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坐起身來,緩緩說道︰“我嫁到你們賈家已經六十多年了。從年輕時候一直到現在,該享的福也都享盡了。從你們老爺那輩起,兒子孫子們也都還算不錯。只是寶玉,我疼愛了他一場。” 說到這兒,她目光掃向四周。王夫人趕忙推了推寶玉,讓他走到床前。賈母從被窩里伸出手,拉住寶玉說︰“我的孩子,你可要爭氣啊!” 寶玉嘴上答應著,心里一陣發酸,眼淚差點流出來,但又不敢哭,只能站在那里,听賈母接著說︰“我要是能再見一個重孫子,也就安心了。我的蘭兒在哪兒呢?” 李紈也把賈蘭推到前面。賈母松開寶玉,拉過賈蘭說︰“你母親一向孝順,將來你有出息了,也讓你母親風光風光。鳳丫頭呢?” 鳳姐本來就站在賈母旁邊,趕緊走到跟前說︰“我在這兒呢。” 賈母說︰“我的孩子,你太聰明了,以後多積點福吧。我也沒做多少修行的事,就是為人實在,容易吃虧,那些吃齋念佛的事兒我也不太常做,就去年讓人抄寫了些《金剛經》送人,也不知道送完了沒有?” 鳳姐說︰“還沒有呢。” 賈母說︰“早該送完才好。我們大老爺和珍兒在外面逍遙自在,最氣人的是史丫頭沒良心,怎麼總也不來看看我。” 鴛鴦等人心里明白其中緣由,都默不作聲。賈母又看了看寶釵,嘆了口氣,只見她臉上微微泛紅。賈政知道這是回光返照,趕忙端上參湯。可賈母牙關已經緊閉,她合上眼楮片刻,又睜開眼,把屋里的人都瞧了一遍。王夫人和寶釵輕輕扶著賈母,邢夫人、鳳姐等人趕忙去準備換洗衣物。地下的婆子們已經把床鋪安設妥當,鋪好了被褥。這時,只听見賈母喉嚨里輕輕響動了一下,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就這樣安詳地去世了,享年八十三歲。婆子們急忙將賈母移到停靈的床上。
于是,賈政等人在外邊一側跪地,邢夫人等人在里邊一側跪地,大家一同放聲痛哭。外面的家人把各種喪葬用品都準備齊全,只等里頭的消息傳出來。從榮府大門開始,一直到內宅,一扇扇門全部敞開,一律用淨白紙糊好。高高的孝棚搭建起來,大門前的牌樓瞬間豎起,府里上下人等立刻換上了喪服。賈政上報了丁憂之事。禮部將此事奏明皇上,皇上仁慈寬厚,念及賈家世代功勛,又因賈母是元妃的祖母,特賞銀一千兩,並諭令禮部主持祭祀。家人們四處報喪。眾親友雖然知道賈家已經失勢,但如今見皇上恩典隆重,也都紛紛前來吊唁。眾人選了個良辰吉時將賈母入殮,把靈柩停放在正堂。賈赦不在家,賈政作為長子,寶玉、賈環、賈蘭作為親孫子,且年紀尚小,都應該守靈。賈璉雖是親孫子,但帶著賈蓉還能分派家人辦事。雖然請了一些男女外親來幫忙照應,但在內宅里,邢夫人、王夫人、李紈、鳳姐、寶釵等人要在靈旁哭泣守靈。尤氏雖然也能照應,但她因賈珍外出,借住在榮府,一向不太管事,況且對榮府的事務也不太熟悉。賈蓉的媳婦就更不必說了。惜春年紀小,雖然在這里長大,可對家事一竅不通。所以內宅里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全力支持,只有鳳姐還能照管里頭的事情。況且還有賈璉在外面主持大局,里外由他們二人負責,倒也比較合適。
鳳姐之前仗著自己的才干,原本以為老太太去世後,自己能大顯身手。邢夫人、王夫人等人也知道她曾經操辦過秦氏的喪事,必定妥當,于是仍然讓鳳姐總理內宅事務。鳳姐本不該推辭,自然應承下來。她心想︰“這里的事務本就歸我管,那些家人更是我的手下。太太和珍大嫂子的人原本就不太好使喚,如今她們都不在。雖然沒有對牌支取銀子,但這種辦喪事的銀子應該是現成的。外頭的事又有賈璉操持。雖說我現在身體不太好,但想來也不至于被人指責,而且肯定能比在寧府辦得更好。” 主意已定,等到第二天接了三,第三天一大早,鳳姐就叫周瑞家的傳出話去,把花名冊取來。鳳姐仔細看了一遍,統共只有男僕二十一人,女僕十九人,其余的都是些丫頭,就算把各房的人都算上,也不過三十多人,實在難以分派差事。她心里想︰“這回老太太的喪事,人手竟然還沒有東府里多。” 她又把莊上的人調了幾個過來,可還是不夠差遣。
正在盤算著,只見一個小丫頭過來說︰“鴛鴦姐姐請奶奶過去。” 鳳姐只好跟著去了。只見鴛鴦哭得像個淚人,一把拉住鳳姐說︰“二奶奶請坐,我給二奶奶磕個頭。雖說在服喪期間不行禮,但這個頭我一定要磕。” 說著,鴛鴦就要跪下。鳳姐連忙拉住她,說道︰“這是干什麼,有話好好說。” 鴛鴦跪著,鳳姐硬是把她拉了起來。鴛鴦說︰“老太太的事,里里外外都靠二爺和二奶奶操辦。辦喪事的銀子是老太太留下的。老太太這一輩子都沒亂花過錢,如今到了最後的大事,二奶奶一定要辦得體體面面的才好。我剛才听見老爺引經據典的,我听不懂;又說什麼‘喪與其易,寧戚’,我也不明白。我問寶二奶奶,說是老爺的意思,老太太的喪事只要悲痛才是真孝順,不必鋪張浪費追求好看。我想老太太這樣的人,怎麼能不風光大葬呢!我雖是個奴才丫頭,本不該多嘴,但老太太疼了二奶奶和我一場,臨死了總不能不讓她風風光光的!我知道二奶奶有本事辦大事,所以請二奶奶來,求您給作主。我生是老太太的人,老太太死了我也跟著老太太,要是看不到老太太的事辦得妥當,將來我怎麼去見老太太呢!” 鳳姐听了這話,覺得有些奇怪,便說︰“你放心,要辦得體面並不難。況且老爺雖說要節省,但該有的排場也不能少。就算把這筆銀子都花在老太太身上,也是應該的。” 鴛鴦說︰“老太太的遺言是,所有剩下的東西都給我們。二奶奶要是覺得銀子不夠用,盡管拿這些東西去變賣補上。就算老爺說什麼,我也不能違背老太太的遺言。那天老太太分配東西的時候,老爺不是也在旁邊听見了麼。” 鳳姐說︰“你向來是最明白事理的,怎麼這會兒這麼著急呢。” 鴛鴦說︰“不是我著急,是因為大太太不管事,老爺又怕張揚。要是二奶奶也跟老爺想法一樣,覺得抄過家的人家,喪事還辦得這麼好,將來又要被抄家,就不顧及老太太了,那可怎麼辦!對我來說,不過是個丫頭,倒也沒什麼妨礙,可這畢竟關乎賈家的名聲啊。” 鳳姐說︰“我知道了,你只管放心,有我呢!” 鴛鴦千恩萬謝地托付了鳳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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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出來後心想︰“鴛鴦這丫頭真奇怪,不知道打什麼主意。按理說,老太太的喪事確實應該辦得體面些。唉,不管她了,先照著咱們家以前的規矩辦吧。” 于是,她叫了旺兒家的,讓她傳話把賈璉叫進來。不一會兒,賈璉進來了,說︰“找我什麼事?你在里頭照應好就行。反正作主的是咱們二老爺,他說怎麼辦,咱們就怎麼辦。” 鳳姐說︰“你也這麼說,這不正應了鴛鴦說的話麼。” 賈璉問︰“什麼鴛鴦的話?” 鳳姐便把鴛鴦請她過去說的話復述了一遍。賈璉說︰“她們的話管什麼用。剛才二老爺叫我去,說老太太的事固然要認真辦理,但要是知道內情的,明白這是老太太自己留下的積蓄辦喪事;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藏著掖著,其實家里很寬裕呢。老太太的這些銀子,用不完也沒人要,當然應該都花在老太太身上。老太太在南邊有墳地,但陰宅還沒有。老太太的靈柩是要運回南邊去的,留著這些銀子在祖墳上蓋些房屋,剩下的再買幾頃祭田。咱們以後回去也好,就算不回去,也讓那些貧窮的族人住著,讓他們按時按節早晚上香,時常祭掃。你說這些話,難道不是正經主意?照你這麼說,難道要把銀子都花光?” 鳳姐問︰“銀子發下來了沒有?” 賈璉說︰“誰見過銀子!我听咱們太太听了二老爺的話,極力慫恿二太太和二老爺,說這是個好主意。我能怎麼辦!現在外頭棚杠那邊要支取幾百銀子,可到現在還沒發下來。我要去催,他們都說有,讓先把外頭的事辦了再算賬。你想想,這些奴才們,有錢的早就溜了,按照冊子去叫人,有的說告病,有的說下莊子去了。沒走的沒幾個,他們只有賺錢的本事,哪有賠錢的道理!” 鳳姐听了,愣了半天,說︰“這還怎麼辦事!”
正說著,一個丫頭過來說︰“大太太讓我問二奶奶,今天都第三天了,里頭還亂糟糟的,供了飯還讓親戚們一直等著嗎?飯菜叫了半天,菜來了,飯又沒了,這叫什麼辦事的道理!” 鳳姐急忙走進內宅,吆喝著讓人伺候,胡亂把早飯打發了。偏偏那天來的人特別多,里頭的人都無精打采的。鳳姐只能在那里照料了一會兒,又惦記著派人做事,趕緊出來叫了旺兒家的,把家里的女人們都召集起來,一一分派任務。眾人都只是答應著,卻不見行動。鳳姐說︰“都什麼時候了,還不供飯!” 眾人說︰“傳飯容易,可得先把里頭要用的東西發下來,我們才好照管。” 鳳姐說︰“糊涂東西,都給你們派好了活兒,肯定會有東西給你們的。” 眾人只好勉強答應。鳳姐立刻到上房去取要用的物品,本想去請示邢夫人、王夫人,可看到人多,不好開口。看看天色,已經漸漸西斜,她只好去找鴛鴦,說要老太太留下的那套日常用具。鴛鴦說︰“你還問我呢,那一年二爺把東西當了,贖回來了嗎!” 鳳姐說︰“不用銀的金的,就要那套平常使用的。” 鴛鴦說︰“大太太、珍大奶奶屋里用的是從哪兒來的!” 鳳姐一想,確實如此,轉身就走,只能到王夫人那邊找了玉釧、彩雲,才拿出一套來,急忙讓彩明登記入賬,發給眾人收管。
鴛鴦見鳳姐這麼慌張,又不好叫她回來,心想︰“她以前做事多麼干脆利落、周到細致,如今怎麼這麼束手束腳的。我看這兩三天,她一點頭緒都沒有,難道老太太白白疼她一場!” 她哪里知道,邢夫人一听賈政的話,正合了她日後家計艱難的心思,巴不得能留一點銀子作為日後的依靠。況且老太太的事原本就是長房作主,賈赦雖然不在家,但賈政是個拘泥的人,有什麼事就說要請大奶奶拿主意。邢夫人向來知道鳳姐花錢大手大腳,賈璉又愛耍心眼,所以死死抓住銀子不放手。鴛鴦還以為這筆銀兩已經交出去了,所以看到鳳姐如此為難,就懷疑她不肯用心,于是在賈母靈前嘮嘮叨叨地哭個不停。邢夫人等人听出鴛鴦話里有話,卻不反思自己不讓鳳姐便宜行事,反而說鳳丫頭果然有些不用心。到了晚上,王夫人把鳳姐叫過來說︰“咱們家雖說今時不同往日,但外頭的體面還是要顧的。這兩三天人來人往,我看那些人都照應不過來,想來是你沒吩咐好。還得你多操點心才行。” 鳳姐听了,愣了一會兒,本想把銀子不夠用的事說出來,但銀錢是外頭管的,王夫人說的是照應不周,鳳姐也不敢辯解,只能不吭聲。邢夫人在一旁說︰“按理說,該是我們做媳婦的操心,這本不是孫子媳婦的事。但我們脫不開身,所以才托付你,你可不能撒手不管。” 鳳姐漲紅了臉,正要反駁,只听外面鼓樂聲響起,到了燒黃昏紙的時候了,大家又都放聲痛哭,她的話又被打斷了。鳳姐本想等會兒再說,王夫人卻催她出去料理事務,說︰“這里有我們,你趕緊去料理明天的事吧。”
鳳姐不敢再多說什麼,只能強忍著悲傷和淚水走出來。她又叫人把眾人都召集齊,再次吩咐道︰“大娘嬸子們,可憐可憐我吧!我在上面受了好多責備,就因為你們做事不齊整,讓人笑話。明天你們可得多辛苦些了。” 那些人回應說︰“奶奶辦事又不是頭一回了,我們哪敢違抗您呢?只是這回的事情,上頭的要求太繁雜了。就說安排這頓飯吧,有的人要在這里吃,有的人想在家里吃,請了這位太太,那位奶奶又不來。諸如此類的事情,實在難以周全。還請奶奶勸勸那些姑娘們,別太挑剔了就好。” 鳳姐說︰“頭一個難題就是老太太的丫頭們不好對付,太太們的人也難打交道,你讓我去說誰呢?” 眾人說︰“以前奶奶在東府管事的時候,就算只是代理,要打要罵,手段多麼強硬,誰敢不听從。怎麼如今連這些姑娘們都管不住了?” 鳳姐嘆了口氣說︰“東府里的事雖說交給我辦,太太在那里,我還能不好意思說什麼。可如今是自家的事,又是公中的事務,人人都能說上幾句。再者,外頭的銀錢也調度不靈,就比如棚里要一件東西,傳下去了卻總不見拿進來。這讓我有什麼辦法呢。” 眾人問︰“二爺在外面,難道也應付不來嗎?” 鳳姐說︰“別提了,他也在那里犯難呢。第一,銀錢不在他手里,要一件東西得去回一件,哪有那麼容易湊齊。” 眾人又問︰“老太太留下的這筆銀子,不在二爺手里嗎?” 鳳姐說︰“你們回頭去問管事的就知道了。” 眾人說︰“怪不得我們听外頭的男人們抱怨說︰‘這麼大的事,咱們一點實權都沒有,淨當苦差!’這樣怎麼能讓大家齊心呢?” 鳳姐說︰“如今別說這些了,眼前的事大家都上點心吧。要是鬧得上面有了什麼說法,我可不會饒過你們。” 眾人說︰“奶奶要怎麼安排,我們哪敢抱怨,只是上頭的人一人一個主意,我們實在難以周全。” 鳳姐听了,沒有辦法,只能央告道︰“好姐妹們!明天暫且幫我一天,等我把姑娘們的事情處理好了再說。” 眾人听了,這才領命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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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滿心委屈,越想越氣,可到了天亮,又不得不強打精神去操持事務。她想把各處的人員整理安排妥當,又怕邢夫人生氣;想跟王夫人訴說,無奈邢夫人在一旁挑唆。那些丫頭們見邢夫人等人不幫著鳳姐樹立威風,便越發不把她當回事,肆意刁難。幸虧平兒在一旁替鳳姐解圍,解釋說︰“二奶奶一心想把事情辦好,只是老爺太太們吩咐了外頭,不許鋪張浪費,所以我們二奶奶才難以周全。” 這樣說了幾次,局面才稍微安靜了一些。雖說僧道誦經、上祭掛帳等事務接連不斷,但因為銀錢有限,大家都不肯盡心盡力,不過是草草應付了事。這幾天,王妃誥命也來了不少,鳳姐卻沒辦法上去照應,只能在底下忙前忙後,招呼了這個,又跑了那個,一會兒著急上火,一會兒苦苦哀求,好不容易應付過一批,又得打發下一批。別說鴛鴦等人看著覺得不像樣子,就連鳳姐自己心里也過意不去了。
邢夫人雖說身為長媳,仗著 “悲戚為孝” 這句話,對這些事都不管不顧。王夫人也樂得跟著邢夫人的做法,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只有李紈看出了鳳姐的難處,卻也不敢替她說話,只能暗自嘆息道︰“俗話說‘牡丹雖好,全仗綠葉扶持’,太太們要是沒有鳳丫頭幫忙,那些人還會出力嗎!要是三姑娘在家還好,如今只剩下她身邊幾個自己的人瞎忙活,大家還在背後抱怨,說一個錢都撈不著,一點臉面也留不下。老爺一心只知道盡孝,對庶務不太明白,這麼大的一件事,不花些錢能辦得好嗎!可憐鳳丫頭辛苦了這麼多年,沒想到在老太太的喪事上,恐怕都保不住面子了。” 于是,李紈抽空把自己的人叫來,吩咐道︰“你們別跟著別人學,也一起糟踐璉二奶奶。別以為穿上孝服守靈就算是盡了責任,混過這幾天就算了。看到那些人忙不過來,你們也可以搭把手,這也是公事,大家都應該出力。” 那些向來敬重李紈的人都答應著說︰“大奶奶說得對。我們也不敢那樣,只是听鴛鴦姐姐她們的口氣,好像在責怪璉二奶奶似的。” 李紈說︰“我也跟鴛鴦說過,我說璉二奶奶並不是在老太太的事上不用心,只是銀子錢都不在她手里,這不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嗎?如今鴛鴦也明白了,所以不怪她了。只是鴛鴦現在的樣子,竟不像從前了,這也奇怪,以前有老太太疼她,她倒沒怎麼作威作福,如今老太太去世了,沒了撐腰的人,我看她倒有些脾氣見長了。我之前還為她發愁,好在大老爺不在家,她才躲過一劫,不然她能有什麼辦法。”
正說著,只見賈蘭走過來,說道︰“媽媽,睡吧,一天到晚迎來送往的,您也累了,歇一歇吧。我這幾天都沒踫書本,今天爺爺讓我在家睡,我可高興了,想整理一兩本書看看。可別等守孝結束,把知識都忘了。” 李紈說︰“好孩子,看書當然是好事。今天先歇著吧,等老太太出殯以後再看。” 賈蘭說︰“媽媽要睡,我就躺在被窩里想想書里的內容也好。” 眾人听了,都夸贊道︰“好哥兒,這麼小的年紀,一有空就想著讀書!不像寶二爺,都成親了還那麼孩子氣,這幾天跟著老爺跪著守靈,看他很不舒服,巴不得老爺一離開,就跑過來找二奶奶,也不知道嘰嘰咕咕說些什麼,弄得二奶奶都不理他了。他又去找琴姑娘,琴姑娘也躲著他。邢姑娘也不太願意跟他說話。倒是咱們本家的喜姑娘、四姑娘,哥哥長哥哥短的,跟他挺親近。我們看那寶二爺,除了跟奶奶姑娘們混在一起,恐怕心里也沒別的事了,白白辜負了老太太疼他一場,哪里比得上蘭哥兒的零頭呢。大奶奶,您將來可不用愁了。” 李紈說︰“就算好也還小著呢,只怕等他長大了,咱們家還不知道變成什麼樣了!環哥兒,你們覺得他怎麼樣?” 眾人說︰“他就更不像樣了!兩只眼楮像活猴兒似的,滴溜溜亂轉,東張西望,雖說在那里嚎喪,可看見奶奶姑娘們來了,他就在孝幔子里頭偷偷地瞧人。” 李紈說︰“他年紀其實也不小了。前幾天听說還要給他說親呢,如今又得往後拖了。唉,還有一件事 —— 咱們家這些人,我看是說不清楚了,先不說這些閑話了 —— 後天送殯,各房的車輛安排得怎麼樣了?” 眾人說︰“璉二奶奶這幾天忙得像丟了魂似的,也沒見傳出安排。昨天听我男人說,璉二爺派了薔二爺去料理,說是咱們家的車不夠,趕車的人也少,要到親戚家去借。” 李紈笑著說︰“車也能隨便借的嗎?” 眾人說︰“奶奶這是說笑話了,車怎麼借不得?只是那天所有親戚都要用車輛,只怕不好借,想來還得雇呢。” 李紈問︰“底下人的車只能雇,上頭主子們的白車也有雇的嗎?” 眾人說︰“現在大太太、東府里的大奶奶、小蓉奶奶都沒車了,不雇哪來的車呢?” 李紈听了,不禁嘆息道︰“以前看到別家的太太奶奶們坐雇來的車,我們還笑話人家,如今輪到自己頭上了。你明天去告訴你男人,咱們家的車馬要早早預備好,省得臨時著急。” 眾人答應著出去了,暫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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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史湘雲因為她女婿生病,賈母死後只來過一次。算起來後天是送殯的日子,她不能不去。又想到她女婿的病已經成了癆癥,暫時沒有大礙,于是在守靈的前一天趕了過來。她想起賈母平日里對她的疼愛,又想到自己命苦,剛嫁了一個才貌雙全、性情又好的男人,偏偏得了這冤孽病癥,只能捱日子。于是她更加悲痛,直哭了半夜。鴛鴦等人再三勸慰,她還是止不住哭泣。寶玉看著也十分悲傷,卻又不好上前勸慰。只見史湘雲淡妝素服,不施脂粉,比起未出嫁的時候更添幾分風姿。寶玉轉念又看寶琴等人也是淡素裝飾,自有一番天生的韻味。獨有寶釵渾身孝服,卻不知比平常穿著鮮艷顏色的衣服時更顯雅致。寶玉心里想道︰“都說千紅萬紫中梅花獨佔鰲頭,殊不知並非因為梅花開得早,而是‘潔白清香’這四個字無人能及。只是這時候,要是林妹妹也這樣打扮,又不知該有怎樣的韻味了!” 想到這里,寶玉不禁心酸起來,淚珠滾滾而下,趁著賈母的喪事,便放聲大哭起來。眾人正勸慰湘雲,外間又多了一個大哭的人。大家都以為寶玉是想起賈母的疼愛才如此傷悲,卻不知他們兩個人各自有著自己的心事。這一場大哭,讓滿屋子的人無不落淚。最後還是薛姨媽、李嬸娘等人把他們勸住了。
第二天便是守靈的日子,場面更加熱鬧。鳳姐這一天實在支撐不住了,卻也毫無辦法,只能拼盡全力,甚至把嗓子都喊破了,勉強應付了半天。到了下午,客人更多了,事情也更加繁雜,她顧得了前面顧不了後面。正在著急的時候,只見一個小丫頭跑過來說︰“二奶奶在這里呢,怪不得大太太說,里頭人多照應不過來,二奶奶卻躲在這里享清閑。” 鳳姐听了這話,一股氣直沖上來,往下一咽,眼淚瞬間流了出來,只覺得眼前一黑,嗓子里一甜,便噴出一口鮮紅的血來,身子也站不穩,一下子蹲倒在地。幸虧平兒急忙過來扶住她。只見鳳姐的血不停地吐著。至于鳳姐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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