳,一局棋枰締好姻。只為二人多節義,死生不解賴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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