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白話合集

第八十三回 省宮闈賈元妃染恙 鬧閨閫薛寶釵吞聲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清風隨竹影 本章︰第八十三回 省宮闈賈元妃染恙 鬧閨閫薛寶釵吞聲

    話說探春和湘雲正要離開時,忽然听到外面有個人大聲叫嚷︰“你這個不成器的小丫頭!你算什麼東西,敢到這園子里來瞎攪和!” 黛玉听到這話,大叫一聲︰“這里住不下去了!” 她一手指著窗外,兩眼向上翻。原來黛玉住在大觀園里,雖說靠著賈母疼愛,但在其他人面前,凡事都得小心翼翼。听到窗外老婆子這般罵著,換作別人,這話根本沾不上邊,可黛玉卻覺得像是專門罵自己的。她心想,自己一個千金小姐,只因沒了爹娘,不知是誰指使這老婆子來這般辱罵,心中的委屈實在難以承受,頓時肝腸寸斷,哭暈了過去。紫鵑在一旁只是哭著呼喊︰“姑娘,你怎麼樣了,快醒醒啊!” 探春也跟著呼喚了一會兒。過了好半天,黛玉才緩過這口氣,卻還說不出話來,那只手仍指著窗外。

    探春明白黛玉的心思,便開門出去,看到一個老婆子手里拿著拐棍,正趕著一個模樣不太干淨的小丫頭,老婆子說︰“我是來照看園子里的花果樹木的,你跑來干什麼!等我回家好好教訓你,讓你長點記性。” 那小丫頭扭著頭,把一個手指放在嘴里,瞅著老婆子直笑。探春見狀,厲聲罵道︰“你們這些人現在越發沒規矩了,這里是你們能罵人的地方嗎!” 老婆子一看是探春,連忙陪著笑臉說︰“剛才那是我的外孫女,看見我來了就跟著跑來了。我怕她在這里搗亂,所以才吆喝她回去,哪敢在這里罵人呀。” 探春說︰“別多說了,趕緊都給我出去。這里林姑娘身體不舒服,還不快走。” 老婆子連聲稱 “是”,說完一扭身就走了,那小丫頭也跟著跑了。

    探春回到屋里,只見湘雲拉著黛玉的手,不停地哭泣,紫鵑一只手抱著黛玉,另一只手給黛玉揉胸口,黛玉的眼楮才漸漸有了神采。探春笑著問︰“是不是听到老婆子的話,你多心了?” 黛玉只是搖搖頭。探春接著說︰“她是在罵她外孫女,我剛才也听到了。這種人說話從來沒個道理,他們哪懂得什麼避諱。” 黛玉听了,點了點頭,拉著探春的手,喊了一聲︰“妹妹……” 便又說不出話了。探春又勸道︰“你別心煩。我來看你,是姊妹之間應該做的,況且你身邊又少人伺候。只要你安心吃藥,多想想開心的事兒,能一天比一天好起來,咱們大家還能像以前一樣結社做詩,那多好呀。” 湘雲也說道︰“就是三姐姐說的那樣,那樣多快樂呀。” 黛玉哽咽著說︰“你們一心想讓我高興,可我哪能趕得上那樣的日子,只怕是沒希望了!” 探春說︰“你這話太悲觀了。誰還沒個生病鬧災的時候,哪能就想到那種地步呢。你好好歇著吧,我們去老太太那邊,回來再來看你。你要是缺什麼東西,盡管讓紫鵑告訴我。” 黛玉流著淚說︰“好妹妹,你到老太太那里,就說我請安了,身體有點不舒服,但不是什麼大病,也不用老太太操心。” 探春答應道︰“我知道,你就安心養病吧。” 說完,探春便和湘雲一起出去了。

    這邊紫鵑扶著黛玉躺在床上,地上的事兒自有雪雁照料,她自己就守在旁邊,看著黛玉,心里又是心酸,又不敢哭出聲來。黛玉閉著眼躺了半天,怎麼睡得著呢?她覺得平日里園子里就透著寂寞,如今躺在床上,偏偏又听到風聲、蟲鳴聲、鳥語聲、人走動的腳步聲,還有遠遠傳來的孩子們的啼哭聲,一陣一陣的,吵得她心里煩躁不已,便叫紫鵑放下帳子。雪雁端來一碗燕窩湯遞給紫鵑,紫鵑隔著帳子輕聲問︰“姑娘,喝口湯吧?” 黛玉輕輕應了一聲。紫鵑又把湯遞給雪雁,自己過來攙扶黛玉坐起,然後接過湯,在唇邊試了試溫度,一只手摟著黛玉的肩臂,另一只手端著湯送到黛玉唇邊。黛玉微微睜開眼,喝了兩三口,便搖搖頭,不喝了。紫鵑又把碗遞給雪雁,輕輕扶著黛玉躺下。

    安靜了一會兒,黛玉稍微覺得安穩了些。只听窗外有人悄悄問︰“紫鵑妹妹在家嗎?” 雪雁連忙出去,一看是襲人,便小聲說︰“姐姐,屋里坐。” 襲人也小聲問︰“姑娘怎麼樣了?” 一邊走,雪雁一邊把夜里和剛才發生的事兒告訴了襲人。襲人听了,也嚇了一跳,說道︰“怪不得剛才翠縷到我們那邊,說你們姑娘病了,把寶二爺嚇得連忙打發我來看看情況。” 正說著,只見紫鵑從里間掀起簾子往外看,看到襲人,點頭示意她進來。襲人輕輕走過來,問︰“姑娘睡著了嗎?” 紫鵑點點頭,問道︰“姐姐剛才听說了吧?” 襲人也點點頭,皺著眉說︰“這事兒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那位昨晚也把我嚇得半死。” 紫鵑急忙問怎麼回事,襲人道︰“昨晚睡覺的時候還好好的,誰知道半夜里突然連聲叫嚷心疼,嘴里胡言亂語,直說好像有刀子在割一樣。一直鬧到打梆子後才好點。你說嚇人不嚇人。今天他都沒法上學了,還得請大夫來吃藥呢。” 正說著,只听黛玉在帳子里又咳嗽起來。紫鵑連忙過來捧痰盒接痰。黛玉微微睜開眼,問道︰“你在和誰說話呢?” 紫鵑說︰“襲人姐姐來看姑娘了。” 說著,襲人已經走到床前。黛玉讓紫鵑把自己扶起,一手指著床邊,示意襲人坐下。襲人側身坐下,趕忙陪著笑勸道︰“姑娘,你還是躺著吧。” 黛玉說︰“沒事兒,你們別這麼大驚小怪的。剛才說誰半夜里心疼起來了?” 襲人道︰“是寶二爺,他偶然做了噩夢,不是什麼大問題。” 黛玉心里明白,知道襲人是怕自己擔心,既感激又傷心。于是趁機問道︰“既然是做噩夢,沒听見他還說什麼嗎?” 襲人道︰“也沒說什麼。” 黛玉點點頭,過了好一會兒,嘆了口氣,才說︰“你們別告訴寶二爺我不好,免得耽誤他的時間,又惹老爺生氣。” 襲人答應了,又勸道︰“姑娘,你還是躺躺,好好歇歇吧。” 黛玉點頭,讓紫鵑扶著自己歪下身子。襲人只好坐在旁邊,又安慰了幾句,然後告辭,回到怡紅院,只說黛玉身體有點不舒服,沒什麼大病,寶玉這才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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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說探春和湘雲從瀟湘館出來,一路往賈母這邊走。探春囑咐湘雲說︰“妹妹,一會兒見了老太太,可別像剛才那樣冒冒失失的了。” 湘雲點頭笑著說︰“知道了,我剛才是被嚇得失了神。” 說著,就到了賈母那里。探春說起黛玉的病情,賈母听了,心里自然煩悶,說道︰“偏偏這兩個玉兒,多病多災的。林丫頭也慢慢長大了,她這身子骨可得注意。我看這孩子心思太細膩了。” 眾人听了,也不敢搭話。賈母便對鴛鴦說︰“你告訴他們,明天大夫給寶玉看完病,就讓他到林姑娘屋里去。” 鴛鴦答應著,出去告訴了婆子們,婆子們自去傳話。這邊探春和湘雲就陪著賈母吃了晚飯,然後一起回園子里去了,暫且不表。

    到了第二天,大夫來了,給寶玉瞧了病,只是說飲食不太規律,受了點風邪,沒什麼大礙,疏散調理一下就好了。這邊王夫人、鳳姐等人,一面派人拿著方子回稟賈母,一面派人到瀟湘館告訴說大夫馬上就過去。紫鵑答應了,急忙給黛玉蓋好被窩,放下帳子。雪雁趕忙收拾房里的東西。不一會兒,賈璉陪著大夫進來了,說道︰“這位老爺常來,姑娘們不用回避。” 老婆子打起簾子,賈璉請大夫進入房中坐下。賈璉說︰“紫鵑姐姐,你先把姑娘的病情給王老爺講講。” 王大夫說︰“先別急著說。等我診了脈,听听我說的對不對,要是有不合適的地方,姑娘們再告訴我。” 紫鵑便從帳中扶出黛玉的一只手,放在迎手上。紫鵑又輕輕把黛玉的鐲子和袖子挽起來,不讓壓住脈息。王大夫診了好一會兒脈,又換另一只手診了脈,然後和賈璉出來,到外間屋里坐下,說︰“六脈都呈弦象,這是因為平日里郁結所致。” 這時,紫鵑也出來站在里間門口。王大夫便對紫鵑說︰“這病常常會讓人頭暈,食欲減退,多夢,每天到五更天,肯定會醒幾次。就算白天听到和自己不相干的事兒,也一定會動氣,而且多疑多懼。不了解的人會以為是性情古怪,其實是因為肝陰虧損,心氣衰耗,都是這病在作怪。是不是這樣?” 紫鵑點點頭,對賈璉說︰“說得很對。” 王太醫說︰“既然這樣,那就沒錯了。” 說完起身,和賈璉到外書房去開方子。小廝們早就準備好了一張梅紅單帖,王太醫喝了口茶,便提筆寫道︰

    六脈弦遲,一直以來都是因為積郁。左寸無力,說明心氣已經衰弱。關脈唯獨洪大,表明肝邪偏旺。肝氣不能順暢疏泄,必然會上侵脾土,導致飲食無味,甚至相克太過,肺金肯定會受到影響。氣不能運化精微,凝結成痰;血隨著氣往上涌,自然就會咳吐。治療應該疏肝保肺,涵養心脾。雖然有補藥,但不能馬上使用。暫且先用黑逍遙散來開路,之後再用歸肺固金的藥來跟進。我不自量力,還請高明之人斟酌服用。

    接著又把七味藥和引子寫了下來。賈璉拿過來看,問道︰“血勢上沖,能用柴胡嗎?” 王大夫笑著說︰“二爺只知道柴胡是升提的藥,是吐血、鼻出血患者忌諱使用的。可您不知道,用鱉血拌炒柴胡,沒有柴胡就不能宣泄少陽甲膽之氣。用鱉血炮制,能讓它不致于升提,而且還能滋養肝陰,遏制邪火。所以《內經》里說︰‘通因通用,塞因塞用。’柴胡用鱉血拌炒,正是‘借助周勃來安定劉家’的辦法。” 賈璉點頭說︰“原來是這樣,那就清楚了。” 王大夫又說︰“先讓姑娘服兩劑,之後再根據情況加減藥量或者換方子。我還有點小事,不能久坐,改天再來請安。” 說完,賈璉把他送了出來,問道︰“舍弟的藥就照這樣開了?” 王大夫說︰“寶二爺沒什麼大病,大概再吃一劑藥就好了。” 說完,便上車離開了。

    賈璉一邊讓人去抓藥,一邊回到屋里,把黛玉的病因以及大夫開的藥方,一五一十地說給鳳姐听。正說著,周瑞家的進來回了幾件無關緊要的事兒。賈璉听了一半,便說道︰“你去回二奶奶吧,我還有別的事兒要忙。” 說完就匆匆離開了。周瑞家的回完這件事,又說道︰“我剛才去林姑娘那兒,看她那病情,實在不容樂觀。臉上一點兒血色都沒有,摸了摸她的身子,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了。跟她搭話,她也不怎麼吭聲,就只是掉眼淚。後來紫鵑跟我說︰‘姑娘現在病著,想要什麼又不肯開口,我想著跟二奶奶那邊支用一兩個月的月錢。雖說吃藥是公中的開銷,可平時零用也得花些錢。’我應下了她,所以回來跟奶奶您說一聲。” 鳳姐低著頭,沉思了好一會兒,才說道︰“這樣吧,我送她幾兩銀子用,也別告訴林姑娘。這月錢可不好支,要是開了這個先例,大家都來支,那怎麼行呢。你還記得趙姨娘和三姑娘拌嘴那件事兒吧,不就是為了月錢。況且你也知道,最近家里出的錢比進的多,手頭緊巴巴的。不知情的,還以為是我算計得不好;更有那些愛嚼舌根的,說我把家里的錢都搬到娘家去了。周嫂子,你也是經手事兒的人,這些情況你心里清楚。” 周瑞家的連忙說道︰“這可真是冤枉死了!像咱們這麼大的門戶,也就只有奶奶您有這等心計當家了。別說女人家當不來,就是三頭六臂的男人,也未必能撐得住。還說這些混帳話。” 說完,又笑了一聲,接著道︰“奶奶您還沒听說呢,外頭的人更是糊涂。前兒周瑞回家,說起外頭的人都以為咱們府里不知道有多有錢呢。有人說‘賈府里銀庫好幾間,金庫也有好幾間,用的家伙什兒都是金子瓖邊、玉石瓖嵌的’。還有人說‘姑娘做了王妃,皇上家的東西自然得分一半給娘家。前兒貴妃娘娘省親回來,我們還親眼瞧見她帶了好幾車金銀回來,所以家里收拾得像水晶宮似的。那天在廟里還願,花了好幾萬銀子,對賈府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有人甚至說‘賈府門前的獅子只怕都是玉石做的呢。園子里還有金麒麟,被人偷了一個,現在就剩一個了。家里的奶奶姑娘們就不用說了,就連屋里使喚的姑娘們,也是清閑得很,喝酒下棋、彈琴畫畫,反正有人伺候著。只管穿綾羅、披綢緞,吃的戴的都是別人見都沒見過的稀罕玩意兒。那些哥兒姐兒們更不得了,想要天上的月亮,也有人想法子摘下來給他們玩’。外頭還有歌謠呢,說是‘寧國府,榮國府,金銀財寶如糞土。吃不窮,穿不窮,算來……’” 說到這兒,周瑞家的猛地停住了。原來那歌謠後面一句是 “算來總是一場空”。周瑞家的說順了嘴,話出口才突然想起這話不吉利,所以趕緊咽了回去。鳳姐听了,心里明白這肯定是句不好的話,也不便追問,便說道︰“那些都不重要。只是這金麒麟的傳言是從哪兒來的?” 周瑞家的笑著解釋道︰“就是廟里的老道士送給寶二爺的小金麒麟。後來丟了幾天,多虧史姑娘撿到還給他了,外頭就傳出了這種謠言。奶奶您說這些人可不可笑?” 鳳姐道︰“這些話倒不是好笑,而是可怕。咱們家如今是一天比一天艱難,可外頭還這麼傳。俗話說‘人怕出名豬怕壯’,況且咱們這還是個虛名兒,真不知道最後會怎麼樣。” 周瑞家的道︰“奶奶您考慮得在理。只是滿城里的茶坊酒鋪、大街小巷都這麼傳,而且已經傳了不止一年了,咱們也堵不住眾人的嘴啊。” 鳳姐點了點頭,讓平兒稱了幾兩銀子,遞給周瑞家的,說道︰“你先拿去交給紫鵑,就說是我給她添補著買東西用的。要是需要公中的錢,盡管去拿,別提月錢的事兒。紫鵑也是個機靈人,自然能明白我的意思。我有空就去瞧瞧林姑娘。” 周瑞家的接過銀子,答應著就去了,暫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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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說賈璉走到外面,一個小廝迎上來報告︰“大老爺叫二爺過去說話。” 賈璉趕忙過去見賈赦。賈赦說︰“剛听說宮里頭宣了一個太醫院的御醫、兩個吏目去看病,想來病的不是宮里的宮女下人。這幾天娘娘宮里有什麼消息嗎?” 賈璉回答︰“沒有。” 賈赦道︰“你去問問二老爺和你珍大哥。不然,還得派人到太醫院打听打听才行。” 賈璉答應了,一邊吩咐人去太醫院,一邊急忙去見賈政和賈珍。賈政听了這話,問道︰“這消息是從哪兒來的?” 賈璉說︰“是大老爺剛說的。” 賈政道︰“你干脆和你珍大哥到宮里去打听打听。” 賈璉道︰“我已經派人去太醫院打听了。” 說著,便退了出來,去找賈珍。剛巧賈珍迎面走來,賈璉趕忙把事兒告訴了他。賈珍說︰“我也听說了這事兒,正打算來回大老爺和二老爺呢。” 于是兩人一起去見賈政。賈政說︰“如果是元妃娘娘,遲早總會有消息的。” 正說著,賈赦也過來了。

    到了中午,派去打听消息的人還沒回來。這時,門上的人進來報告︰“有兩個宮里的公公在外面,要見二位老爺。” 賈赦說︰“請他們進來。” 門上的人領著兩個老公進來。賈赦和賈政迎到二門外,先向娘娘請了安,然後一起把他們迎進廳里,讓了座。老公說︰“前些日子貴妃娘娘身體有些不適。昨天接到旨意,宣召四位親眷進宮探望。允許每人帶一個丫頭,其他人都不用去。親眷中的男丁只能在宮門外遞上職名,請安听消息,不能擅自進入。準許明天辰時到巳時進宮,申時到酉時出來。” 賈政和賈赦站著听完旨意,又坐下,讓老公喝了茶,老公便告辭離開了。

    賈赦和賈政把老公送出大門,回來後先向賈母稟報。賈母說︰“親眷四個人,自然有我和你們兩位太太。那還有一個人是誰呢?” 眾人都不敢吭聲,賈母想了想,說︰“一定得是鳳姐兒,她辦事周到,能照應周全。你們爺兒們自己商量去吧。” 賈赦和賈政答應著出來,除了派賈璉和賈蓉看家外,凡是文字輩到草字輩的人都要去。于是吩咐家人準備四乘綠轎、十幾輛大車,明天黎明時分伺候著。家人答應著去了。賈赦和賈政又進去向老太太回明,明天辰巳時進宮,申酉時出來,今天早點休息,明天好早點起來收拾進宮。賈母說︰“我知道了,你們去吧。” 賈赦和賈政便退了出來。這邊邢夫人、王夫人和鳳姐兒也聊了一會兒元妃的病情,又說了些別的閑話,才各自散去。

    第二天黎明,各屋的丫頭們把燈火都點好了,太太們也都梳洗完畢,爺們兒也都收拾整齊。剛到卯初,林之孝和賴大進來,到二門口稟報︰“轎車都已經準備好了,在門外等著呢。” 不一會兒,賈赦和邢夫人也過來了。大家一起吃了早飯。鳳姐先扶著老太太出來,眾人簇擁著,每人帶著一個使女,緩緩出發。又吩咐李貴等兩人先騎馬去外宮門接應,自家眷屬隨後跟上。文字輩到草字輩的人各自上車騎馬,跟著眾家人,一起出發了。賈璉和賈蓉則留在家里看家。

    再說賈家的車輛轎馬都在外西垣門口停下等候。過了一會兒,有兩個內監出來說︰“賈府前來省親的太太奶奶們,奉命入宮探望;爺們兒都在宮門外請安,不得入內相見。” 門上的人連忙叫他們快點進去。賈府的四乘轎子跟著小內監往前走,賈家的爺們兒在轎子後面步行跟隨,讓眾家人在外面等候。快走到宮門口時,只見幾個老公坐在門上,看見他們來了,便站起來說︰“賈府爺們兒到了。” 賈赦和賈政便依次站定。轎子抬到宮門口,眾人都下了轎。早有幾個小內監前來引路,賈母等人都有丫頭攙扶著步行。走到元妃的寢宮,只見宮殿金碧輝煌,琉璃瓦閃閃發光。又有兩個小宮女兒傳諭說︰“只請安就行,其他的禮儀都免了。” 賈母等人謝了恩,來到床前請安完畢,元妃賜大家坐下。賈母等人又謝了坐。元妃便問賈母︰“最近身體還好嗎?” 賈母扶著小丫頭,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回答道︰“托娘娘的洪福,起居還算康健。” 元妃又向邢夫人和王夫人問了好,邢、王二夫人站著回了話。元妃又問鳳姐家里的日子過得怎麼樣,鳳姐站起來回稟道︰“還能勉強維持。” 元妃說︰“這幾年辛苦你操心了。” 鳳姐正要站起來回奏,只見一個宮女遞進來許多職名,請娘娘過目。元妃一看,都是賈赦、賈政等一干人的名字。元妃看著職名,眼圈一紅,忍不住流下淚來。宮女兒遞過絹子,元妃一邊擦淚,一邊傳諭說︰“今天身體稍微好些了,讓他們在外面暫時休息。” 賈母等人站起來,又謝了恩。元妃含淚說道︰“父女弟兄,反倒不如普通人家能常常親近。” 賈母等人都強忍著淚水說︰“娘娘別傷心,家里已經托娘娘的福,好了很多了。” 元妃又問︰“寶玉最近怎麼樣?” 賈母說︰“最近挺肯念書的。因為他父親管得嚴,如今文章也都能寫得像模像樣了。” 元妃說︰“這樣就好。” 于是命外宮擺宴,便有兩個宮女兒、四個小太監領著賈母等人到一座宮里,宴席已經擺得整整齊齊,大家按照各自的座位坐下。這里就不詳細敘述了。不一會兒,吃完飯,賈母帶著婆媳三人謝過宴,又停留了一會兒。看看快到酉初了,不敢多留,便都告辭出來。元妃命宮女兒引路,送到內宮門,門外還是四個小太監送他們出去。賈母等人依舊坐著轎子出來,賈赦接著,大家一起回家。到家後又要安排明後天進宮的事兒,仍然讓大家照應好,準備齊集。這里就不再贅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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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薛家這邊,夏金桂把薛蟠趕出家門後,白天連個能拌嘴的對手都沒有,秋菱又住在寶釵那邊,如今就只剩下寶蟾和她同住。寶蟾既然被薛蟠納為妾室,那神氣勁兒可跟從前不一樣了。在金桂眼里,寶蟾更成了眼中釘,她自己也後悔不已。一天,金桂喝了幾杯悶酒,躺在炕上,就想拿寶蟾撒氣,醒醒酒,于是問寶蟾︰“大爺前幾天出門,到底去了哪兒?你肯定知道吧。” 寶蟾回道︰“我哪兒能知道。他在奶奶您跟前都不說,誰曉得他那些事兒!” 金桂冷笑著說︰“如今還提什麼奶奶太太的,這都成你們的天下了。別人我可惹不起,有人護著,我也不敢去老虎頭上拔毛。你好歹還是我的丫頭,問你句話,你就給我甩臉色,說些不中听的話。你要有這能耐,怎麼不把我勒死,你和秋菱隨便誰做了奶奶,那不就清淨了!偏偏我又不死,礙著你們的道兒了。” 寶蟾听了這話,哪里受得了,眼楮直直地瞪著金桂說︰“奶奶,這些閑話您還是說給別人听吧!我可沒跟您說什麼。奶奶不敢招惹別人,何苦拿我們這些軟柿子出氣。正事兒上,奶奶又裝作听不見,跟個沒事兒人似的。” 說著,便哭天喊地起來。金桂越發來氣,爬下炕就要打寶蟾。寶蟾也是夏家那種潑辣脾氣,一點都不示弱。金桂把桌椅杯盞全都打翻了,寶蟾只管喊冤叫屈,根本不理會金桂。

    薛姨媽在寶釵房里听到這邊吵得厲害,就叫香菱︰“你去看看,勸勸她們。” 寶釵說︰“使不得,媽媽,別讓她去。她去了不但勸不了,反而火上澆油。” 薛姨媽說︰“既然這樣,我自己過去。” 寶釵說︰“依我看,媽媽您也別去,隨她們鬧去吧。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了。” 薛姨媽說︰“這還得了!” 說著,自己讓丫頭扶著,往金桂這邊來。寶釵只好也跟著過去,還囑咐香菱︰“你就在這兒待著。”

    母女倆走到金桂房門口,就听見里面還在吵嚷哭鬧個不停。薛姨媽說︰“你們這是怎麼了,又在家里鬧得雞飛狗跳的,這還像個家的樣子嗎!咱們這房子又不隔音,難道不怕親戚們听見笑話?” 金桂在屋里接口道︰“我還怕人笑話呢!可這兒簡直亂套了,沒個主子奴才的規矩,也分不清妻妾,整個一糊涂世界。我們夏家可沒見過這種規矩,實在受不了你們家這窩囊氣!” 寶釵說︰“大嫂子,媽媽是听見吵得凶,才過來的。就算問得急了點,沒分清‘奶奶’‘寶蟾’這倆稱呼,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現在先把事情說清楚,大家和和氣氣過日子,也省得媽媽天天為咱們操心。” 薛姨媽也說︰“是啊,先把事情說清楚,你再數落我的不是也不遲。” 金桂說︰“好姑娘,好姑娘,你是個大賢大德的人。以後肯定能找個好人家,嫁個好女婿,可不像我,守著活寡,舉目無親,讓人騎在頭上欺負。我是個沒心眼兒的人,只求姑娘你別對我說話挑三揀四的,我從小就沒爹娘教導。再說了,我們屋里老婆漢子、大女人小女人之間的事兒,姑娘你也管不著!” 寶釵听了這話,又羞又氣;看著母親這樣,心里又疼得慌。只好忍著氣說︰“大嫂子,我勸你少說幾句吧。誰挑你毛病了?又有誰欺負你了?別說嫂子你,就是秋菱,我也從來沒對她大聲說過話。” 金桂听了這幾句,更是拍著炕沿大哭起來,說︰“我哪能跟秋菱比啊,她腳底下的泥我都比不上!她在這兒時間長了,知道姑娘的心思,還會討好;我是新來的,又不會討好,怎麼能拿我跟她比。何必呢,天下能有幾個像貴妃那樣的命,行行好吧!別弄得像我,嫁個糊涂蛋守活寡,那可就丟人現眼了!” 薛姨媽听到這兒,實在氣不過,站起身來說︰“不是我護著自己女兒,她句句勸你,你卻句句氣她。你要是有什麼不痛快,別找她,勒死我倒還容易些。” 寶釵趕忙勸道︰“媽媽,您別生氣。咱們既然來勸她,自己先氣壞了,反而多一層煩惱。不如先出去,等嫂子歇會兒再說。” 又囑咐寶蟾︰“你可別再多嘴了。” 說完,跟著薛姨媽走出房間。

    走到院子里,只見賈母身邊的丫頭和秋菱迎面走來。薛姨媽問︰“你從哪兒來啊,老太太身體好嗎?” 那丫頭說︰“老太太身體挺好的,讓我來給姨太太請安,還謝謝前幾天送的荔枝,給琴姑娘道喜。” 寶釵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丫頭說︰“來了好一會兒了。” 薛姨媽心想她肯定听到剛才的吵鬧了,紅著臉說︰“如今我們家里鬧得不像樣,讓你們那邊听見笑話了。” 丫頭說︰“姨太太說哪兒的話,誰家過日子還沒個磕磕踫踫的。是姨太太您多心了。” 說著,跟著她們回到薛姨媽房中,坐了一會兒就走了。寶釵正囑咐香菱一些話,突然听到薛姨媽叫道︰“左肋疼得厲害。” 說著,就往炕上躺了下去。寶釵和香菱嚇得不知所措。欲知後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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