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飛鳥竟引發了一場大禍,七條人命無辜喪生,實在令人嘆息。借此奉勸世人一定要引以為戒,切不可縱容子女不務正業。
故事發生在大宋徽宗宣和三年,海寧郡武林門外北新橋下,有一戶機戶人家。戶主姓沈名昱,字必顯,家境頗為殷實。他與妻子嚴氏夫妻恩愛,膝下僅有一子,取名沈秀,年方十八歲,尚未婚配。沈昱靠織造綢緞為生,可兒子沈秀卻不務正業,整日游手好閑,偏愛養畫眉取樂。老兩口心疼獨子,不忍心嚴厲管教,街坊鄰里便給他取了個綽號叫“沈鳥兒”。沈秀每日凌晨五更,就提著畫眉鳥籠,前往城中柳林,與他人斗鳥玩樂,日日如此。
春末夏初,天氣不冷不熱,正是花紅柳綠的時節。這天清晨,沈秀早早起身,梳洗完畢,吃了些點心,精心準備好鳥籠,里面裝著一只極為珍貴的畫眉。這只畫眉堪稱世間罕見,無論拿到哪里去斗鳥,都從未輸過,靠著它沈秀贏了不少錢,因此他對這只畫眉寶貝得如同性命一般。他為畫眉打造了金漆鳥籠,配上黃銅鉤子,用哥窯的水食罐,還罩上綠紗,一切準備妥當後,便得意洋洋地朝著柳林走去,準備去拖畫眉。然而誰也沒想到,這一去,沈秀竟踏上了一條不歸路,就像豬羊走進屠宰場,一步步走向死亡。
沈秀來到柳林時,比往常稍晚了些。平日里在此拖畫眉的人早已散去,柳林里空蕩蕩、陰森森的,不見一個人影。沈秀只好獨自將畫眉掛在柳樹上,逗它鳴叫了一會兒。見四下無人,他覺得索然無味,便準備取下鳥籠回家。可就在這時,一陣劇烈的腹痛突然襲來,他疼得一下子蹲倒在地上。原來沈秀患有“主心餛飩”,也就是“小腸疝氣”,這病一發作就會暈過去。或許是今天起得太早,又來晚了,加上周圍冷冷清清,他心里煩悶,這次發病格外嚴重,一下子暈倒在柳樹旁,足足兩個時辰都沒有醒來。
說來也巧,這天有個箍桶匠張公,挑著擔子準備穿過柳林,去褚家堂做工。遠遠地,他看見一個人倒在樹邊,便三步並作兩步趕上前去,放下擔子查看。只見沈秀臉色蠟黃,昏迷不醒,身上沒有財物,只有一個畫眉鳥籠。此時,那畫眉鳥叫得格外動听,張公見財起意,心里盤算著︰“我每天累死累活,也只能賺幾分銀子,什麼時候才能過上好日子?”偏偏沈秀命該如此,那畫眉鳥見了張公,叫聲愈發清脆悅耳。張公心想︰“別的不說,單這只畫眉,少說也能值二三兩銀子。”于是他伸手提起鳥籠,轉身就想離開。
就在這時,沈秀剛好甦醒過來,睜眼看見張公提著鳥籠,想掙扎著起身卻無能為力,只能破口大罵︰“老東西,你要把我的畫眉帶到哪里去?”張公被罵道︰“你這小子,嘴巴太毒!我要是拿走,萬一你爬起來追我,我豈不是要吃虧?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已經得罪你了!”說著,他從桶里取出一把削桶的刀,猛地按住沈秀,用力一勒。那刀十分鋒利,加上張公力氣大,沈秀的頭一下子就滾落一旁。
張公頓時慌了神,緊張地四處張望,生怕被人撞見。他抬頭一看,發現旁邊有一棵空心楊柳樹,急忙抓起沈秀的頭顱,塞進樹洞里。隨後,他把刀放回桶里,將鳥籠掛在擔子上,也顧不上去褚家堂做工了,慌慌張張地逃走,穿街過巷,直奔一個地方而去。誰能想到,就因為這只畫眉鳥,竟然牽連了好幾條人命。正所謂“人間私語,天聞若雷。暗室虧心,神目如電”,做了虧心事,終究逃不過天理昭彰。
張公一邊走一邊尋思︰“我記得湖州墅里的客店里,有個客人經常買鳥,不如把畫眉賣給他。”于是,他徑直朝著武林門走去。也許是命中注定的劫數,他剛到那里,就遇見了三個客人,後面還跟著兩個年輕人,一共五個人,正準備收拾貨物離開。這幾個客人都是東京汴梁人,其中有個叫李吉的,靠販賣生藥為生,平日里也喜歡養畫眉。李吉一眼就看中了張公擔子上的畫眉,便叫住他,想借過來看一看。
張公放下擔子,李吉仔細端詳這只畫眉,見它羽毛、眼楮生得極好,叫聲也悅耳動听,心里喜歡得不得了,便問張公︰“你肯賣嗎?”張公正想趕緊擺脫這燙手山芋,連忙說︰“客官,你出多少錢?”李吉越看越喜歡,說道︰“給你一兩銀子。”張公心中暗喜,嘴上卻說︰“本來不該討價還價,可這鳥是我的心頭好,您多少添點兒吧。”李吉掏出三塊銀子,一秤,足足有一兩二錢,說︰“行了,就這些。”張公接過銀子,反復看了看,揣進荷包里,把畫眉鳥遞給李吉,轉身匆匆離開,嘴里還念叨著︰“可算是把這禍根打發了,也算是件好事。”他也不做生意了,直接跑回家,可心里卻始終忐忑不安,畢竟做了虧心事,總覺得不踏實。
柳林里一直沒有人經過,直到上午九、十點鐘,兩個挑糞的農民路過,看見地上躺著一具無頭尸體,嚇得驚慌失措,大聲叫嚷起來。附近的里正、鄰居們聞訊紛紛趕來,一時間議論紛紛。里正將此事上報縣衙,縣衙又上報到府里。第二天,官府派官吏和仵作來到柳林驗尸,發現死者身上沒有其他傷痕,只是沒了頭顱,而且也找不到苦主,官吏們只好回去向知府匯報。知府下令捕快們盡快捉拿凶手,城里城外一時間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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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秀家里,到了晚上還不見他回來,家人派人四處尋找,卻毫無蹤影。第二天一早,又托人進城打听,剛到湖州墅,就听見人們議論紛紛︰“柳林里發現了一具無頭尸體!”沈秀的母親一听,心里“咯 ”一下,暗想︰“我兒子昨天進城拖畫眉,到現在都沒回來,該不會是他吧?”她急忙叫來丈夫︰“你趕緊進城去打听打听!”沈昱听了,心里一驚,連忙跑到柳林,看到那具無頭尸體,仔細辨認死者的衣服,果然是自己的兒子,頓時放聲大哭。里正說︰“苦主找到了,可凶手還沒著落。”
沈昱立刻趕到臨安府報案︰“我兒子昨天五更進城拖畫眉,不知被誰殺害了,求老爺為我們做主!”知府下令各處捕快和巡捕官,限十天之內必須抓獲凶手。沈昱買了棺木,將兒子的尸體暫時裝殮,放在柳林里,回到家後,他難過地對妻子說︰“兒子被人殺了,可頭顱卻不知去向。我已經報官了,官府正在派人捉拿凶手。我先把他入殮了,這可如何是好啊!”嚴氏听了,悲痛欲絕,大哭一聲,當場暈倒在地。
眾人趕忙灌湯施救,好不容易才將她救醒。嚴氏哭喊道︰“我兒平日里不听勸,如今落得個死無全尸的下場。我的兒啊,你死得好慘!我老了可怎麼辦啊!”她一邊哭一邊說,茶飯不思。沈昱在一旁苦苦相勸,嚴氏這才勉強振作起來。可半個月過去了,案件依舊沒有任何進展。
沈昱夫妻二人商量,兒子平時不听管教,才招來殺身之禍,如今人被殺害,凶手也沒抓到,實在無奈。眼下只希望能找回兒子的頭顱,讓他有個全尸。于是,他們寫了幾張告示,在城里四處張貼,上面寫著︰“告知四方君子,如有尋得沈秀頭顱者,情願賞錢一千貫;捉得凶手者,願賞錢二千貫。”他們還將此事告知官府,官府也限期捕快破案,並發布告示︰“如有人尋得沈秀頭顱,官府賞錢五百貫;如捉獲凶手,賞錢一千貫。”告示一出,整個城里都轟動了,大家紛紛議論此事,都盼著早日找到凶手,讓死者安息 。
在南高峰腳下,住著一位極為貧困的老人,姓黃,人們都叫他黃老狗。他一生為人老實木訥,靠抬轎謀生。如今上了年紀,雙目失明,只能依靠兩個兒子大保和小保生活。父子三人生活困苦,常常食不果腹,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一天,黃老狗把大保、小保叫到跟前,說道︰“我听人說,有個財主家的兒子沈秀被人殺了,頭顱一直沒找到。現在懸賞尋人,要是有人能找到頭,沈家賞一千貫錢,官府還另外給五百貫。我叫你們來沒別的事,我現在老了,眼楮也看不見,又賺不到錢,對家里沒啥用處。我尋思著,讓你們倆趁這個機會發跡。你們今晚把我的頭割下來,埋在西湖水邊,等過幾天,尸體沒了辨認的痕跡,就去官府報案領賞,能拿到一千五百貫錢,總比現在在這里受苦強。這計策再好不過了,千萬別耽擱,要是被別人搶先做了,咱們可就白忙活一場了。”
只因為黃老狗一時糊涂說了這番話,再加上他的兩個兒子又愚蠢無知,不懂法度。正所謂“口是禍之門,舌是斬身刀。閉口深藏舌,安身處處牢”,這一番話,也為後來的悲劇埋下了伏筆。
兄弟倆走到外面商量。小保說︰“爹這個計策太妙了,就算是足智多謀的元帥,也想不出這麼好的主意。可這辦法雖好,就是可惜了爹的性命。”大保為人凶狠又愚笨,他說︰“爹反正早晚都是要死的,不如趁這個機會殺了他,去山下挖個坑埋了,神不知鬼不覺,誰能查得出來?這就叫‘趁湯推’,也叫‘一抹光’。再說了,這又不是我們逼他的,是他自己讓我們這麼做的。”小保說︰“辦法是好,不過得等爹睡熟了才能動手。”兩人商量妥當,便東奔西走,賒了兩瓶酒回來。父子三人喝得酩酊大醉,東倒西歪地睡了過去。
到了三更時分,大保和小保爬了起來,只見黃老狗正鼾聲如雷地熟睡著。大保輕手輕腳地走到灶前,摸了一把廚刀,朝著父親的脖子狠狠一勒,一顆頭顱瞬間被割了下來。他們急忙用破衣服把頭顱包好,放在床邊,然後跑到山腳下,挖了個深坑,把尸體扛過去埋了。天還沒亮,兩人就拿著頭顱,來到南屏山藕花居湖邊,將其淺淺地埋在了水邊。
半個月後,兄弟倆進城,看到了官府懸賞的告示,便先跑到沈昱家,謊報說︰“我們兄弟倆昨天在藕花居邊捉蝦魚,看見一個人頭,想必就是你兒子的頭。”沈昱一听,趕忙說︰“如果真是我兒子的頭,一定賞你們一千貫錢,一分都不會少。”說著,便去準備酒飯招待二人。吃完飯,沈昱和他們一起前往南屏山藕花居湖邊。只見淺土之下隱隱露出一個頭顱,提起來一看,由于在水里浸泡了多日,已經腫脹變形,很難辨認。但沈昱心想,若不是自己兒子的頭,又怎會在這里出現?于是,他用手帕把頭顱包好,和兄弟倆一起到官府報案,稱沈秀的頭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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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再三審問,大保、小保二人一口咬定︰“我們就是捉蝦魚的時候看見的,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官府信以為真,給了他們五百貫賞錢。兄弟倆領了賞錢,便和沈昱一起將頭顱拿到柳林,打開棺木,把頭安在沈秀的尸體上,重新釘好棺材,隨後與沈昱告別回家。
嚴氏听說兒子的頭找到了,心中大喜,趕忙準備酒飯款待二人,又給了他們一千貫錢。大保、小保拿著錢回家後,蓋起了新房子,購置了農具。他們商量道︰“以後別再像以前那樣抬轎了,咱們好好種地,再挑些山柴去賣,也能過上好日子。”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了,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幾個月過去了,官府對這個案子也漸漸松懈下來,此事便慢慢無人提起。
再說沈昱本是東京的機戶,按照規定,輪到他押送綢緞到京城。等其他機戶的綢緞都準備好後,他到官府領了解送的批文,回家安排好家中事務,便踏上了進京的路。這一趟京城之行,因為沈昱偶然間看到了自家的畫眉鳥,又無辜牽連了一條性命。真是“非理之財莫取,非理之事莫為。明有刑法相系,暗有鬼神相隨”。
沈昱一路上風餐露宿,日夜兼程,不久便到了東京。他將綢緞一一交差,拿到批文後,心里想︰“早就听說京城的景致與別處不同,不如趁此機會好好游覽一番,也算是難得的經歷。”于是,他把京城的名山勝景、庵觀寺院等有名的地方逛了個遍。
有一天,他偶然路過御用監禽鳥房,沈昱本就喜愛養鳥,心里癢癢,便想進去看看。他給了守門人十幾個錢,這才得以進入。剛一進去,就听見一只畫眉鳥叫得格外悅耳動听。沈昱仔細一看,這不正是兒子失蹤的那只畫眉嗎?畫眉鳥看到沈昱,似乎也覺得眼熟,叫得更歡了,又跳又叫,還多次用頭去蹭沈昱。沈昱睹物思人,想起了死去的兒子,頓時淚如雨下,心中悲痛難忍,忍不住大聲喊起冤來,嘴里不停地叫著︰“怎麼會有這種事!”
掌管禽鳥房的校尉見狀,大聲呵斥道︰“你這人怎麼如此不懂規矩!這是什麼地方,竟敢在這里大吵大鬧!”沈昱心中的痛苦無處宣泄,反而越叫越大聲。校尉擔心此事牽連到自己,只好將沈昱抓起來,送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的官員喝道︰“你是哪里人?竟敢在御用之地大驚小怪!到底有什麼冤屈,如實說來,說不定還能饒你一命。”沈昱便把兒子帶著畫眉出門,結果慘遭殺害的事情,從頭到尾詳細說了一遍。大理寺官員听後,愣了半晌,心想︰“這只禽鳥是京民李吉進貢的,怎麼會牽扯出這樣的隱情?”于是,他立刻派人火速捉拿李吉到案。
李吉被帶到堂上後,官員審問他︰“你為什麼在海寧郡謀殺了沈昱的兒子,還把他的畫眉鳥進貢到這里?從實招來,免得受刑!”李吉連忙辯解道︰“我之前去杭州做生意,走到武林門里,看見一個箍桶匠的擔子上掛著這只畫眉。我看它叫聲悅耳,模樣又好,就花了一兩二錢買了下來。因為這鳥實在難得,我沒敢自己留著,就進貢給了皇上。我真的不知道殺人的事情啊!”
勘官質問︰“你還想賴給誰?這畫眉鳥就是證據,趕緊如實招來!”李吉再三哭著哀求︰“我真的是從一個箍桶的老頭那里買的,根本不知道殺人的事,不能冤枉我啊!”勘官又問︰“既然是從老頭那里買的,那老頭姓甚名誰?是哪里人?你說清楚,我立刻發文去把人抓來,要是查證屬實,馬上放了你。”李吉無奈地說︰“我是在路上偶然遇到買下的,實在不知道對方的姓名和來歷。”
勘官怒道︰“你這說得不清不楚,這人命官司找誰來償?畫眉鳥就是鐵證,你這是不打不招!”于是,對李吉嚴刑拷打。李吉被打得皮開肉綻,實在承受不住痛苦,只好被迫招認是“因為見畫眉鳥長得好,一時起了殺心,殺了沈秀,並將他的頭顱丟棄”。隨後,李吉被關進大牢等候發落。大理寺官員將此事寫成奏章上奏朝廷,皇帝下旨︰李吉確實殺死沈秀,證據確鑿,依律處斬。畫眉鳥歸還給沈昱,同時給他發放批文,讓他返回原籍,並將李吉押赴刑場斬首示眾。可憐李吉,就像那煮不爛的老龜,無辜受冤,把災禍轉嫁到了不相干的人身上,白白丟了性命 。
當時,恰好有兩個和李吉一同到海寧郡做生意的客人,心里一直不安︰“竟然有這樣冤屈的事!李吉明明是花錢買的畫眉,我們想替他申冤,可賣畫眉的人雖然面熟,卻不知道姓名,而且人還在杭州。要是貿然申訴,冤情沒辯白清楚,反而連累了自己,這可怎麼辦?就因為一只鳥,硬生生冤死了一條人命。除非我們不去杭州,要是去了,一定要把這事查個水落石出。”兩人雖這麼想著,但也只能暫時按下此事。
再說沈昱收拾好行李,帶著畫眉日夜兼程趕回了家。一到家,他就對妻子說︰“我在東京為兒子討回公道了。”嚴氏急忙問︰“到底怎麼回事?”沈昱便把在皇宮內監看到畫眉,以及後續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嚴氏看到畫眉,睹物思人,忍不住痛哭起來,一家人沉浸在悲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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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沈昱提著畫眉,到知府衙門銷批文,並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稟報了一遍。知府听後大喜︰“竟然有這樣的巧事!”正所謂“勸君莫作虧心事,古往今來放過誰”,人命關天,豈能當作兒戲。知府下令︰“既然凶手已經斬首,就把沈秀的棺木燒了吧。”沈昱遵照吩咐,找人燒了棺木,將骨灰撒掉,暫且按下不表。
話說那兩個和李吉一同來杭州賣生藥的客人,一個姓賀,一個姓朱。他們處理完藥材生意後,心里一直為李吉的冤屈憤憤不平,決定進城尋找那個賣畫眉的箍桶匠。他們找了一整天,卻毫無頭緒,只能悶悶不樂地回到客店休息。
第二天,兩人又進城尋找。正巧,他們遇見一個挑著箍桶擔子的人。兩人連忙叫住問道︰“大哥,請問這附近有個箍桶的老頭,是這般模樣,不知道他姓什麼叫什麼,您認識嗎?”那人回答︰“客官,我們箍桶這行就兩個老頭,一個姓李,住在石榴園巷;一個姓張,住在西城腳下。不知道你們找的是哪一個?”兩人道謝後,先去石榴園巷找姓李的老頭,見了面才發現不是他們要找的人。接著又趕到西城腳下,到了張公家門口,問張公在不在。張婆說︰“不在,出去做工了。”兩人也不多問,直接往回走。
這時正是下午一點到三點之間,兩人沒走多遠,遠遠看見一個箍桶擔子迎面走來。這一相遇,注定要讓真凶伏法,為李吉洗刷冤屈。正所謂“思義廣施,人生何處不相逢?冤仇莫結,路逢狹處難回避”。
張公從南邊往回走,兩人向北而行,正好迎面踫上。張公不認識這兩人,但兩人卻認出了張公。他們攔住張公問道︰“老人家貴姓?”張公回答︰“小人姓張。”又問︰“您是不是住在西城腳下?”張公說︰“正是,二位找我有什麼事?”兩人說︰“我們店里有很多箍桶的活兒,想找個手藝好又可靠的人來做,所以打听您。您這是要去哪兒?”張公說︰“回家。”三人一邊走一邊聊,不知不覺就到了張公家門口。張公熱情地說︰“二位請坐,喝杯茶再走。”兩人推辭道︰“今天太晚了,明天再來。”張公說︰“明天我不出門,專門等二位!”
兩人告別張公後,沒有回客店,而是直接前往知府衙門告狀。當時正好趕上知府審理晚堂案件,兩人徑直來到堂前跪下,把沈昱在東京認出畫眉、李吉含冤被殺,以及他們偶然撞見張公賣畫眉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我們實在看不下去,特地為李吉討回公道,還望老爺仔細審問張公,問問他這畫眉到底是怎麼來的!”
知府卻說︰“沈秀的案子已經了結,凶手都已經斬首了,還有什麼事?”兩人急切地說︰“大理寺的官員斷案不明,只憑畫眉就定了罪,也不追查畫眉的來歷,活活冤死了李吉。我們路見不平,才來為他申冤。如果不是實情,我們怎敢來打擾官府?還請老爺明察!”知府見兩人言辭懇切,深受觸動,立刻派捕快連夜捉拿張公。
捕快們行動迅速,就像幾只凶猛的皂雕追逐紫燕,一群猛虎撲向羊羔。當晚,他們就趕到西城腳下,將張公反手捆綁,押送到知府衙門,關進了大牢。
第二天,知府升堂審案,差役從牢里提出張公。知府厲聲喝道︰“你為什麼殺了沈秀,卻讓李吉替你償命?如今事情敗露,天理難容!”說罷,喝令重重責打。張公被打了三十大板,頓時皮開肉綻,鮮血直流。即便如此,他仍拒不招認。兩個客人和他們的兩個隨從一起作證︰“李吉雖然死了,但我們四個人還活著,親眼看著用一兩二錢銀子買了你的畫眉,你還想抵賴給誰?你要是說這事與你無關,那你就說說這畫眉是從哪兒來的?事實就是事實,抵賴和狡辯都沒用!”
張公依舊不肯認罪,知府大怒︰“畫眉就是確鑿的贓物,這四人就是人證,你再不招供,就上夾棍!”張公驚慌失措,這才將自己偷走畫眉、勒死沈秀的經過如實招供。知府問︰“沈秀的頭當時扔在了哪里?”張公說︰“我當時心慌,看到旁邊有一棵空心柳樹,就把人頭丟了進去。然後提著畫眉,從武林門出來,正好踫見三個客人和兩個隨從,他們問我買了畫眉,我得了一兩二錢銀子,拿回家用了。我說的句句屬實。”
知府讓張公畫押認罪,又派人找來沈昱,帶著張公一起前往柳林尋找人頭。這消息傳開後,街市上無數人跟著去柳林看熱鬧。果然,那里有一棵空心柳樹,眾人用鋸子把樹放倒,只听人群中發出一聲驚呼,樹洞里果然有一顆人頭。提出來一看,已經固定成型。沈昱仔細一看,認出這正是兒子的頭,頓時悲痛欲絕,放聲大哭,當場昏迷過去,過了好一會兒才甦醒過來。他用帕子包好兒子的頭,押著張公回到知府衙門。知府說︰“如今人頭找到了,案情真相大白,罪證確鑿。”隨即給張公戴上大枷,手腳都釘上鐐銬,押送到死囚牢里,嚴密看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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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又問沈昱︰“當時那兩個黃大保、小保,他們是從哪里弄來的人頭領賞?這事疑點重重。現在沈秀的頭找到了,那他們拿來的頭又是誰的?”于是,知府立刻派捕快捉拿黃大保、小保兄弟二人,審問事情的來龍去脈。沈昱跟著捕快,來到南山黃家,將兄弟倆捉拿歸案,押解到知府大堂。
兄弟倆跪在堂下,知府厲聲質問︰“殺沈秀的凶手已經落網,沈秀的頭也找到了。你們兄弟倆殺了誰,用他的頭來冒領賞錢?從實招來,免得受皮肉之苦!”黃大保、小保被問得心慌意亂,支支吾吾答不上來。知府大怒,下令將兩人吊起來拷打。兩人熬了半天,仍不肯招供,知府又命人用燒紅的烙鐵燙他們。兄弟倆實在扛不住,昏死過去後被用水噴醒,這才吐露實情︰“我們見父親年老多病,行動不便,一時糊涂,用酒灌醉了他,割下他的頭,埋在西湖藕花居水邊,想蒙混領賞。”
知府問︰“你們父親的尸體埋在哪里?”兩人回答︰“埋在南高峰腳下。”知府當即派人押著他們去指認現場。到了南山腳下,挖開一看,果然有一具無頭尸骸。眾人又押著兄弟倆回到知府衙門復命。知府震怒︰“竟然有這種事!真是喪盡天良,世間竟有如此惡毒之人!這種事听著都讓人惡心,寫都不想寫!干脆把他們打死算了,這口氣怎麼咽得下去!”知府喝令手下不要留情,狠狠地打。兄弟倆被打得死去活來,反復暈死過去又被救醒。最後,兩人被戴上大枷,關進死囚牢,听候發落。沈昱和兩位原告,則先回家等候消息。
知府隨後寫好奏章,將李吉冤死的詳細情況上奏朝廷。皇帝看後下旨,命刑部和都察院徹查當初審理李吉案件的大理寺官員。經查實,這些官員斷案昏庸,草菅人命,全部被貶為平民,發配到嶺南地區。李吉無辜冤死,實在可憐,朝廷下令賞賜他的家人一千貫錢,並免除其子孫的差役。
張公為了謀財,故意殺人,還害得無辜之人蒙冤,依法判處斬首,並且加刑凌遲,要剮割二百四十刀,分尸五段。黃大保、黃小保貪圖錢財,殺害親生父親,不論主犯從犯,同樣判處凌遲處死,剮二百四十刀,分尸五段,還要將首級懸掛示眾,以儆效尤。
不久,處決的文書下達。官府派官吏、仵作等人,將張公、黃大保、黃小保三人押上木驢,在城里游街示眾三天,然後按照律例執行凌遲之刑,分尸後將首級懸掛示眾。張公的妻子听說丈夫要被凌遲,趕到刑場,希望能見丈夫最後一面。可仵作們看到行刑令後,立刻動手行刑。凌遲之刑極其殘忍,張婆嚇得魂飛魄散,轉身就跑。慌亂中,她不小心被絆倒,摔得很重,傷及五髒六腑,回家後就死了。這正應了那句話︰“積善逢善,積惡逢惡。仔細思量,天地不錯。”做善事的人會得到好報,做惡事的人終將受到懲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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